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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伯言起身后,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方铮一眼,心下暗暗有些惊讶。
早知方铮是位年方弱冠的少年臣子,颇受两代帝王器重,却不曾想此人竟然如此年轻,这……这分明是个毛头小子嘛,他到底有何本事,令当年权倾朝野的潘尚书,和一国储君都栽在他手里?
方铮也在暗暗打量着李伯言,这次江南六府的知府暗中勾结,倾吞税银,这苏州的知府自然也在涉案之内,可这李伯言长得眉正眼清,一副正直大义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倾吞国库税银的人呐,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大奸之人,往往有一副大善的面孔,反之亦然。
如此说来,本少爷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好人?这个结论让方铮很是不甘。
怀着疑惑,李伯言面色不改的开始为方铮介绍苏州府的大小官员。
方铮微笑着一一见礼,见众官员只是殷勤讨好的躬身作揖,然而预料中的偷塞红包,暗中行贿之举却丝毫不见,打着发财主意的方大人心下顿时有些不喜。
这帮家伙怎么当上官的?一点小意思都没有,太没礼貌了!老子非得把苏州官场搅个底朝天不可!
接下来,方铮将泰王和萧怀远介绍给众官员认识,众人又是一番虚伪的客套。
官员们见礼过后,苏州城内的世家望族纷纷上前来行礼,方铮和温森一听居然连世家的家主都来迎接自己,二人不由互视一眼,神色间颇有些心虚。
这李伯言是不是客气得太过分了?好好的把世家望族叫来干嘛?
事情该来总还得来,怎么躲也躲不了的。
当李伯言面带微笑,介绍到江南韩家时,方铮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位是江南韩家的家主,韩竹,他身后的那位年轻公子,乃是韩竹的嫡长子,韩逸,呵呵,刚从京城回来。久慕钦差大人之威仪,特来拜见大人。”
“小子见过钦差大……咦?”韩逸刚待施礼,看清了方铮的模样后,不由大是惊愕。
转头再看了看方铮身旁的温森,韩逸不由又“咦”了一声,神色愈加惊愕。
“是你们!”
“不是我们!”方铮和温森脸色一白,非常有默契的齐声否认。
“嘶——大人好生面熟呀……”韩逸摸着下巴,陷入了回忆。
“英俊的面孔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方铮干笑。
“大人前几日……”
“前几日在赶路,嗯,马不停蹄的赶路……”方铮赶紧拦住他的话,额头微微见汗。
“这些官兵……”
“良民,大大的良民,从不参与打劫!”方铮斩钉截铁。
“正是正是!”温森猛点头附和。
第三百零二章迎亲亭
当方铮和温森堆着笑容与韩家的俩父子寒暄过后。转身两人的后背都已被汗浸湿。
温森更是哆嗦着嘴唇,脸色发白望着方铮,至于他心里有没有大骂方铮贼胆包天,不可考。
人生尴尬事,莫过于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去参与打劫,更尴尬的是,事隔不到三天,便被苦主认了出来,这教人情何以堪?
苏州城门下,方铮转过身,堆着满脸敷衍的笑容,低声命令温森:“别露馅儿!笑!你现在的身份是钦差亲随,不是山贼!”
温森浑身仍止不住的抖,他不能不害怕,朝廷命官又怎样?韩家是江南头号世家,不论在朝堂还是在民间,都有着庞大的势力,否则怎配称世家?若韩家真横下心翻脸,指责方铮和温森打劫他家的红货,丢面子事小,丢官事大。韩家也许奈何不了方铮。但要发动力量把他温森的官儿给撸了,想必不会太难。
“大人,认出来了,我们被韩家认出来了……”温森有点害怕,气短。头一回跟着大人干坏事,就被人逮个正着,看来“善恶终有报”这句话果真没错呀。
——咦?好象也不对,大人干的坏事还少吗?怎么他越干坏事官儿反而升得越大?
这个问题值得深入思考。
方铮瞪了他一眼:“胡说!认出什么?什么认出来了?咱们什么都没干,心虚个什么劲儿?”
温森崇拜的望着方铮,当着苦主的面都敢矢口不认帐,这脸皮得厚到什么程度才行呀?
方铮鄙夷的看着他:“你以为别人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穿你?哼!笑话!你是我的亲随,揭穿你就等于打我的脸,我是堂堂钦差,打我的脸就等于打朝廷的脸,朝廷会伸过脸去乖乖让他打吗?他韩家再势大,敢打朝廷吗?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笨?”
温森闻言佩服得五体投地。
方铮拍着温森的肩,语重心长道:“老温啊,知道为什么我的官儿做得比你大吗?”
因为你比我不要脸。
“因为大人永远这般英明神武!”温森昧着良心夸赞道。
“嗯?”方铮想了想,点头,又摇头:“不完全是,当然,英明神武也没说错,除了英明神武,更重要的是,我从不在意世俗人对我的看法。”
这句话温森听明白了,把这句话再翻译得直白点,仍是那三个字:“不要脸”。
韩家父子果然并未揭穿方铮。父子二人带着温和善意的笑容,被方铮打劫这码子事儿仿佛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似的。
进了城,方铮上了早为他准备好的八人抬官轿,泰王和萧怀远也坐上轿子,跟在方铮后面,城中的衙役一路敲着锣在前开道,后面一众官员和士绅紧跟其后,一行人招摇过市,方铮坐在官轿内,想着这么多七老八十的官员和士绅簇拥着自己这个年轻的钦差,心下不由得意万分。
权力的妙处,恐怕就在这里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难怪这么多人为了权力二字而疯狂,人上人的感觉确实妙不可言,回味无穷。
李伯言并没有送方铮去驿馆,而是吩咐官轿直接抬进了苏州最有名,风景也最怡人的园林,沧浪亭。
下了轿,方铮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大声夸赞道:“不错不错,这是个好地方,这么多树,又这么多鸟儿,嗯,很热闹,我这人就喜欢热闹,李大人,呵呵,有心了。”
众官员包括李伯言在内,尽皆面面相觑,神色有点尴尬。
千年古城内最有名的园林都让你住了,合着你的评语就“热闹”俩字?这算不算抛媚眼给瞎子看了?这位钦差大人好象有点不通文墨呀。
李伯言窒了窒,接着陪笑道:“方大人,此处乃苏州最……咳,最热闹的园林,名曰‘沧浪亭’,乃前朝大儒命名,取意‘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故以‘沧浪’二字名之……”
方铮皱了皱眉,喃喃念了几声,然后摇头,神色间颇为不满。
李伯言见钦差脸色不大满意,顿时急了,忙笑道:“方大人,此名……可有不妥?”
“不妥,大大的不妥……”方铮沉吟道:“你掉那两句文袋子。直白点说的话,是不是说这里其实是个洗脚的地方?”
“啊?”
李伯言大惊,这钦差莫非在故意找我麻烦?古人多么文雅风流,寓意深远的句子,怎的到他嘴里就变味儿了?
定了定神,李伯言急忙躬身陪笑道:“方大人,这个……下官也觉得此亭之名甚为不妥,早就想改一改了,今日方大人道出了我等的心声,不如……不如就请大人将这沧浪亭改个名字如何?也许今日大人所命之名,将来会成为流传千古的佳话呢……”
众官员互视几眼,急忙齐声附和。
泰王和萧怀远站在方铮身后,闻言不觉皱了皱眉,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脸上浮出几分羞惭之色。
方铮一听竟然可以流传千古,不由精神一振,两眼发出灼热的亮光。
哇哈哈哈哈,想不到老子居然也有流传千古的一天,这个机会不能浪费,流传千古,一定要狠狠的流!
迎着众官员复杂无比的目光,方铮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咳了咳。沉声道:“本官奉皇命巡视江南,乃钦差大臣,而各位皆是本地之父母官,如此客气迎接本官,令本官深感欣慰,为了纪念此盛况,不若将此园林改名为‘迎钦亭’如何?”
众人大惊:“迎亲?”
方铮见众人惊愕,不由得意万分,欣然道:“不错,迎钦,嗯。很有内涵,对吧?”
众人呆若木鸡,望着这位年轻的钦差大臣,久久不发一语,近百人聚集之处,一时竟鸦雀无声,汗水,顺着众人的额头流下,一滴,两滴,三四滴……
良久。
“妙,太妙了!”李伯言大声夸赞:“大人之文采,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实在是妙得……咳,妙得不能再妙了!雅啊,比之沧浪亭的名字,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众官员纷纷鄙夷的看了李伯言一眼,随即纷纷昧着良心点头赞同他的话。
一番马屁拍下来,方铮高兴得眉开眼笑,不通文墨的他,一时诗兴大发,破天荒的张嘴便欲吟诗数首,以抒生平抱负。不过李伯言眼明嘴快的拦住了方铮的诗兴,不知是担心方大人舟车劳顿累着了,还是怕他继续糟践这座千年名园。
“方大人,请往里走,下官为大人引路,大人前来苏州,一路辛苦,下官给大人寻个风雅别致的小院,请大人先歇息一下……”
方铮在李伯言的带头下,一路往里走去。他走得摇头晃脑,得意非凡,流传千古这种事儿,干起来果然心中无比畅快,以后要多干。回头叫温森打探一下。看苏州城内还有什么别的风景名胜,本少爷再流传千古一番……
众官员紧随在方铮后面,亦步亦趋。其中一名官员落在最后,见众人走远,他便望着不远处山石上的沧浪亭呆呆出神,良久,忽然痛哭失声,悲痛欲绝的模样,令人见之恻然。
千年名园,一夕之间被改成了迎亲亭,日后如何面对苏州的学子和百姓?吾等皆罪人也!
安顿好钦差后,众人自是不便多停留,于是留下了名帖,然后各自告辞回了府。
韩家前堂内,韩竹正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盯着他的儿子韩逸。
“你说劫咱家货物的山贼是钦差方大人?”
韩逸面容有些苦涩:“是啊,爹,孩儿断不会认错人的。”
“这……这怎么可能?他是朝廷钦差啊,怎么可能去做山贼,逸儿,你确定没认错?”
韩逸苦笑道:“单看他一人,孩儿或许还拿捏不准,可孩儿还认得他身边的属下,还有那些官兵,孩儿能肯定是他。”
韩竹眉头深深皱起,陷入了沉思。
“钦差劫我韩家的货物,到底是何用意?莫非他欲拿我韩家开刀,在江南各大世家面前立威?”
韩逸想了想,不确定的道:“爹,……也许钦差只是纯粹的想劫货发笔财,并非针对咱韩家来的呢……”
“糊涂!”韩竹瞪了他一眼,怒道:“你怎会有如此幼稚的想法?他是堂堂朝廷钦差,带着几千官兵劫咱家的货,纯粹只为了发笔财?你觉得可能么?且不说他乃钦封的二品大员,爵至世袭忠国公,打劫会不会丢了朝廷的体面,就说他方家,亦是我华朝的首富之家,会缺这点银子么?”
韩逸楞了楞,苦笑道:“孩儿也觉着不太可能,呵呵……”
“钦差此举必有深意……此次钦差下江南,明着是说代天子巡视,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多半是为江南税银一案而来,莫非钦差认为我韩家与税银一案有牵连,所以劫了我韩家的货,借以试探我们的反应,然后经由我韩家来打开此案的缺口?”
韩竹对方铮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若他知道方铮打劫他们的货真只是为了发笔财这么简单,不知会不会气得仰天吐血三升而亡?
韩逸脸色有些发白,急道:“爹,可我韩家与此案并无半分关联啊!”
韩竹闭上眼,面容带着几分苦涩,道:“有没有关联,我韩家说了不算,得由钦差大人说了算。他若认定我韩家脱不了干系,我们亦辨无可辨,无从说起。”
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