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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曾经怀疑过许将阅卷是不是囫囵吞枣,随便看看胡乱给个判分就罢,也曾罕有地拿出知贡举的谱来,把许将阅过的卷子调出来就相关问题问了他一遍。结果令他十分沮丧,许老头所有的评判不仅都有理有据,不偏不倚。更为可怕的是,他几乎所有的卷子的内容都能丝毫不差地复述下来!
这虽然不像背诵下来那般困难,但是要知道,许将一天下来可要阅卷数百啊!把这些卷子的每一份基本内容都记在心里,就算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年轻人也殊难做到!
为此,韩忠彦想起了两个人,也许这大宋朝百年以来,在记忆力方面,只有这两个人才能和许将这老东西相提并论了。一个就是远在岭南的苏大胡子,另一个则是王安石之子,同样身为状元的王雱。如今,这两个人里面,苏东坡垂垂老矣,还能有什么样的记忆力很难说了,而王雱则在很多年前就英年早逝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眼前这个老妖精在记忆力方面已经独步天下,再也无人可以匹敌了。
但是,听见许将的后半句,韩忠彦那颗已经坠入冰窟里面的心忽然复活了。当时记忆第一人居然有委决不下的事情要请他老韩帮忙,这在他看来简直是太荣幸,太快活了!
他连忙调整了一下心情,假装淡定地说道:“许公说哪里话,咱们同为此次科考的天使,自然要相互勉励,相互帮助,你既然有委决不下的事情,我自然是要帮忙的。虽然我老韩未必比你许公高明,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说不定老韩还真有那么一点一愚之得可以让许公你参详哩!”
说出这句话,他心情真是舒畅无比啊,简直觉得自己都快要飘起来了。他第一次觉得,和许将共事居然也会有这样快乐的时刻,他对这种感觉实在是迷醉极了。
许将很有风度地微微一笑,站起来双手把手中的卷子交给了韩忠彦。
韩忠彦看见许将的动作,心下越发畅快,一种身为上官的快感不禁油然而生。他伸手接过这份卷子,把它平铺在自己这边的桌子上。他虽然心下得意得很,但也明白一点:能让许将为难的卷子绝不简单,他要想赚取这个大面子,还是要很花一点功夫的。
铺好卷子之后,他便开始看内容。
由于大宋的科举是采取糊名制的,而且题目经过专人誊抄,所以主考官整日里看见的卷纸以及笔迹什么的几乎都没有什么分别。这种千篇一律的东西有一个坏处,就是让人看着看着就心生厌烦之感。所以,后面阅卷的考题往往金榜题名的概率小于前面的。
不过,此时的韩忠彦心中却没有丝毫这样的感觉,他简直就是小宇宙爆发,斗志昂扬。
但是,随着他看题的深入,就开始越来越皱眉了。因为这份卷子的第一题,也就是关于“青苗法”的这道题简直是太普通了。这个考生的思想是很鲜明的,就是坚决肯定“青苗法”,觉得它很好。但是,从这篇文里,除了赞扬“青苗法”,你就再也看不出任何其他内容了。“青苗法”具体应该怎么实施,没说;“青苗法”实施的范围和时间证明选择,没说;“如何去预防“青苗法”可能造成的贪墨舞弊,也没说!
若不是许将特别为难的,看见了这样的答卷,韩忠彦最多就给了中等,让他及第,只不过名次和那位声名远播的孙山先生差不多。
直到看完整道题目韩忠彦也没有找出这两点来,他就开始挠头了。他不明白这样的题目许将为什么会如此为难。苦思良久,他还是没有找出所以然来,只好讪讪地回过头来,问道:“许公,这张卷子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依我老韩看来,中与不中应该在两可之间吧,不知道许公为何为难呢?”
许将微微一笑,道:“韩公何妨再看看那诗赋题,等你看了诗赋,就知道原因所在了!”
韩忠彦差点再次噎住,心下又是一阵郁闷,原来许老头是要他看诗赋题,他竟然在策论题上花了这么多功夫,实在是太过无谓了。
于是,他又再次转过头去,开始品读那首诗赋起来: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读第一句的时候,他还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稀奇的,但当读到第二句的时候,忍不住拍案叫绝起来:“好诗,好诗!”然后,他马上反应过来,策论如此平平无奇,而诗赋却如此光彩夺目,总判分就有些犯难了。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许公以为这张卷子应当如何评判呢?”虽然他很想痛痛快快地告诉许将一个答案,但面对如此怪异的卷子,他还是十分为难。为了不被许将在内心里嘲笑,他还是决定把皮球重新踢回给许将。虽然他觉得这也有点丢人,但他一向以在许将面前不大丢面子为目标。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许将轻捋下巴那一缕修剪得十分美观的胡须,笑道:“韩公,我老许要说一句不甚得当的话,韩公听听就好,可不要往心里去啊!”
韩忠彦有些急切地说道:“许公但说无妨。我老韩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许将回过头来,缓缓地说道:“我以为,此次科考,虽然你我二人被指为主考官,但其实我等只是提线木偶而已,真正的主考之人,另有其人。”
许将一言既出,韩忠彦双眼睁大,他的确有点被这样的提法吓住了。要知道,他和许将二人一个是当今副相,一个是当朝吏部天官,都是实力派的重臣,,又有谁敢把他们当作提线木偶?
“你,你,你此言从何说起?”他嗫嚅地问道。
许将摆摆手,笑道:“韩公不必紧张。今日的话,乃是我对你的推心置腹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若你觉得不对,尽可一笑置之,切不可外传啊!”
韩忠彦见许将一副知心朋友说悄悄话的模样,很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忙拍着胸脯道:“许公说哪里话,我韩忠彦岂是那等爱说闲话嚼舌根的小人!你尽管放心便是,你今日所言,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也无人会知悉了。”
许将见韩忠彦就差赌咒发誓了,便点点头,说道:“韩公德高望重,你的话我岂有信不过的!我所说的那个提线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啊!”
韩忠彦一个坐立不稳,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半晌,他才缓过劲来,颤巍巍地说道:“许公,话可不能胡说,你这般说,有何根据?”
许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鄙夷之色,脸上的表情却丝毫不变,道:“韩公,你想想。自我大宋立国以来,可有知贡举连出题的权力都没有,委派了知贡举之后,还要委派专门的出题官的?”
韩忠彦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可有考场之上,除了知贡举,还要专门委派监察之官的?”
“没有!”
“可有考试结束之后,又委派了如此众多的阅卷官的?”
“没——没有,许公,听你这么一说,我竟然也有点被你说服了!佩服啊,你许公不愧是我国朝金口。怪不得当年出使西夏,能把他们说得哑口无言!”
韩忠彦终于被说服,佩服之下,再次提到了韩忠彦这辈子最得意的一件事情。年轻的时候,许将曾经出使西夏,凭着自己一张铁齿钢牙,愣是把满朝西夏文武辩得无话可说。他日后仕途通达,不能不说和那件事有着莫大的关系。
许将眼中得意之色一闪而逝,淡淡地说道:“韩公,咱们再把话题转回到这份卷子上,就不难发现一个判卷的方向。”
韩忠彦很有些跟不上许将的思维,只好莫名其妙地问一句:“什么方向?”
许将不答反问:“韩公,你回想一下,此次科考,事前和历次科考有什么明显的区别?”
韩忠彦摇摇头,道:“没有什么——诗赋!许公的意思是重新把诗赋列入了考试范围吗?”
许将点头笑道:“韩公睿智。”
韩忠彦也点了点头,道:“既然是陛下特意把诗赋添加到了本次科考的范围之内。说明他对于诗赋类的人才是十分渴求的。我阅卷这么多日,确实没有发现太多的诗赋之才。这首诗,在众多的考生之中,绝对是魁首之作,比起其他所有的诗赋都要高出一筹!只是,单凭这个,就要把这张卷子列为头等吗?”
许将郑重地点了点头,道:“非此不可!”
第131章 怎么睡?
头等卷子列出来之后,按照头等卷子的编号,取出考生的亲笔答写的卷子,把文章和考生的姓名等资料放在一起,交给皇帝御笔钦点殿试前三名的。。所以,一般来说,字写得太差的是很难夺得状元的。因为这和字迹也是很有关系的。
正因为殿试前三名乃是皇帝钦点,自宋朝开始,各地生员再不以主考官为座师,而是全部称为“天子门生”。意思是,他们的座师就是天子本人。这也是大宋朝为了限制门阀势力的一个举措。不得不说,没有了所谓门生故吏,大宋的政治*斗争残酷性比起以往都要大大降低了。
在有关人员的监督之下,韩忠彦和许将把头等的十份卷子的编号都一一写在一张纸上,然后,再由负责监督的御史中丞安惇按照这编号,把考生在考场上亲笔所写的那份卷子抽出来。
本来,这一切完成之后,十份头等的卷子就应该立即出现在韩忠彦和许将的案头的。但是,二人坐在那里等了许久,却还没有看见安惇把卷子拿过来,都是面面相觑,惊诧不已。要知道,取卷子可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只要按照号码拿就行了,既不耗费体力,也不耗费脑力。
一时间,不但韩忠彦连连咋舌不已,就是一向颇有涵养的许将也开始皱眉了。
就在此时,忽见一名士卒跑了进来,禀报道:“启禀两位大人,安中丞有请!”
两人更是狐疑,相顾一眼,还是起身跟着那士卒去了。
贡院里守护题库的屋子防卫本就森严,加上受到这次科考泄题事件影响,禁军更是专门派了最精锐的部队来守卫此处。这样一来,这边气度森森,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看起来十分威严。
不过,韩忠彦和许将两个都是经常出入防卫更为森严的皇城的,自然不会被这吓到。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心下才会更为狐疑,在这种的防卫之下取一个卷子更不应该有问题才是。
两人走了进去,就见安惇脸色极为奇怪,正站在那里发愣,看见两人走进来,他连忙把库房内所有的士卒都支了出去,才向韩忠彦和许将道:“二公!有一个人,你们万万不能让他及第啊!”
韩忠彦立即就不悦了,此次阅卷由于有许将在旁边起着督促作用,他对自己的办事效率是十分满意的。而且,为了这个头等的名单,他和许将是一个个的商议下去的。尤其是为了那个诗赋尤其突出的,许将还好好地给他上了一课。至今他还有着醍醐灌顶的感觉。
正因为如此,他就很不喜欢有人站出来否认他的劳动成果。于是,他眼皮一翻,道:“安中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须知,你只是负责监督此次科考有没有徇私舞弊之处出现而已。据老夫所知,老夫并没有子侄参加这次大比,而许公也是一样。你这样质疑我等共同拟出的名单,恐怕与制有碍吧!”
别看他在许将面前矮了一截似的,在他人面前就比许将拽多了,谁让他是当朝副相,朝廷文臣中的三号人物呢?况且,他说的也很有道理,安惇只是负责监视考试纪律的,至于考试的结果,就不应该是他操心的事情了。
而许将却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安惇。他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