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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衣低呼一声,用手捣着唇,她既震惊又不知所措,脑子里一片混乱。
接连两次在九山十八涧里遇袭,楚狂等人已认定了,山狼就是罪魁祸首。前一回损失了货品,她还能勉强大事化小,但这回死伤众多,连楚卿卿也被掳走,她再也无法开口,辩称山狼的无辜。
门外又走入一个纤细的身影。喜姨轻声低呼,笔直地朝伤者走过去。北海烈想拦她,她却轻轻摇头,将他推开。
「你们袖手旁观,打算冷眼看他断气?」她不敢置信地问,眉间闪过一丝难过的神色。她伸出手,察看伤口,眼中的希望火苗逐渐灭去。
锐利的兵器贯穿了虎帐帐主的胸膛,就连医术如神的她,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因失血而更加虚弱。这青年能活着回到方府,已经算是项奇迹了。
「我们还能做什么?」有人粗声地问。
「至少,你们能让他好过些。」喜姨轻叹一口气。她费尽力气,抱起重伤的男人,将他的头抱在胸前,轻轻拍抚着。
低声轻语从她口中流泄,她喃喃念着某些安抚的话,一句又一句,有着浓浓的温柔。她的确曾恐惧过、痛恨过这些男人,但是医者父母心,她不是冷血无情的人。
再者,已有人化去她心上的恐惧,以言行告诉她,并非每个男人都会残忍的欺凌女人,她的心不再被仇恨蒙蔽——
始终站在厅外的女人,纷纷走上前来。她们蹲下身来,伸出双手轻轻抚着战士的伤处,轻念着最温柔的话,气氛严肃却也温柔,让人想落泪。
男人们站在一旁,被眼前的画面震慑,无法动弹。
只见那对因血迹而纠结的眉,在低语与温柔的抚触下,缓缓的松开。
「娘——」他喘息着,闭着眼睛,低低喊道,被撕裂的嘴角,浮现很淡很淡的笑。
「嘘,没事了,没事了。」喜姨说道,抚着他的脸,声音有些哽咽。她挤出微笑,一滴泪从眼角滑下,落在他脸上。
虎帐帐主微笑,喘息,然后全身僵硬,脑袋一偏。
舞衣以颤抖的小手捣住嘴,克制着不哭出声来,眼泪却不听话,纷纷滚落,濡湿了丈夫的衣衫。
那战士是带着笑容死去的。
喜姨仍抱着那人,很久很久后,当尸首开始冰冷,她才松开手,起身离开。
北海烈走上前来,撕下长袍下摆,为她擦去手上的鲜血。她想躲开,他却不肯松手,反倒长手一伸,用力将她扯入怀中,坚持提供安慰。她只是挣扎一会儿,便顺从了他,靠在宽阔的胸膛上,无声的流泪。
「血债血还……」有人低语,声若蚊鸣。
「血债血还。」附议声响起。
舞衣抬起头来,泪眼蒙胧,满脸错愕。
战士的死,唤醒了这些人的愤怒,她花费好长一段时间,劝楚狂打消兴兵的念头,而一名战士的死,让先前的努力全部白费。他再也等不及调查的结果,他们全急着要见血!
他们怒不可抑,已经听不下任何解释,愤怒会成巨浪,势不可挡。她再怎么聪慧,也无法阻挡这些人复仇的渴望。
愤怒的咆哮声,在大厅中凝聚,终于破墙而出,响彻云霄。
「血债血还!」
第十五章
整座浣纱城,笼罩在凝重的气氛中。
书房里,舞衣握着朱笔,批阅着帐册,日光透过窗纱,映上娇美的花容。她的目光在帐册上,心思却乱得很,每批完一笔帐目,清澈的眼儿就望向窗外。
昨日虎帐弟兄覆没后,楚狂的态度丕变,锐利的黑眸中,只剩严厉与无情,令人不敢接近。黑衫军们更是神情漠然,充满战意的呼喝,回荡在操练场上。
惨剧发生至今,他甚至不曾跟她说过一句话——
木门被推开,香姨走了进来,将餐点搁在桌上。
「舞衣。」她唤了一声。
「怎么了?」舞衣没有抬头,继续审阅帐本。
香姨偏头,看着角落那副床褥,神态有些忧虑。
「你昨夜又睡书房了?」唉,这对夫妻,怎么动不动就爱分房睡?
帐簿上的朱笔一顿,舞衣弯起红唇,无奈的一笑。
「楚狂知道我会想插手,一等我止了哭,就不再搭理我,现在他满脑子,只想着要去复仇与救人。」她搁下笔,倚靠在木椅上,柳眉轻蹙。
他这回倒学聪明了,不让她有干预的馀地,将她撇到一旁,彻底地漠视她的意见跟她的人。
香姨叹了一口气,想起惨死的那些青年,心里也不禁揪紧。
「这回,只怕是谁也拦不住城主了。」
「未必。」舞衣摇头。「只要找得到证据,还是能阻止一场战争。」
「事到如今,你还站在山狼那边?」
「香姨,事关重大,要上门兴师问罪,也该有证据。」舞衣语重心长地说道,视线飘向窗外,她的手搁在丝裙上,捏成小拳头。
接连两次在九山十八涧遇袭,不只是黑衫军,就连城民们都群情激愤,先前对山狼的信任,早已烟消云散。他们如今同仇敌忾,急着要入山去,剿了山狼泄愤。
全浣纱城,就只剩舞衣坚持先找证据,再讨论兴兵与否。毕竟事关多条人命,轻忽不得,再说,她心中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香姨抿着唇,看着舞衣,知道她绝不会袖手旁观。
「你打算怎么做?」她问。
「先前派去九山十八涧的人,还没能回来通报,就发生虎帐被灭、卿卿被掳的事情。眼下情况危急,我临时追派了个人,要那人快去快回。」舞衣回答,柳眉间的结没有松开。
出兵前总还需要个三五天筹备,要是能赶在这段时间内,找到有力的证据,或许楚狂会愿意听她的劝说——
无论如何,她不愿意楚狂与山狼正面交锋。楚狂的能耐毋庸置疑,但山狼可也不是普通男人,他的骁勇善战,仅凭一手响箭,就驱逐了流匪,九山十八涧内,除了山狼的伙伴外,不曾再有其它匪寇。
一想起楚狂要跟这样的男人交手,她就心烦意乱,担忧的情绪萦绕不去——
但是,要是她提起,阻止他兴兵,也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那个男人肯定会震怒,以为她质疑他的身手。
可恶!他为什么那么固执?
搁在丝裙上的小手,捏得更紧了。
「呃,那,你派去的人回来了没有?」香姨小心翼翼地问,脑袋转向窗外。
「还没。」
舞衣的回答,让香姨表情变得更凝重了些。「舞衣,我想,你必须知道,城主已经决定出兵——」她的口气更小心了。
「我知道,但他总得筹备个一段时日,才能——」香姨摇头的动作,让她错愕得住了嘴,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紧张地倾身向前。
香姨咬着唇,陷入两难中,过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开口。
「事实上,早在两个时辰前,城主已经领兵前往九山十八涧了。」为免节外生枝,城主还特别交代过,不能走漏消息,但是事关重大,实在不能瞒住舞衣啊!
精致绝美的小脸,转瞬间变得极为苍白,她双手一抓,宣纸全被揉成一团。
「出兵了?他出兵了?」舞衣喃喃低语,清澈的大眼里,盈满了愤怒的火焰。「他出兵,而我竟然不知道?」她僵硬的身子,因为怒气而颤抖。
他敢!他竟敢瞒着她出兵?!
香姨连忙上前,想安抚舞衣。
「城主也是怕你操心太多,所以才——」
话还没说完,舞衣已经提起绣裙,飞箭似的往门外窜去。她奔过回廊,急促地往马厩跑去,全身充斥愤怒的火焰。
「舞衣,你要去哪里?」香姨追在后头喊着。
她没有回头,明眸中闪烁着无人可以撼动的决心,脚步奔得更快了。
「阻止他。」
※※※※※※※※
九山十八涧。
这是一处险峻的山峡,两旁高耸的山崖间,夹着一道清澈溪流,而两旁的群山中均有山涧流过,汇入溪流。此处地势复杂,藏有重重迭迭山,曲曲环环路,潺潺涓涓泉,高高下下树,普通人进入此处地界,肯定迷路。
第一匹马踏入山峡的瞬间,鸟语虫鸣悉数消失,马蹄涉水的声音荡在峡谷之间,随着人数的增加,那股声音变得轰隆有声,宛若雷鸣。
数百名黑衫军身着战袍,左手臂上都绑着白麻,悼念死去的弟兄。他们持刀握剑,神色森然,迫不及待想以仇敌的血,奠祭死者。
山峡路径漫长,愈走愈是深幽,长达十来里的溪道间,只看得见两旁峭壁,以及参天的巨木,浓荫落在他们的身上,山峡内的低温,让人全身冰凉。
秦不换策马上前,来到楚狂身边,表情严肃,俊美绝伦的脸上凝聚浓浓戒慎。
「不对劲。」他说道。
楚狂点头,侧首看向四周,简单地回答。
「有人。」
夏家兄弟瞪大眼睛,四下张望着。
「哪来的人?」打从踏进这鬼地方,就没看见任何飞禽走兽,更别提是人迹。要不是浣纱城的人指证历历,他们还真要怀疑,大伙儿是不是跑错地方了。
「在山崖上头。」楚狂提醒道,眯起鹰眸,锐利的目光扫过山崖的边缘。
崖上有许多视线,从黑衫军一进入山峡,就紧盯着不放,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些人不是没发觉大军压境,只是选择按兵不动,躲在高处观察。
秦不换勒紧缰绳,顺着楚狂的目光看去,他看了半晌,修长的眉勾起,嘴角浮现冷笑。
「他们在等什么?」
「等着我们更深入他们的地盘。」北海烈答道,一面举起手中长剑,全体战士立刻停步,全神戒备。
楚狂一踢马腹,往前十来步,勒马停驻。
他仰天提气,而后发出一声充满战意的长啸,巨大的声音撞击山壁,无限地增幅,震得所有人耳膜发疼。
不消片刻,山崖上射出了一支响箭,其声呜呜,甚为凄厉。
接着隆隆的愤怒咆哮响起,比起楚狂的长啸毫不逊色,两股声量的馀音回荡碰撞。山林间绿叶颤动,整座山峡均被惊动,紧张的气氛蔓延开来。
无数的人马,随着那声咆哮而出现,站立在陡峭的山崖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黑衫军们。他们的首领,是个身穿皮氅,右手持刀,背着长弓的男人,他的黑发在风中飘荡,眼神比刀剑还凌厉。
是山狼。
响箭就是警告,第一箭示警,第二箭再示警,第三箭射杀。
据说,从没人有勇气待到第三箭。
他一扯缰绳,马的前蹄已经踏在山崖的边缘,跟笔直的峭壁只有一步之隔。
「带着你的兵马,滚出我的地界。」山狼朗声吼道,声似雷鸣。他瞪着楚狂,面露不耐。
回答很简单,只有一个字。
「不。」
山狼的眼睛眯起。
「你是来战斗的?」他问。
「不,我是来复仇。」
「为什么?」
「你杀了我的弟兄。」楚狂吼道。
山狼摇头,耐心渐失。「我没有。」
「懦夫,你甚至没胆子承认吗?」
这句话是最严重的侮辱,没有一个男人能坐视不理。山崖上的男人们,因为领袖被人辱骂,纷纷发出愤怒的吼叫,举起手中刀剑挥舞,崖上刀光剑影,闪耀而刺眼。
「你必须为这句话付出代价。」山狼开口,语气阴恻。
他呼啸一声,再度射出一支响箭,接着双腿一踢,以足以摔断脖子的速度,猛地往山涧俯冲而下。
同一瞬间,崖上所有的人马同时动作,数百骑兵马奔腾俯冲,密密麻麻覆盖了两旁山壁,声势石破天惊,连地面都为之震动。
仅从这些举止,就可以知道,这些人不是毫无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