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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寻多久,他就在林中看到了另一幅图案,不远处,则是由石子、树枝摆设出来的一个变化版。
庞涓喜道:“原来如此,差点误了大事!”
庞涓抖擞精神,全神贯注地钻研起两个图案,却是越看越不明白,自语道:“怎么回事呢?难道不是兵阵?对,绝对不是兵阵!可——可它又是什么呢?太公八阵,难道这是其中的局部或局部的变化?待我再寻寻看!”
庞涓到林中又寻一时,却一无所获,只好回到两个图案前,琢磨来琢磨去,直到太阳落山,仍未参出要领。
庞涓陡地一拍脑门:“待我问过先生,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庞涓早有准备,拿出笔墨将两个图案描了个大样,带回谷中。
吃过晚饭,众人在一起闲聊。张仪躺在自制的竹榻上,拿出他用雁翎制成的羽扇扇风。
庞涓看到,笑道:“张兄,你的扇子不错,能看看否?”
张仪随手递给他。庞涓端详一阵,笑道:“嗬,这些乌鸦毛真还不错。”
张仪一把抢过扇子,嘻嘻笑道:“你这张乌鸦嘴,只能说出乌鸦毛。告诉你吧,在下这扇子上,是清一色的凤羽!”
听到是凤羽,玉蝉儿笑着接道:“哦,是凤羽呀,我也看看。”
玉蝉儿看了一会儿,笑道:“什么凤羽?是雁翎。”
众人皆笑起来。
恰在此时,鬼谷子也摇着一把羽扇,缓缓走来。
众人赶忙起身,揖道:“弟子见过先生!”
鬼谷子还过礼,笑着问道:“你们方才为何而笑?”
庞涓应道:“回禀先生,我们在笑张仪,他拿了雁翎来充凤羽!”
鬼谷子笑道:“雁翎、凤羽都是羽毛,在道来说,并无区别!”
张仪听得此话,将扇子摇得哗哗直响,哈哈笑道:“先生的话,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鬼谷子接道:“在物来说,却是天上地下!”
张仪失了声,众人却是大笑起来。
笑有一时,庞涓问道:“先生,弟子有惑!”
鬼谷子望着他:“说吧!”
“何为‘太公八阵’?”
鬼谷子思索有顷:“老朽只听说过‘太公兵法’,未曾听说‘太公八阵’!”
庞涓大是疑惑,回到房中拿出他在林中临摹来的图案:“先生可曾见过此图?”
鬼谷子审视半晌,摇头问道:“此图何来?”
“是在东山桦树林里看到的,弟子疑与‘太公八阵’有关,请先生定夺。”
鬼谷子又审一时,再次摇头:“此图大是怪异,肯定不是兵阵!再说,据老朽所知,天下不曾有过‘太公八阵’。”
庞涓愈发惑然:“这——”
张仪凑上来:“什么宝贝,我来看看!”
鬼谷子将图递过来,张仪看过,嘻嘻笑道:“嗨,这不是只仰八叉子的王八吗?还在孵蛋呢!”
玉蝉儿、孙宾、童子等闻听此话,尽皆围拢过来。
玉蝉儿审视有顷,点头道:“嗯,还甭说,真是像呢。”
孙宾笑道:“嗯,是有点像,想是师弟拿来让大伙儿开心的!”
张仪哈哈笑道:“我说庞兄,你一天到晚神秘兮兮的,在下还以为悟出什么宝贝阵法了呢,原来弄出一只孵蛋的王八!”
庞涓忙拿过去,仔细一看,果是一只被颠倒过来、正在孵蛋的王八,顿时羞得面红耳赤。直到此时,庞涓方才明白中了圈套,将眼睛射向张仪,咬牙吼道:“王八蛋,走着瞧!”转向苏秦,盯他一眼,“你——哼!”气冲冲地甩手走开。
苏秦怔了下,急追几步:“庞兄!庞兄!你听我解释!”
庞涓却是头也没回,径朝小溪边大步走去。众人冲他说笑一阵,也各散去。
在回草堂的路上,玉蝉儿与鬼谷子并排,缓缓而行。
鬼谷子的脚步越来越慢,渐渐停下,轻声问道:“蝉儿,你知庞涓为何生气吗?”
“想是张仪捉弄他了。”
鬼谷子思忖有顷:“张仪为何捉弄他?”
“自进谷之后,他们两个就跟冤家似的。先生,这事儿重要吗?”
“是的,”鬼谷子点头道,“蝉儿,这四人不可能一直待在山里修道。出山之后,他们如果做个寻常百姓,倒也无关紧要。如果出将入相,事儿可就大了,他们在谷中的任何言行,都不可等闲视之。”
玉蝉儿恍然悟道:“蝉儿明白了。听说魏相白圭视察鸿沟大堤时,见蚁穴而封之,先生这也是在封蚁穴呢。”
“是的,今日差之毫厘,明日失之千里!有些事,看小不小;另有些事,看大不大。”
玉蝉儿问道:“先生,如何方知它们是大是小呢?”
“观其理。人不同于动物之处,在其伪。伪即隐其真心。人心叵测,指的就是此伪。然而,无论他如何施伪,总会露出端倪。”
“先生,如何方能看出这些端倪呢?”
“一是观其眼睛,二是察其言行。眼为心之窗,言为心之声,行为心之从。”
玉蝉儿再问:“即使观出其理,又如何评判其是害是利,是大是小呢?”
“察其是否顺应道之理。”
“何为道之理?”
“道之理即和谐,即顺应,即万物共生,即争与不争。万事万物,顺道者昌,逆道者亡!”
玉蝉儿的眼睛扑闪几下,现出灵光:“先生是要蝉儿弄明白庞涓生气的原因,从中悟出道之理!”
鬼谷子微微一笑:“不只是悟出道之理,还要导引他们去顺应道之理。”
玉蝉儿点点头,抬眼问道:“先生,依你看来,庞涓为何如此生气?”
“这件事情,你可去问苏秦!”
“苏秦?”玉蝉儿惊讶道,“不会吧。鬼谷之中,若论朴实、谦恭,莫过于苏秦,他怎会去捉弄人呢?再说,苏秦一向自视轻贱,不可能去开庞涓的玩笑!”
鬼谷子没有回答,笑了笑,抬腿又朝草堂走去。
雄鸡岭虽然没有十几里外的猴望尖险峻高大,但在鬼谷周围,却是最高的山峰,因其远看像只打鸣的雄鸡,遂得此名。雄鸡岭东侧、南侧均为百丈悬崖,西侧、北侧却是坡度平缓,林木茂盛。
玉蝉儿沿着山路一直走向山顶,边走边四下里搜寻,自语道:“张仪说是他一大早就朝这儿来了,人呢?”
话音刚落,忽听悬崖那边传来说话声。
玉蝉儿大奇,停住步子,侧耳细听,却是两人在对话,其中一人正是苏秦:
苏秦:草民苏秦叩见上大夫!
上大夫:苏秦?你祖居何方?师从何人?
苏秦:小民祖居洛阳,师从鬼谷先生!
上大夫:鬼谷先生?本大夫未听说过。观你衣着,哪儿像个士子,分明是布衣之人!
苏秦:是的,小民为布衣之士,师从鬼谷先生,饱读诗书,胸有治国安邦之术。
上大夫:哈——治国安邦?哈哈哈哈——
那人笑毕,声音戛然而止。
“上大夫?”玉蝉儿大怔,“鬼谷里怎会冒出个上大夫呢?”正自纳闷,对话声又传过来:
苏秦:洛阳名士苏秦叩见相国!
相国:洛阳名士苏秦?老朽未听说过!你师从何人,岂敢妄称名士?
苏秦:苏秦师从云梦山鬼谷先生!
相国:哦,原来你是鬼谷先生的高徒,失敬,失敬!听说鬼谷先生有高足四人,个个身怀绝艺,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可有此事?
苏秦:正是。师弟孙宾,乃孙武子之后,与师弟庞涓同学兵法,二人均可统率千军万马,战必胜,攻必克。师弟张仪素有三寸不烂之舌美誉,其才——
声音再次戛然而止。
玉蝉儿陡然明白过来,快步上前,果见只有苏秦一人,正自聚精会神地端坐于地,自问自答。许是过于专注,对急步上来的玉蝉儿毫无觉察。
玉蝉儿款款走到苏秦跟前,扑哧笑道:“苏士子,你演得真像,方才竟将蝉儿唬住了,真还以为鬼谷里来了什么上大夫、相国呢!”
见是玉蝉儿,苏秦大吃一惊,不无尴尬地嗫嚅道:“师姐,您——您全听见了?”
玉蝉儿半开玩笑道:“苏士子有问有答,声音那么大,蝉儿走至山腰,就已听到了!”
苏秦脸上发窘,更显尴尬。
玉蝉儿在他前面并膝坐下,缓缓问道:“蝉儿方才听到苏士子叩见的净是上大夫、相国之流,为何不去直接面君呢?”
苏秦低垂了头,半晌方道:“师姐见笑了。苏秦智不如人,不敢有此奢望!”
玉蝉儿又是扑哧一笑:“什么智不如人?能进鬼谷的人,哪一个是傻瓜?苏士子此言,只怕不是心里话吧!”
“是心里话。说真的,在下无论从哪一方面,都不及庞兄、孙兄,更不用说师弟张仪了。在下此生,若是能够见到上大夫或是相国,有个晋身,于愿足矣!”
玉蝉儿一怔,慢慢敛起笑容,凝视苏秦:“难道苏士子进山修道,为的只是图个晋身?”
苏秦犹豫有顷:“也不完全是。”
“蝉儿愿闻士子高志!”
苏秦略顿一下,笑道:“苏秦若是说出来,只怕师姐讥笑!”
玉蝉儿微微一笑:“人各有志,小女子有何资格讥笑苏士子呢?”
苏秦两眼望着远处绵绵不绝的峰峦,自述其志道:“苏秦此生,定在四十岁前建功立业,封城拜相,闻达于诸侯,留名于后世!”
玉蝉儿倾身问道:“还有吗?”
“苏秦别无他求!”
玉蝉儿沉思良久,抬头说道:“苏士子果是壮志凌云!不过,蝉儿尚有一惑,请苏士子解之。”
“师姐请讲!”
玉蝉儿的两眼紧紧盯住苏秦:“方才苏士子述志,蝉儿只听出了‘功名富贵’四字。蝉儿请问,对苏士子来说,功名富贵真就那么重要吗?”
苏秦低下头去,半晌无语。
“苏士子?”
“唉,”苏秦缓缓抬起头来,轻叹一声,望向玉蝉儿,“请问师姐,您挨过饿吗?”
玉蝉儿摇头。
苏秦目视远方:“您种过田吗?”
玉蝉儿摇头。
苏秦将目光收回,情绪略显激动地望着玉蝉儿:“您知道身无分文地走在王城大街上的滋味吗?您受过富贵人家投过来的鄙夷目光吗?您受过胯下之辱吗?……”
玉蝉儿的一双大眼睛不无惊讶地望着越来越激动的苏秦,连连摇头。
苏秦的目光再次望向远方,似乎回到多年前的轩里:“记得那年七月,我们兄弟三人就和阿大站在田头,看着眼前一片连一片的禾苗。那是我们的汗水,是我们一年来的所有盼望。无情的日头火辣辣地射下来,射在已经枯黄的禾苗上,将一片片叶子晒成一条条又细又长的卷儿。枯黄的禾苗下面,是一条接一条的裂缝儿。裂缝儿越来越宽,越来越深,就像深渊,一条接一条,横在我们的心上。我们父子四人的心碎了。我们跪在地上,祈求上苍降雨,哪怕只降一滴也好。我们一天又一天地跪着,求啊,求啊。有一天,雨来了。雨终于来了。雨下啊,下啊,下了一天又一天,下了一天又一天,下了一天又一天……”
苏秦越说越慢,渐成哽咽。玉蝉儿被苏秦的激情彻底感染了,汪洋一片的雨水似已化为她眼中的泪花。
苏秦停下来,半晌,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切都没了,所有的汗水,所有的盼望,全没了。留给我们的只有泥泞,满地的泥泞,没完没了的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
又是一阵沉默。
苏秦的眼中淌出泪水:“次年就是荒春,我和弟弟来到王城。大街上到处都是好吃的,有馒头,有包子,还有油条,一排接一排,一堆挨一堆。我和弟弟逐个摊位看下去,口水都咽干了。那一年,我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