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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张仪呵呵笑道,“我们得等一等那个姓庞的!”
苏秦怔了下,无法相信此话竟从张仪口中说出,不无诧异地望着他。
“是这样,”张仪解释道,“我们得封住那厮的臭嘴,免得他回去聒噪。”
不消一时,二人果然望到庞涓、孙宾大步流星地沿谷底小路急走过来。张仪迎上几步,朗声叫道:“孙兄,庞兄,总算候到你们了!”
庞涓惊道:“候到我们?”
“是啊。这么晚尚未见到两位,苏兄担心你们有个三长两短的,定要在此守候,不然的话,这阵儿我们怕是早到鬼谷了。”
孙宾忙朝苏秦、张仪打一揖道:“谢两位仁兄了。”
庞涓急不可待地走到苏秦、张仪跟前,朝他们的水桶各看一眼,吃一惊道:“你——你们汲到水了?”
“当然汲到了!”张仪呵呵笑道,“怎么,你们折腾这么久,难道还没汲到?”
庞涓大睁两眼,不可置信地问:“你们所汲,可是甘泉之水?”
“废话!”张仪白他一眼,“不是甘泉之水,要它做啥?怎么,你们汲的不是甘泉之水?”
庞涓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挠着头皮道:“怪了,你们没有走到山顶,如何汲到的?”
“呵呵呵,”张仪连笑数下,“庞兄说到这个,倒是奇巧哩。在下和苏兄望着那棵孤松,攀呀爬呀。眼看就要攀到松树下面,却被一块绝壁挡住去路。我们四顾无路,正感绝望,忽见一条藤条从天而降。想是我们的诚意感动上苍了,那藤条‘啪’的一声,竟然挂在绝壁上,一端牢牢地卡入石缝,另一端不偏不倚,刚好吊在我们头顶。我二人一看,真是喜从天降哪,二话不说,攀了藤条,三几下就上去了。你说巧吧,庞仁兄?”
庞涓目瞪口呆,好半天,方才苦笑一声:“嘿,是巧了!”
回到鬼谷时已是人定。
童子听到声响,迎出来,让他们将水放入草堂,到草地上吃饭。
依旧是玉蝉儿烧的粟米糊。四人各喝数碗,下溪冲去身上汗臭,回到榻上倒头就睡。许是太累了,四人一觉睡去,醒来时已是日出东山,童子早已候在门外。
苏秦第一个走出草舍,见到童子,赶忙揖礼:“师兄早!”
童子还过一礼,对苏秦道:“苏士子,待他们起来,都到草堂里去,师兄有话说!”言讫,转身径去草堂。
苏秦急急拐进张仪房中,见他也已起床,遂将童子之言说了,不安地吟道:“不会是水的事吧?”
张仪也是心中打鼓,沉思有顷,问道:“你没露什么话吧?”
苏秦摇头。
“没露就好。我们一口咬定是甘泉之水,看师父有何话说?”
苏秦、张仪叫上孙宾、庞涓,四人整过衣冠,下溪洗过脸,毕恭毕敬地走进草堂。童子盘腿端坐于鬼谷子的席位,面前依次摆放四桶泉水。玉蝉儿坐在草堂一侧,手捧竹简,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
看到四只水桶,四人已知端底。庞涓打回来的是真泉水,底气甚足,竟自走上前去,揖道:“庞涓见过师兄。”
童子扫他一眼,咳嗽一声:“四位师弟听好,师兄我代先生问话!”
庞涓一怔,见苏秦、张仪、孙宾俱已跪下参拜,也忙跪下。四人行过参拜先生的大礼,童子学了鬼谷子的语气:“起来吧!”
四人谢过,起身候于一侧。
童子指着仅有五成满的两只水桶道:“这两桶是何人所汲?”
张仪、苏秦心头俱是一震。张仪担心苏秦实话实说,抢先答道:“回师兄的话,是在下和苏兄汲回来的!”
童子冷冷责道:“我代先生问话,何来师兄?”
张仪赶忙改口:“是是是,回先生的话,是弟子张仪和苏秦汲回来的。”
童子再问:“你二人所汲,可是甘泉之水?”
张仪毫不迟疑,一口咬定:“回禀先生,我二人所汲,正是甘泉之水!”
童子将头转向苏秦:“苏士子,你说呢?”
苏秦略略迟疑一下,抬眼望一眼张仪,见他直使眼色,只好嗫嚅道:“是甘泉之水,先生——”
童子学了鬼谷子的样子,轻叹一声,缓缓说道:“你二人一口咬定是甘泉之水,可老朽喝起来,分明就是山腰里的瀑水。是老朽口感不对呢,还是你们所言不实?”
先生连半山腰里的瀑水都能品尝出来,苏秦、张仪大惊失色,相视一眼,叩拜于地。
苏秦声音发颤,先认错道:“先生,苏秦知错!苏秦所汲,正是山腰瀑水!”
童子扫一眼张仪:“张士子,苏秦所汲是山腰瀑水,你的呢?”
张仪连拜三拜:“张仪知错了!恳请先生再予我二人一次机会,今日必为先生打回甘泉之水!”
“唉,”童子又叹一声,摆手道,“此水虽为飞瀑,却也源出于山顶甘泉。念你二人并非成心欺瞒,又能知错,也就是了。你们四人听着!”
孙宾、庞涓赶忙也跪下来。
童子学了鬼谷子的声音:“修道重在修心,不在机巧。你们四人若要留在山中,就须真心向道,认真体悟,莫存半点机心!你们汲回来的水,就是你们的机心,请你们拿回去吧,一日喝一碗,细细品味!”
庞涓看到他和孙宾的两只水桶上,连蒙着的羊皮也未拆除,颇觉冤枉,出口辩道:“先生,孙宾和我可是真心汲水,未存半点机心,先生为何不喝呢?”
童子看他一眼,缓缓说道:“庞涓,你既说出来,老朽这就告诉你。你二人所汲,虽说直接来自甘泉,桶沿上却是蒙了羊皮,沾了膻味,喝起来远不如那山腰里的瀑水!”
庞涓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童子见他们俱是傻了,扑哧一笑:“好了,好了,先生的话问完了,你们起来吧!”
四人面面相觑,各自再拜谢过,方才起身。
童子望了一眼仍在一边读书的玉蝉儿,轻声问道:“蝉儿姐,下面该说什么?”
玉蝉儿白他一眼:“没有话说,不说就是。”
童子赶忙点头,转对四人:“四位师弟,先生问过了,师兄我也没有再多的话,你们各人提上各人的水桶,先回草舍去。待会儿听师兄吩咐!”
四人各自提了水桶,闷头回到草舍。
庞涓走至自己房门前面,正要提桶进屋,见张仪也在门前放下水桶,一时心血来潮,将水桶放下,冲张仪连连摇头,咂咂嘴道:“啧啧啧,真是好手段呀,偷梁换柱之术,竟然用在先生头上!不瞒仁兄,昨儿在下一宵未睡,一直在忖思仁兄的泉水。在下想不通,天上掉藤条,偏就卡在石缝里,且不偏不倚,偏又悬在仁兄头顶,难道天底下真有这等巧事?啧啧啧,若不是先生功力高深,竟是辨出山腰之泉的水味儿,在下真就让人蒙了!”
张仪哈哈大笑数声,回敬道:“偷梁换柱不算手段,画蛇添足,才见本事!”
庞涓一怔,扫一眼桶上的羊皮,脸上一红,急走过去解开藤条,将羊皮撕下,走到一边林里,用力扔了。
张仪倚在门上,见他做完这一切,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将羊皮又捡回来,径直走到庞涓的桶前,皮笑肉不笑道:“庞仁兄,方才先生怎么说?先生说,这些水是我们的机心,要我们一日一碗,细细品味。你将羊皮扔掉,就等于将机心扔掉了。你扔掉机心,这水喝起来不就没味了吗?先生若是知晓庞仁兄喝的是没味之水,这——”
庞涓又是一怔,嘴巴张了几张,竟是无话可说。
张仪见庞涓闭嘴,越发来劲了,围着庞涓的水桶连转几圈,点头赞道:“啧啧啧,仁兄这桶水不仅膻味儿足,且是满满当当,一滴儿不少哇,这要一日一碗,啧啧啧,少说也能喝上半月!”看了看自己的半桶水,摇头叹道,“唉,可惜呀可惜,在下只有半桶水,顶多喝它十日八日,也就没了。”
张仪的风凉话儿出口成章,又自成理,庞涓气得直瞪两眼,却也拿他没办法,狠狠地扫他一眼,提了自己的水桶走进屋去,“砰”一声将房门关得山响。
张仪冲着他的房门哈哈大笑数声,正要提上自己的水桶进屋,见童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边。
张仪赶忙揖礼:“张仪见过师兄!”
童子白他一眼,竟是没有回礼,劈头问道:“张仪,这几日下来,感觉如何?”
张仪满不在乎,顺口说道:“回师兄的话,不过是些筋骨之劳,皮肉之苦,张仪受得了!”
童子眉头紧皱:“师兄不是问你这个。师兄问你,可有感悟?”
张仪赔上笑脸:“有有有,在下甚有感悟。”
童子正色道:“说吧。”
张仪斜睨童子一眼:“就是师兄方才说的,凡事不可再生机心。在下决心听从师兄所言,每日喝水一碗,去除机心!”
童子扫他一眼,冷笑道:“若是这样去除机心,恐怕你得守在猴望尖上,将那眼山泉喝干。”
张仪怔了下,不无叹服道:“师兄年纪虽小,却什么都懂,在下服了!请问师兄,今日先生还要吃喝什么?在下这些日来已将腿脚练结实了,任它什么山,只要师兄一声吩咐,在下立即动身!”
童子冷冷地看他一眼:“你喊大家出来,师兄这就吩咐。”
张仪正要叫喊,屋中三人已是听到童子声音,各走出来,齐向童子揖礼。
童子回过礼,嘻嘻笑道:“几位师弟,这几日里滋味如何?”
庞涓见他一反往常,马上换了脸,亲热地走上来,咧开嘴正要套近乎,童子却后退一步。庞涓脸上一时挂不住,僵在那儿。
童子收了笑,盯住庞涓直呼其名:“庞师弟,师兄问你,这几日滋味如何?”
庞涓见了台阶,亦正色道:“回师兄的话,经这几日修道,庞涓受益匪浅!”
“庞师弟所受何益?”
庞涓想了一想,寻到词儿:“庞涓原本不知何为修道,近些日来开始明白了,修道原是此等修法。”
“是何修法?”
“一不怕吃苦,二不得偷奸耍滑!”
“哼,”童子冷笑一声,“听庞师弟此话,可知仍是懵懂,连修道之门尚未找到呢!”
庞涓惊道:“请问师兄,何为修道?”
“本师兄此来,就是告诉诸位何为修道。诸位师弟,请随我来。”童子说完,头前走去。
四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跟在后面,沿谷中一条山道走去。
山道七拐八转,通向一片林子。童子领他们径至林中,在一棵大树下盘腿坐了,吩咐四人:“就像师兄这样坐好,从现在开始,一直坐到晚上人定时分!”
张仪寻了地方,率先盘腿坐下,口中说道:“这个容易。前时我们在草堂外面连跪三日,也都熬过来了!”
看到庞涓、苏秦、孙宾也都盘腿坐了,童子这才说道:“连跪三日容易,如此坐着却是难熬!”起身将四人的坐姿逐个纠正一遍,提高声音,“你们可听清楚了,要像钉子一样扎在这儿,眼半睁半闭,腰不可打弯,头不可低垂,口不许说话,全身丝纹儿不动,纵使泰山压顶,也如平常。”
庞涓笑道:“师兄放心,即使利刃架在脖子上,庞涓也不擅动分毫。”
童子望着张仪三人道:“庞师弟说了,即使利刃加身,也不擅动分毫,你们三人能做到否?”
三人齐道:“师兄放心,保证纹丝儿不动!”
童子点点头,语重心长道:“打坐跟汲水、摘桃大不一样,纹丝儿不动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你们有此表示,师兄相信你们,师兄只请你们记住一句,欺人容易,欺心却难!”
四人各自端坐,微微闭眼,再无话说。是的,欺人容易,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