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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听此言,苏秦脸上一阵火辣,犹如被人猛抽一记耳光似的,深悔不该穿戴这身裘衣进宫,在天子跟前显阔。再想到堂堂周室,天子竟然五年未置新衣,苏秦心中更是刺疼。
沉吟有顷,苏秦再拜三拜:“草民谢陛下厚爱!陛下保重,草民告退!”再拜起身,缓缓退出。
周显王闭上眼睛,对内宰道:“代寡人恭送苏子!”
苏秦走出王城,径直来到“王城第一剪”,早有掌柜迎出,亲手将苏秦余下的几套士子服打上包裹,送至门外。
苏秦快步走进太学,来到琴师院前,门却关着。苏秦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应声。苏秦再敲,听到仍无应答,用力推门。门虚掩着,“吱呀”一声洞开。
“先生!”苏秦大叫。
院中竟无一人,唯有一马拴在树上,旁边堆着一捆干草,靠墙处停着那辆轺车。苏秦心中一惊,冲进屋中,莫说是人,连先生的琴、碗,也全然不见。
苏秦陡然意识到什么,急步走到车前,见轺车已被整修一新,装饰得甚是华丽。苏秦将头伸进车中,里面摆着一个布包,包中是四块金子,旁边有一竹简,写道:“购马六金,修饰轺车二金。余金在此,请士子验收。恭祝士子一路顺风,心想事成。老朽去也。”
苏秦手捧四块金子,怔在那儿,半晌,急步赶至门口,望着门前的道路,跪在地上,喃喃泣道:“先生,是……是苏秦赶了你啊!”
苏秦轺车大马,一路西行,走有十余日,来到崤塞。
崤塞仍由魏人所占,苏秦交过关税,过关继续西行,又走两日,终于踏上函谷古道。苏秦的轺车沿两山之间的狭窄山道辚辚而行,走有两个时辰,眼前一亮,见前面不远处高竖一块巨石,上写“秦界”。
苏秦跳下轺车,极目望去,但见两侧高山耸立,中间只有一条蜿蜒谷道。目光尽处,就是春秋时周臣依地势所建的函谷关门。观这山势道路,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望有一时,苏秦喟然叹道:“如此雄关,纵有千军万马,如何施展?”
苏秦催马来到关前,见有数十名关卒排在庞大的关门两侧。门内设两条通道,一侧入关,一侧出关。等候过关入秦的人流甚多,正在逐个接受盘查,缴纳关税。
苏秦排在队后,见身边站着一个老丈,拱手揖道:“请问老丈,如何纳税?”
老丈拱手还过一揖:“回客官的话,单人纳秦币三十,若有车马,纳秦币八十。若是商贾贸易之货,折合秦地实价,十纳一。”看一眼他的车马,“就客官而言,当纳八十秦币。”
苏秦问道:“晚生没有秦币,如何交纳?”
老丈指指旁边一处房舍:“那儿是货币兑换处,可换秦币。”
苏秦抬头,果见旁边有个货币房舍,于是谢过老丈,径走过去,从袖中摸出一金,兑换出一百秦币。
苏秦驱车行至关卡,一名关尉上下打量苏秦:“客官可是入秦士子?”
苏秦揖道:“洛阳士子苏秦见过关卒!”拿出八十秦币,双手呈递关尉。
关尉却未伸手去接,而是伏案在一本竹卷上记下“洛阳士子苏秦”几字,写好日期、时辰。写毕,要苏秦画押。
苏秦画过押,关尉道:“苏子,你可以过关了!”
苏秦扬扬手中秦币,怔道:“这关税——”
关尉手指旁边的墙壁:“苏子请看!”
苏秦转头一看,墙壁上果有一个榜示,上写一行大字:“秦公手谕,凡入秦士子,皆不纳税!”
关尉再次揖过,伸出手臂,做出请的动作,微笑道:“函谷关尉恭请苏子入秦!”
苏秦拱手谢过关尉,驱车过卡。
出关走有十数步,苏秦勒住马头,回头凝视榜示,连连点头,赞道:“秦公求贤之心细微至此,当成大事!”
有了这种好印象,苏秦的心情也格外清朗,坚信自己这步棋下对了。苏秦扬鞭催马,当日晚上,赶至湖城,寻个客栈住下。
这日夜间,北风大作,天气骤然变冷。前面再走下去,就是华山脚下的阴晋,路仍崎岖,一旦下雪,根本无法动弹。苏秦急了,早早起床,天不亮就启程赶路。赶至阴晋,天竟不黑。阴晋此时早被秦人所占,名称改回宁秦。过去宁秦,是武成,仍是山路。苏秦看看天气,担心下雪误事,看到马力尚可,沿路继续西行,打算晚上住在武成。
走有十余里,大雪真就下起来,风似刀子一般,嗖嗖直朝脖颈里钻。风裹雪花,纷纷扬扬,铺天盖地,不一会儿,整个山野竟是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儿是路,哪儿是坎。
苏秦又走一时,路上已积一层厚雪。
苏秦害怕跌进山沟,跳下马车,在前引路,行进甚是缓慢。又走一时,天色开始昏暗。苏秦再不敢继续前走,想要拐回宁秦,却也迟了。苏秦着急起来,深悔自己一意孤行,落到上不着村、下不落店的境地,进、退都是个难,不进不退更是危险。莫说是旷野孤独,即使眼下的风雪,也足够他消受了。
正在此时,前面现出一条岔路,旁边却无任何标示。苏秦细看两条路道,差不多宽窄,又都被一层白雪蒙上,竟是分不清哪是主道,哪是岔道。苏秦犹豫起来,这样的天气,一旦走错,后果不堪设想。苏秦驻马岔道口,这边看看,那边瞅瞅,仍旧断不出该走何路。
苏秦正自着急,一人沿着一条道迎面走来,身上披层雪花,头上裹条头巾。苏秦大喜,急急迎上,近前见是一个半大的女孩,看样子是当地居民。
苏秦躬身揖道:“请问姑娘,在下要去武成,该走哪条路?”
小姑娘还过一揖,指着自己正走的一条:“官人要去武成,当走这一条。”
苏秦再度拱手:“谢姑娘了!”
小姑娘将他上下一番打量,笑问:“官人不是此地人吧?”
“回姑娘的话,在下是东周洛阳人,要到咸阳去。”
“此地距武成二十多里,天色都已黑了,前面还有坡路。官人人地两生,独自一人在风雪夜里赶路,只怕——”小姑娘顿住不说了。
“唉,”苏秦叹道,“在下本该在宁秦安歇的,可又想到天气不好,万一下雪,怕耽搁行程,这才贪路,想摸黑赶到武成。听人说,过去武成,就没大坡了,谁想这……大雪说来就来了!”
小姑娘指着另外一条岔道:“小女子就住前面村中,官人若不嫌弃,可到小女子家中暂歇一宿,待明日天亮,官人再走不迟。”
苏秦连连揖礼:“在下谢过姑娘了!”
苏秦让小姑娘上车引路,不一时就到一个村落。
小姑娘住在村头,是个大院落。一个老人站在门前一处高坡上,正向远处眺望。小姑娘让苏秦停住车马,从车上跳下,大声叫道:“阿爷!”
老人未料到她会在马车上,喜道:“这么久你才回来,阿爷放心不下,正在这儿望你呢!”
“阿爷,看俺领回一个人来!”小姑娘扑进老人怀中,指着马车道。
苏秦早已跳下车,趋前一步,朝老人拱手揖道:“晚生苏秦见过老丈。”
老人打量一下苏秦,见他高车大马,衣着华贵,知非寻常人士,推开小姑娘,拱手回礼:“老朽见过官人。”
苏秦再次拱手:“老丈,是这样,晚生是洛阳士子,欲至咸阳谋生,路过此地,天色晚了,风大雪大,处境尴尬。晚生正自无个着落,遇到这位好心姑娘,就随她过来,想借宿一晚,还请老丈允准。”
小姑娘拉住老丈,撒娇道:“阿爷,是俺邀请这位官人来的!”
苏秦再次拱手:“老丈放心,明日晨起,晚生自赶路去。今宵食宿花费,晚生当按客栈规矩付钱。”
老人脸色一沉:“官人说的是哪儿话!官人是贵客,老朽贫寒之家,请还请不到呢,谈什么钱不钱的?”转对小姑娘,“秋果,有贵人来,喊你爹迎客!”
叫秋果的小姑娘不无得意地望一眼苏秦,又蹦又跳地跑进柴扉。老人转身朝苏秦揖道:“官人,寒舍请!”
苏秦回一揖:“晚生谢老丈收留!”
说话间,院子里传出杂乱的脚步声,秋果与一个仅有一只胳膊的汉子急走出来,后面跟着四五个孩子。汉子朝苏秦微微一笑,也不见礼,径自走到马前,将车马赶入柴扉。苏秦本欲见礼,见汉子这么实在,只好微笑一下,与老丈一道走进院中。
独臂汉子卸完车,将马牵至后院马厩。一到院中,老人就冲灶房大声喊道:“他娘,关外来稀客了,杀只鸡,宰只鸭,开坛酒,加几个菜!”
听到灶房中有女人答应一声“晓得喽”,老人转对苏秦,笑道:“官人,客堂请!”
苏秦跟老人步入客堂,分宾主坐下,拱手揖道:“晚生冒昧打扰,老丈非但不责,反倒如此盛情,这——”
“官人不必客气,”老丈拱手还礼,“老秦人规矩,但凡远方来客光临寒舍,定要杀鸡炖鸭,接风洗尘。官人自关外来,更是稀客,因时间仓促,已是怠慢了!”
不消半个时辰,两个年轻女人端着酒菜进来,独臂汉子安顿好车马,也走进来,三人吃菜喝酒,叙谈家常。苏秦得知这个村落叫小秦村,住户大多姓秦,阴晋未收回时,村中因为紧邻阴晋,算是秦国边境,总有驻军,村前的路因而修得甚宽。如今连函谷都成秦国的了,这儿也就冷清起来,难得有客人来。这是入冬来的第一场大雪,按老秦人的说法,叫喜雪,苏秦偏巧也于此时赶来,真是喜上加喜,在这家里,算是大事了。
苏秦与老人谈得投机,酒也多贪几杯。吃喝已毕,独臂汉子引他走到一间房子,里面是一浴桶,早已倒好热水了。秋果走来,放进几件干净衣服,关上房门。苏秦洗浴已毕,穿上衣服,独臂汉子引他走入一个偏房,里面烧有热炕,暖融融的竟无一丝儿寒意。
苏秦熄灭油灯,钻入被窝。这些日来一直赶路,走的又多是山道,苏秦当真累了。这宵吃足了酒,又美美地泡了个热水澡,全身上下没有不舒坦的,躺在炕上,不消一刻,就已沉沉睡去。
睡至半夜,苏秦酒醒,感觉内急,正欲起床到外面小解,忽听门外传来“嚓嚓嚓”的踏雪声。
声音越来越响,直近他的房门。苏秦正自惊异,房门“吱呀”一声闪开,一股冷气直扑进来。苏秦睁眼一看,一条黑影闪进房门,将门迅速关上。
苏秦大吃一惊,略一思忖,干脆闭上眼睛,装出睡熟的样子,看那人欲做什么。黑影也不说话,悄悄摸到床边,在那儿宽衣解带。
眨眼工夫,黑影已脱得只剩一件汗衬,正欲爬上床榻,苏秦打一激灵,忽地从炕上坐起,大声喝道:“何人?”
黑影遭此一吓,惊倒于地,缩作一团,瑟瑟发抖。苏秦感到不是歹人,吹着火绳,点亮油灯,回身看那黑影,吃一惊道:“秋果?”
小秋果依旧缩在地上,面如土色,说不出话来。
“秋果姑娘,”苏秦松下一口气来,“半夜三更的,你来此处,可有何事?”
秋果似也缓过神来,翻身跪于地上,怯生生道:“是阿爷叫俺来的。”
“哦?”苏秦惊道,“老丈要你来做何事?”
“陪官人睡觉。”
“陪我睡觉?”苏秦震惊,“他为何这样?”
“阿爷要俺生个重孙子。阿爷说,官人斯文,有官相,若是俺陪官人睡觉,能生贵子。”
“这——”苏秦愈加震惊,“你如此年幼,怎能生养呢?”
“官人放心,”少女应道,“俺已十三,两个月前已经见红,娘说可以生养了。”
“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