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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香女如此激动,如此知情识趣,张仪两眼微闭,脑海里浮出玉蝉儿的身影,内中一阵悸动,伸手轻抚香女的秀发,喃声说道:“蝉儿,张仪无福,只能祝福你了。”
香女细想此话,竟是云里雾里,抬头问道:“夫君,蝉儿是谁?”
张仪两眼望向厅外,神情恍惚:“蝉儿是谁,你不会知道的。”
看到张仪仍在盯着厅外,香女顺眼望去,看到院中有棵大树,恍然悟道:“香女知道了,夫君说的蝉儿想必就是那些伏于树间以露为食,能歌会唱的虫儿。不过,我们越人不叫它蝉儿,叫它‘知了’,因它一到夏日,总是日夜不停地歌唱‘知了——知了——’”
“唉,”张仪依旧望着厅外,若有所思地轻叹一声,“这‘知了’不是那‘蝉儿’,你只知‘知了’,哪知蝉儿?”
香女怔了下,连连点头:“嗯嗯嗯,香女明白。想那鬼谷里,每到夏秋,必是日日可见蝉飞,夜夜可闻蝉鸣,夫君看到那树,必是思念鬼谷了。”略顿一顿,“眼下尚是暮春,并无蝉儿。不过,夫君放心,待夏日来时,香女定为夫君捉上几只,让它们日日为夫君歌唱。”
张仪收回目光,苦笑一声,正欲说话,荆生走进厅中,见二人状甚亲密,赶忙顿住步子。张仪听到声音,推开香女,转对荆生:“荆兄,准备车马,这就上路。”
“好的,”荆生应道,“姑爷,去哪儿?”
“郢都。”
“老奴遵命!”
楚国郢都南邻江水,东临云梦泽,西依巴山,北望武当、桐柏,物产丰富,地理位置优越,楚文王时由丹阳徙此,至威王时已历三百余年,民众摩肩接踵,甚是繁华。
在郢都东南约四十里处是一大泽,唤作云梦泽,泽边有一土陵,二百年前楚灵王在此大兴土木,建一离宫,名曰章华宫。章华宫方圆四十里,中有一台,高三十仞,在琅琊台未建之前,是列国的最高建筑。传闻灵王建成此台之后,召集宫女、园丁和奴仆三千余人在此居住。灵王崇尚细腰,宫中嫔妃无不节食束身,弱不禁风,每每登临此台,均需休息三次,因而此台也称“三休台”,章华宫亦称细腰宫。
同历代楚王一样,楚威王熊商亦喜此宫,每年仲春二月都要离开郢都到此赏游,一直住到五月仲夏。在此期间,大小国事俱托于太子。
这年春末夏初,午后时分,位于三休台上的观波亭中,年过五旬的威王正在亭中与几个宫娥嬉戏。威王黑巾蒙眼,东扑西摸。一位妃子与七八个宫娥四面围住威王,咯咯嬉笑,东躲西闪。
正在此时,留守郢都主政的太子熊槐急急惶惶地走上亭子,内宰诚惶诚恐地跟在身后。见到此景,太子槐一下子怔了。正在咯咯嬉笑的妃子及众宫娥见是太子,无不粉面含羞,以袖掩面,急急避往一侧。
楚威王陡然间听不到嬉笑声,一边仍在摸索,一边喊道:“爱妃!爱妃——”
太子缓缓跪下,连拜三拜,沉声说道:“儿臣叩见父王!”
楚威王一把扯下黑巾,见太子跪在地上,面色尴尬,狠狠地瞪内宰一眼,转对爱妃,厉声斥道:“还不退下?”
妃子与众宫娥急急退下。
楚威王走至席前,并膝坐下:“平身吧。”
太子槐谢过,不等起身先自奏道:“启禀父王,儿臣有紧急军情奏报!”
楚威王渐渐恢复威仪:“说吧,可是项城战事?”
“是边关急报!”
楚威王眉头紧皱:“何处边关?”
“东越边关!”太子槐从袖中摸出急报,双手呈上,“镇守昭关的卞将军急报,越国伐齐大军已于三十日前离开琅琊,兵分两路,掉头南下,大举犯我!”
“哦?”楚威王接过急报,不及去看,惊问,“多少人马?”
“陆路十五万,战车五百乘,已过广陵,正沿江水北岸逼向昭关;水路六万,有大船一百艘,中船两百艘,小船无数,多运载兵械粮草,正沿江水上行,不出十日,可至长岸。若不阻击,三十日后,水路可达云梦泽,逼迫郢都。陆路一旦突破昭关,必将长驱直入,与水路呼应。”
楚威王凝眉沉思,有顷,抬头问道:“项城可有音讯?”
太子槐迟疑一下,缓缓说道:“昭阳仍与魏人在长平、召陵一线对峙,前日表奏,若要击败魏人,收复陉山,仍需增兵五万。”
“哼!”楚威王脸色一沉,鼻孔里哼道,“他已损去六万精兵,还有脸增兵?”
“父王,”太子槐急道,“眼下急务不在项城,而在越人!”
“是啊,”楚威王点点头,沉下气来,安抚他道,“越人一时三刻打不过来,槐儿不必急切。你可回宫稳定朝局,让景舍速来章华!”
“儿臣遵旨!”
看到太子槐渐去渐远,楚威王缓缓闭上眼去,有顷,大叫:“来人!”
内宰急至,跪在地上,叩道:“老奴在!”
楚威王冷冷说道:“你可知罪?”
内宰再叩,泣道:“老奴知罪!老奴拦住殿下,要殿下稍候片刻,待老奴禀过陛下,可殿下心急如火,只是不听!”
“既是如此,寡人权且饶你一命。自今日始,无论何人再上此台,必须禀报寡人,违者以抗旨罪论处!”
内宰再叩:“老奴谢陛下不罪之恩!”
“密召昭阳、屈武两位柱国,要二人火速返郢,直接觐见寡人!”
“老奴领旨!”
郢都,楚宫三水环绕,从正门不远处流过的一条名唤丽水,宽约数丈,水清流缓,岸边杨柳依依,百花竞艳。一排街市临水而建,靠近宫城的一端立着一家奢华客栈,名唤栖凤楼。
将近中午时分,一辆驷马豪车停在栖凤楼门前,太子槐的贴身侍卫兼男宠靳(jìn)尚从车上跳下,大踏步走进。早有几人迎上,见过礼,将他引至楼上。荆地潮湿,尤其是这种临河客栈,因而,雅室大多设在楼上。
室中端坐一人,正是荆生。
见靳尚进来,荆生起身揖道:“在下荆生见过靳大人!”
靳尚回揖:“靳尚见过荆先生。”
荆生指着上首席位:“靳大人请坐!”
靳尚也不客套,走前几步,并膝坐了。见荆生也于陪位坐下,靳尚方从袖中摸出一份拜帖摆在几案上,开门见山:“这封拜帖可是荆先生发的?”
“正是。”荆生抱拳应道,“在下冒昧打扰靳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靳尚略略抱拳,算是还礼:“在下与荆先生素昧平生,荆先生面见在下,不知有何见教?”
“大人可知公孙肉林?”
靳尚眼睛一亮:“久闻大名!听说楚人一半肉食皆为肉林所供,可有此事?”
“皆是传闻,”荆生微微一笑,“公孙肉林不过供应楚地北方二十四邑肉食,仅此而已。”
“二十四邑肉食!”靳尚惊道,“这生意也够大了!荆先生是——”
“在下不才,奉公孙先生之命,暂时照管肉林生意。”
靳尚肃然起敬,抱拳贺道:“荆先生有能力经营这么大的摊子,在下敬服。”
“谢靳大人抬爱。”荆生还过一礼,侃侃说道,“承蒙靳大人庇佑,这些年来,肉林生意才算做大。在下此番来郢,公孙先生再三叮嘱,务要在下拜会大人,面谢大人提携之恩!”
“庇佑?”靳尚一怔,“荆先生别是弄错了,在下不曾认识公孙先生,何来庇佑之说?”
“大德不言,”荆生抱拳道,“靳大人帮下大忙却不言功,实令在下钦敬!”
“这……”靳尚更是惶惑,“在下愚笨,还请荆先生明言。”
“大人可曾认识景翠将军?”
靳尚点头:“他是在下朋友。”
“五年前大人与景翠将军同往宛城,可否赞过宛城肉食?”
靳尚想有一时,点头道:“嗯,好像有过这么回事。那日吃酒,尝到宛城肉食,觉得味道鲜美,种类甚多,曾对景翠议过此事。”
“这就是了!”荆生笑道,“靳大人的赞叹马上传至南阳郡守景合将军耳中,景将军一声令下,南阳郡属下二十四邑的肉食供应,就都交予公孙肉林了!”
靳尚惊道:“这是真的?”
“句句属实。”荆生从几案下拿出一只装饰精美的礼盒,轻轻推至靳尚几前,“公孙先生感念大人提携大恩,早欲报答,只无机缘。此番在下陪同我家姑爷、姑娘至郢,公孙先生特别备下薄礼,定要在下面谢大人。礼物虽薄,情意却重,还望大人不弃!”
靳尚打开礼盒,看到内中竟是二十颗稀世珍珠,价值不可估量,急抱拳道:“荆先生,这……公孙先生如此大礼,叫在下如何敢收?”
“大人莫要客套!”荆生抱拳还礼,“我家姑爷说了,若是能与大人结交,纵使千金,又有何惜哉。”
靳尚再次抱拳:“请荆先生转呈你家姑爷,就说他这个朋友,靳尚愿意结交。”
“谢大人!”
“请问荆先生,姑爷、姑娘此来郢都,可有在下帮忙之处?”
荆生略一迟疑,点头道:“大人既然问起,姑爷倒有一事相求。”
“哦?”靳尚望着荆生,“只要在下力所能及,荆先生尽可说来。”
荆生扑哧笑道:“说起此事,倒有几分好笑。姑爷是个天生棋迷,不知从何处听闻殿下棋艺高超,不远千里来郢,一心欲向殿下讨教。”
“殿下棋艺高超?”靳尚一怔,沉思有顷,摇头道,“在下侍奉殿下数年,未曾见过殿下与人对弈,不知你家姑爷从何处听闻此事?”
荆生摇头:“在下也是不知。”
靳尚沉思有顷,将礼盒合上,推予荆生:“荆先生,姑爷之请,在下恐难从命。公孙先生的厚礼,也请荆先生——”
荆生将礼盒再推回来,笑道:“靳大人,公孙先生的谢礼与姑爷所请风马两不相及,大人莫再推拒。”
“那……”靳尚略略一怔,“姑爷那儿在下如何交待?”
荆生从袖中摸出一只信函:“只要大人能将此函转呈殿下,姑爷也就感念不尽了。”
靳尚接过书信,细细审看一遍,看到并无异样,抬头问道:“请问荆先生,是何书函?”
“大人放心,”荆生笑道,“是我家姑爷亲笔所写,断无冒犯之语。姑爷说了,只要殿下读到此信,就一定会亲来客栈,邀请姑爷前往手谈。”
靳尚沉思良久,拱手道:“既是此说,在下信你了。荆先生,若无他事,在下告辞!”将信纳入袖中,拱手揖过,走下楼去。
荆生提上礼盒,跟在身后,送至车上,拱手作别。
二楼的另一套雅室里,香女拨开窗帘,望着靳尚上车的背影,转对张仪道:“夫君,这事儿能成吗?”
张仪探出头来,朝靳尚瞟去一眼,微微一笑,转身走回室内,指着几案上的琴道:“你的琴艺近日大有长进,得抓紧习练才是。”
香女“嗯”出一声,回身坐到琴前。
楚宫,太子殿中,太子槐正与奉命前来的景翠、屈丐、逢侯丑三位年少爱将商议眼前危局,靳尚匆匆走进,叩道:“微臣叩见殿下!”
“靳尚,”太子槐白他一眼,“景将军他们早已到了,本宫使人四处寻你,皆说不见,你到何处去了?”
“回禀殿下,”靳尚看一眼景翠,“微臣接到请帖,前往拜见景将军的友人去了!”
“在下的友人?”景翠一怔,“他是何人?”
“是位姓荆的,从叶城来。”
景翠急道:“可是公孙肉林的荆先生?”
“正是。”
太子槐脸色一沉:“一个卖肉的为何请你?”
“回禀殿下,”靳尚应道,“此人有个姑爷名叫张仪,是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