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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仪此言一出,满场皆惊,无疆更是目瞪口呆。
贲成似是最先反应过来,急急问道:“请问张子,听闻魏国上将军庞涓曾拜鬼谷子为师,你可认识此人?”
“回贲将军的话,”张仪微微点头,“此人是在下师弟,与在下同窗三年,跟随先生学了点皮毛功夫。”
无疆突然起身,缓缓走到张仪跟前,拉过张仪的双手审看半晌,不无诚意地问道:“敢问张子,这两手可曾抚过二剑?”
张仪笑道:“回禀大王,张仪在谷中跟从先生六年,可谓是日日抚摸,时时习练,不敢有片刻懈怠!”
无疆握紧张仪之手,转对众人,朗声说道:“今日比剑,到此为止,你们可以退去了!”
所有剑士尽皆退出。伦奇走到外面,示意阮应龙撤去弓弩手。
无疆亲手扶起张仪:“张子请起,随寡人剑室说话!”
“大王请!”
恰在此时,吕棕刚刚踏完数百级台阶,正欲拐向击剑厅,见众剑士纷纷走出剑厅,正自错愕,又见贲成也走出来,一脸释然,赶忙前进一步,拦住他道:“怎么回事?”
贲成将台上之事约略讲述一遍,不无叹服地赞叹一句:“此人当真了得!”
吕棕打探明白,拔腿奔下台去,远远望见从树丛后面闪出的荆生,不无兴奋地叫道:“了不得,了不得,你家姑爷,真正了不得!”
见他高兴的样子,荆生知道已无大碍,长出一口气:“姑爷呢?”
“被大王请入剑厅了!”吕棕连喘几口气,“不瞒荆先生,吕棕随大王十年有余,至今尚未进过大王的剑厅呢!”
香女闻声赶来,喜极而泣。
越王无疆的剑厅位于琅琊台最东侧,极其隐秘。
张仪与无疆随司剑吏七弯八拐,走下数十级台阶,方才来到一处石巷。张仪一看,是一个死巷,并无门户。正自惊异,司剑吏转动一只枢纽,一声闷响过后,现出一扇石门,门后是一走廊。张仪几人又走一程,司剑吏再次按动枢纽,面前再现一个石门。
无疆指着石门,抱拳道:“剑厅到了,张子请!”
张仪走进石门,看到一个巨大的厅堂。厅堂三丈见方,全部由巨石构造,靠东侧是两层窗子,各高半尺、宽三尺,全部由精铜构成,既可透光,又可观海,纵使孩子也爬不进来。
厅堂四周的石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宝剑。司剑吏引领无疆、张仪观看一周,向张仪逐个介绍宝剑的名称和来历。
转有一圈,无疆长叹一声:“不瞒张子,寡人收藏天下名剑二百六十有五柄,今日看来,皆是凡品。好在天下十大名剑,寡人独得其四,也算有所宽慰!”
“乖乖,”张仪心中一惊,忖道,“天下十大名剑,此人独占其四,当真了得!”面上却作漫不经心状,微微一笑,淡淡问道:“敢问大王都是何剑?”
无疆应道:“纯钧张子已见过了,另外三剑,是干将、莫邪和泰阿。”
张仪心中又是一惊,口中却是扑哧一笑:“中原盛传三剑失传,不想却在大王这里!”
听张仪说出此言,无疆甚是自豪:“不瞒张子,干将、莫邪为先祖所传,泰阿却是寡人历时三载,亲自访得!”
“哦!”张仪扫视剑厅一圈,怔道,“好像它们不在此厅。”
“张子所言甚是。”无疆点头,“四剑之中,寡人只将先王佩剑带在身边,以此励志,另外三剑,皆藏于会稽山深处,秘不示人。不瞒张子,纵使伦爱卿、贲爱卿,也不知此事。今见张子是绝世高手,寡人这才言及它们!”
张仪揖道:“谢大王厚爱!”
无疆还礼道:“寡人聊备薄酒,欲与张子同席欢饮,还望张子赏光。”
“能与大王共席而饮,张仪不胜荣幸。”
二人走出剑厅,来到膳厅,早有仆从摆满一席,皆是越地珍馐,海中奇鲜。无疆与张仪并肩而坐,斟满一爵,端起来道:“寡人敬张子一爵。”
“谢大王隆恩!”张仪接过,端起一爵递给无疆,“张仪亦敬大王一爵!”
二人举爵,相视一笑,各自饮下。
无疆又斟一爵,双手呈给张仪:“请张子再饮一爵。”
张仪沉思有顷,一饮而下,放下酒爵,望向无疆。
无疆笑道:“张子果是痛快!好,寡人亦饮一爵,聊陪张子!”
无疆自斟一爵,饮下,将空爵摆在张仪的空爵旁边,再次斟满,二人对饮。饮毕,无疆放下酒爵,拱手揖道:“张子,无疆一向爽直,不喜绕弯。今已酒过三爵,无疆有一不当之求,还望张子成全!”
听到无疆不说寡人,改口无疆,张仪已知端底,抱拳揖道:“成全不敢,张仪谨听大王吩咐!”
“听闻张子言及轩辕、湛泸二剑,无疆心甚慕之。轩辕剑当是令师鬼谷先生的镇宅之物,无疆不敢妄念。无疆愿以干将、莫邪、泰阿三剑,换取湛泸一剑!”言讫,无疆转坐为跪,连拜三拜,“无疆恳请张子言于令师,转达无疆求剑痴情!”
张仪一怔,亦跪下对拜三拜:“这这这……大王真是一代剑痴啊!”
无疆起身:“爱剑而已!张子请坐!”
二人重新落座,又饮几爵,无疆眼巴巴地望着张仪:“无疆所求,还望张子转达!”
张仪摇头。
“张子,”无疆眼珠儿一转,“你可转呈鬼谷先生,就说无疆额外奉送剑厅里所藏的所有宝剑!”
张仪再次摇头。
无疆急了,扔掉手中酒爵,再次跪下,对张仪又是三拜:“无疆豁出去了,先王这把纯钧,也送予他,可否?”
张仪长叹一声,再次转坐为跪,对拜几拜,又一次摇头。
无疆脸上挂不住了,眉头拧起,声音冷颤:“请问张子,你家先生要什么才肯交换?”
“大王有所不知,”张仪望着无疆,依旧平心静气,“莫说是大王所藏之剑,纵使大王将天下宝剑全部拿来,只怕也难换来湛泸。”
无疆大惊:“这——”
张仪微微一笑:“大王莫惊,且听张仪一言。”
无疆急道:“张子请讲!”
张仪略顿一顿,沉声问道:“大王欲得湛泸,可知湛泸?”
无疆一怔,摇头:“请张子教我!”
“欲知湛泸,须通剑道。大王如此爱剑,剑术了得,敢问大王可知剑道?”
“剑道?”无疆又是一怔,“请张子教我!”
“天有天道,剑有剑道。天下之剑,何止千万?就剑道而论,却是只有三剑。”
无疆大惊:“张子是说,天下只有三剑?”
“是的!”张仪心沉气定,“第一剑名叫圣剑,第二剑名叫贤剑,第三剑,名叫俗剑!”
无疆大惑不解:“何为圣剑?”
张仪以手指天:“圣剑就是天下第一剑,又名天剑,也称天道之剑,以道为背,以德为锋,以阴阳为气,以五行为柄,上可断天光,下可绝地维。此剑为轩辕帝得之,人称轩辕剑,传至尧、舜、禹,历时三帝,不翼而逝。”
无疆沉思有顷,若有所悟,微微点头道:“嗯,无疆明白了。请问张子,何为贤剑?”
张仪以手指地:“贤剑就是天下第二剑,又叫地剑,也叫天子之剑,以万民为背,以贤臣为锋,上应天道,下顺地理,中和民意。此剑为周武王得之,世称湛泸剑,传递十二世,至幽王时不翼而飞。”
无疆恍然大悟,急急说道:“无疆明白了!张子是说,轩辕、湛泸均是无形之剑。有形之剑,皆是俗剑。”
“大王圣明!”张仪拱手贺道,“俗剑又叫人剑,以精钢为锋,以合金为背,以冷森为气,上可斩头颅,下可剁双足,中可破腑脏。”
无疆连连点头:“是是是,张子所言极是。”
张仪接道:“天道有常,剑道亦然。自三代以来,圣剑失,方出贤剑。贤剑失,方出俗剑。圣剑唯有道者得之,贤剑唯有德者得之,至于俗剑,凡有力者,皆可得。”
无疆不无叹服,拱手道:“听张子之言,无疆茅塞顿开。无疆所藏,皆是俗剑。若要得到湛泸,无疆唯有德行天下,威服四海。”
张仪起身叩拜:“大王若有此志,张仪也就不虚此行了。”
听闻此言,无疆雄心勃起,将张仪拉起,不无感慨:“不瞒张子,威服天下,正是无疆所欲!张子想必也看到了,无疆征调舟、陆三军二十一万,本为称霸中原。今日看来,此志小了,无疆当效法武王,掌握湛泸,一统天下!”
“好!”张仪拱手道,“大王欲得湛泸,张仪愿效微劳!”
无疆揖道:“有张子在侧,无疆大业可成矣!”
“说起此事,”张仪转入正题,“张仪敢问大王,大军结集于此,可为征伐齐地?”
“正是!”无疆不无自豪,“无疆欲分舟、陆两路伐齐,张子意下如何?”
张仪沉思良久,重重摇头:“避虚而击实,舍本而求末,张仪窃以为不可。”
“哦?”无疆惊道,“张子教我!”
“如果不出草民所料,”张仪目视无疆,振振有辞,“大王必以三路攻齐,一路佯攻长城,一路绕至长城背后,截断田忌退路,更有舟师由海路避实捣虚,直入临淄。草民臆猜,敢问大王是否?”
无疆目瞪口呆,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抱拳问道:“如此绝密,张子何以知之?”
张仪微微一笑,亦拱手道:“在仪这里,天下没有绝密。”
无疆叹服:“是是是,无疆忘了,张子是鬼谷先生高徒。”
“高徒不敢称。”张仪应道,“仪窃以为,大王之策,不足以破齐。”
“请张子详解。”
“大王请看,”张仪挪动盘碟,随手摆出形势图,“此为长城,易守难攻,齐人更有强弓火弩守候。此为鲁境,大王第二路奇兵必由此插入,但据仪所知,齐人早有防备,齐公已经密晤鲁公,两国合力,在此布下巨形口袋,专候大王兵马。至于大王舟师,齐人早在沿海各地布下警戒,尤其是临淄一线,更是森严壁垒。舟师擅水战,不习陆战,齐人不下水,只在陆上等候,大王水师之优势即告不存。”
张仪的分析入情入理,无疆听得毛骨悚然,半晌讲不出话。
“这且不说,”张仪不依不饶,继续陈辞,“大王伐齐,另有三不利。”
“是何三不利?”无疆急问。
“大王伐齐,出师无名,而齐人保家卫国,是为义战,此其一也;齐地富饶,兵精粮足,又在家门口作战,后顾无忧,而大王粟米却要不远千里以舟船运送,更有楚人在后,时刻担心其乘虚而入,此其二也;大王兵士多自江南水乡而来,习水战,不习陆战,久居北方,必不服水土,战力自失,此其三也。”
无疆长吸一气,良久无语。
“大王,”张仪接道,“有此三弊,仪是以认为,大王伐齐为不智之举。”
“唉,”无疆长叹一声,“是伦奇误我!以张子之见,无疆该当如何?”
“欲得湛泸,大王可掉头伐楚。”
无疆眼睛大睁:“伐楚?”
“是的!”张仪加强语气,“楚地广袤,楚民众多,大王只要得楚,即得天下大半。楚、越之民何止千万,大王挥手之间,即可征调大军百万。大王若以百万雄师北伐中原,中原还不望风披靡?”
“这……”无疆不无忧虑,“张子所言虽有道理,但楚地广袤,楚民众多,无疆伐楚,实无胜算呐!”
张仪爆出一笑:“大王何以如此惧楚呢?”
无疆多少有些尴尬:“不是惧他,是事发陡然,无疆愚钝,一时未想明白,还望张子指点。”
“在仪看来,”张仪笑道,“不是越人惧楚,而是楚惧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