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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要了独立的包厢而不是依从少年就在大厅用餐的先见之明。摆一摆手示意无事,青年移步到桌边坐下。但抬眼间只见少年又斟满了一杯酒向口中送去,却是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涪、澍!”
见青年左手抓来,少年嘻嘻笑着,手肘却是极快地一沉,瞬间让开青年手去。但青年应变也是奇快,手一转去拿少年手腕。眼见他动作迅速自己闪避不开,少年突地一松右手,酒杯掉落,却被他早已准备好的左手抄个正着。少年一边笑着一边左手小划半圈,抬手就要往嘴边送。不料青年手掌一扬,不去抓酒杯,却直接向自己嘴掩过来,一双黑眸目光中更透出几分严厉。少年手上动作顿时停住,抬头对上青年双眼,开口却是软软的求告:“四哥,好四哥亲四哥……沐霖亲哥哥!你就让我再喝这一杯就这一小杯,行不行?”
“就这一小杯?”
见青年微挑了眉头,眼角里严厉却已减了大半,少年忙用力点头:“是是是,就这一杯……四哥!”
随着少年骤然抬高地大声叫嚷,白衣青年右手早已伸出,从已经解除了防备地少年手里轻轻松松将酒杯拿下。“就一杯?这一趟出来你每天就一杯、就一杯从我这里哄走多少酒了?出门前母亲就特地叮嘱了不许让你多喝,再叫你这副装模作样骗了去,我风沐霖就不是你真四哥!”说着,白衣青年风沐霖抬手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搁下酒杯,这才转头向仿佛抽了全身骨头一样猛然摊到桌上的少年涪澍。“又不是什么好酒御酿御供多贪几杯还正常,偏偏要贪这个。”
“这个又怎么了?论文大会每天就只让喝些清汤白水,几天熬下来,凡是沾个酒字我就能贪上了,还管这个那个的!”懒懒趴在桌上,少年不高的语声里却透出极大的不满,“明明都说对酒当歌,有酒才作得出好诗文。一个名头当当响的论文大会,期间偏就要禁酒!真不知道那群老家伙们是怎么定这种无聊混账规矩的……”
听少年说得认真,也深知其几天来不满的真实性,风沐霖还是为他的说辞忍不住地好笑加无奈。“论文大会……嵇山论文,论衡台上论地又不是诗词曲赋,比谁能当场作出好文章。这里论的可是经典,天下正道、伦理统序、万事万物因果的说明阐释!文论、论战,言语机锋,头脑清楚了才能与人辩论争鸣。怎么就能开了酒戒?有酒才有好诗文,亏你还跟我把今年这届一场没落地从头看到尾,说这样的话……真不知道你把这嵇山论文当什么了!”
“当长见识地大场面嘛!”
接到兄长斜睨来地一眼,少年撇一撇嘴,依然放软了身子伏在桌上,口中懒洋洋继续道:“天晓得老大名头,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畅议地嵇山论文。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辩论的那些主题,说到地那些道理,藏书殿早几年就细细讲过也辨过。我早都听到腻了!这里颠来倒去,了无新意,扯着有骨头没肉、几根筋的东西能翻出那么几十车的话,我总算是知道,当初大哥他们遭地究竟是哪门子的罪了!真奇怪,同是一个老子、一个家门里出来,苏清实实在在。从来听不到半个字废话。他亲生的兄长苏远就能嗦迂腐成那样……”
“苏远和苏清亲生兄弟,个性却天差地远,但这又有什么好奇怪地?我们同样的骨肉同胞,从大哥开始俱是典雅温文,到你涪澍这里,不一样有这么个顽惫淘气?”
“顽惫淘气……”兄长一语评价,少年风涪澍直觉就要挺起身反驳,然而目光稍转瞥见他温和含笑的双眼,心头一股气顿时泄得干净。低下头。看到碟子里咬得零散半残的烧鸭,一时却觉全没了食欲,抓过桌上空空的酒杯在手中闷闷地摆弄把玩,只是不再开口出声。
淡淡看少年一眼,风沐霖微笑一笑。却不相劝。随手斟一杯酒端住:“苏远是致仕的老臣,正经殿生出身。与其父苏辰民同为当世有名的大儒。父子两代都出任过藏书殿太傅讲读,学问之好,那是无庸置疑地。要往上追,苏辰民地老师程勰,所出身的程氏更是从宓洛时代就以学问名世的世族大家云湖书院所传的,正是我几百年来学问正道。其道德旨意古板,或许有,但要说迂腐,涪澍这话就稍有些过了。”
“可碧溪书院跟他们一样的本源……我是说顾谦的父亲、太傅顾柯城也是师从的程勰,论调就和苏家完全不同嘛!虽然就本质上,各种说法还是一样的陈旧无聊……”
因为是在独立的包厢,少年也不刻意压制声音,这一条地反驳就显得分外精神有力,而接下来一句原本应该是放轻声的自言自语也十分清晰。注意到兄长变化的脸色,涪澍顿一顿,随即索性放开了声音,“不过总算还有一点知道变通,也勉强对得起林间非替他们挣下的贤相这块金字招牌招来这么多的学生。”
“涪澍啊,如果你这一句被听到,只怕青河陵园那边地下,一辈子为国无私地林相大人也要忍不住翻身了!”长叹一口气,风沐霖脸上随即浮起淡淡笑容,“虽然也都是实话……不过,不说出来就真那么难受?民间地治学,论文论道,总是不可能与藏书殿里授课相比的。就算这些最有名学院地主持多半也都在藏书殿任过太傅,但教那些文人学子,和教我们这些……当然不会是一样从讲课的内容、方法到形式,都是如此。”
“所以听到那些老掉牙的议题和一堆围绕它们的无聊议论,我就应该像四哥一样有风度地耐心倾听,然后努力从中发现一二有眼光见地的人才?”
风涪澍扬声反问,少年坦率的反应让风沐霖顿时莞尔,但随即正色:“嵇山论文,论衡台上聚集了大陆全部知名书院的知名学士和优秀学生,还有许多从各地赶来学习旁听和参与讨论的文人。因为讨论的是经典、是学术根本,和京城**居上那些论战是完全不同的;旨在学问,指点门径路途,所以才会有学海和士林中的偌大影响。而且每一届的嵇山论文,也确实都会有学问深厚、才识兼具的新人涌现出来,虽然年纪不一定很轻……这些人,都是位非列于朝廷,但对国家有力量影响的,他们的言论见解绝不该被轻易忽视所以涪澍,这才是父皇任你出宫,而太傅给你的太子功课啊!”
一句话,说得风涪澍顿时默然,脸上也收敛起那些随性轻浮的嬉笑太子。他正是大周朝地开国君主,统一了整个西云大陆的天嘉帝风司冥第七皇子,五年前为当朝唯一的太子太傅柳青梵建议,越过同为皇后嫡出的皇长子泓温、皇五子汐湛以及其他四位皇子,被天嘉帝立为一国之储君。而他身旁的白衣青年,则是皇贵妃钟无射所出的天嘉帝第四子,风沐霖。
虽然被立储君已有五年。但风涪澍却是才行过簪礼,两个月前刚满十六岁的少年。作为天嘉帝元配秋原皇后在四十即将过半时所添地幼子,涪澍自幼深得宠爱;风氏王族传统。皇子不论所出皆由皇后抚养,然而风涪澍却是在天嘉帝身边长大,不但起居之类有风司冥过问乃至布置安排,在五岁进入藏书殿之前,文字声韵的启蒙也都是君王亲为教导。天嘉帝后皆是性情平稳深沉之人,膝下一众皇子个性也多雍容守礼,独有风涪澍因帝后格外宠爱而异常大胆活泼。其天然自由与兄弟不同;兼又聪慧明达。虽然言行常有出于礼法之处,却总能自圆其说,符合人情天理,也得到帝后、兄弟以及百官的认可和支持。所以当太傅柳青梵向天嘉帝建议,立时年仅有十一岁地风涪澍为太子,从王族、宗室到朝野上下,都是衷心拥护更无反对。五年时间,风涪澍于国事政务已颇通晓,天嘉帝凡有授命用事。也都必定能出色完成,只是为人个性一道上,却全不似政治上的日益成熟:虽说从来不沾染任何恶习怪癖,作为天家子弟,风涪澍在待人接物方面总是略嫌随心大意;心思灵活。就不免轻浮。大胆无畏,再有旺盛的精力加上强烈的求知欲和好奇心。因此在许多方面都显出一种敢于冒险也乐于冒险的倾向然而考虑到他的年纪,对这个至亲至宠的幼子,只要于国事政务无碍,天嘉帝对风涪澍呈现出地这种状态其实十分满意,甚至在某种意义上,纵容和鼓励他表露更多少年人地天然特性。天嘉帝的心意,风涪澍以父子间多年的亲密而十分了解,至于擎云宫中一众皇子也多能领会,由此接受风涪澍言行与自身的不同。只是太子名位到底不比其他,一旦觉察涉及国事,风涪澍便自觉收起那些父兄面前爱子幼弟的无拘随性,而代之以储君应有的冷静沉着来。
见风涪澍敛容正色,风沐霖心下略安,但随即却又有些后悔:他是钟贵妃所出,因为钟妃在天嘉帝心中的不凡地位,所生子女受重视的程度几乎与嫡出的皇子公主一无差别。他与五皇子汐湛出生仅仅相差五天,且恰逢天嘉帝万寿大喜,两人也是自幼常在帝后身边,深得君父喜爱和教导。对于天嘉帝地性情以及为人行事,二十七年来自己绝不能说不了解。眼前这个较自己小了十一岁的弟弟虽然备受宠爱,但承受期望之深,必须担当职责之重,压力也是自己可以想象。擎云宫中皇后与钟妃最为亲密,所生子女兄弟姐妹间关系也是最佳,风涪澍是自己一路看着长大,彼此脾性底细深知,虽然许多言行举动不似天家做派,却是面对全心信赖的亲人的坦率真诚。而那些乍一听轻浮散漫、骄傲无礼的言语,也不过是当着自家兄长地放松随性,其实心中自有明白主张,根本不用自己苦口婆心地操心多嘴。偏偏他半是玩笑半当真,一句顶一句地勾得自己喋喋不休,却是脱离抛弃了本意放松的文字游戏,把这两个月来一刻难得地真正悠闲也一齐破坏了。
两个月……风沐霖微微眯起眼:从二月十四太子簪礼完成的次日,自己便受了皇命与风涪澍出京。先到昊阳山紫虚宫,观看道门三年一届的试炼大会;然后是嵇州,参与云梦湖前论衡台上的嵇山论文。两个月行走三千余里,虽然大周交通畅达,车马又都优良,事事齐备,一路上行程不能说紧张,但因是皇任在肩,一武一文的两场盛会给人的不再是与有幸焉的兴奋期待,而是更多观望世风民情的职责使命。但道门试炼大会比武择优的目的明确,道门一门弟子以同源的武技一较高低的形式也单纯而直观,相比起来,嵇山论文的“文比”各种情况就要复杂得多。风涪澍虽然在七八岁时就由太傅柳青梵携带了到各地游历,见识远胜于常人。但这种士人学者地文会却从未曾参加。此行嵇州,竟是他第一次见识西云大陆仅次于三年一届会试大比的文坛盛事。
不过,说是仅次于会试大比的文坛盛事,“嵇山论文”的历史其实也才不过二十年有余,尚不满三十载。最初只是两名同籍的致仕老臣在归乡养老的嵇州嵇山,开设隔湖相望的两家书院,为文道观点地不同引起两人门下学生数番争论。因有几次辩论中言辞过激。冲突涉及学生人身安危,两家于是约定了时间,比照大陆“文战”的规矩。在云梦湖前一方略高出周围的土坡上举行论战。但不论是湖东云梦书院地苏辰民,还是湖西碧溪书院的顾柯城,两人都是当世大儒,都是经历了从北洛景文、胤轩到大周天嘉帝三朝的元老重臣,都曾在藏书殿任过太傅教导过皇子王孙,而两人的门人学生更是遍布天下。此刻虽已致仕,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