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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当十一月十四日擎云宫大朝。上方未神以主考身份带领一百八十七名殿生进入泰安大殿,紧随在他身后、占据文试殿生首领位置的康启、谢迈、特尔忒德、洪、古力郴、陈俊、庄侨……年轻人顾盼自若,意气风发地面庞,让早闻这七人声名更深知其身份底细的朝臣或惊或愕或抽气或恍然。随后将目光一致投向朝班最前方。那一道清浅的水色身影。
按照大比程序,会试得中殿生的试子将与朝臣们一起参与大朝。对国务政事发表自己地见解。根据在会试中地陈述策论,某些国家大政君王会令殿生与朝臣辩论评议,但也可能就朝堂上偶然提出的一些政策措施地细节随时提问殿生,考查其实政才干和临场应变能力殿试的这一节,从北洛到大周,向来是大比中分量最重的部分。殿生在这一部分的表现,不仅决定大比最后的排名,更直接影响其在君王眼中印象。决定着每一个人的宦途前程:慷慨提供给每一个殿生在君王和朝臣百官们展现才华的机会,事实上。对于试子,这就是十年寒窗、一朝得中后在官场迈出的真正地第一步。
而这第一步能否迈好,个人固有的学问才华之外,广博地知识、开阔的眼界、敏捷的思维、严谨缜密的分析计算、触类旁通的突来灵光,还有。在皇帝面前克制住紧张恐惧。始终冷静沉着、充分而有条理陈述自己地见解……这些身为朝臣所必须,专注试业地年轻人却因为缺乏临事经验而少有具备的能力。无疑起到决定性地作用。
所以,几乎是毫无悬念地,交曳巷大司正府中走出的七名年轻人,主导了这一日泰安大殿中的每一项议论。纵然是最挑剔的臣子,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群年轻人的眼识见地远远超出一般殿生的程度,对事情本身的把握,利害分析的深入,处理方式的圆润成熟,以及过程中体现出的对国家政策制度、朝廷治政各种行事惯例的了解熟悉,就是许多已经入朝数年的官员都未必能够与之相较比肩。
御座上的君王神情始终平和:平静地听取每一名殿生的意见建议,对各种引起争论的问题态度不偏不倚,而以一贯的温厚宽和,给予那些过于紧张或激动的试子安抚和鼓励。但是,从天嘉帝目光注视御阶最近前处那道水色身影的频率,与那张素来沉静的温和面庞上时时流露的清浅笑意,还有上朝廷宰相林间非对康启等人见解毫不迟疑的肯定和支持,没有人会对这场大比的最终结果再有一丝半毫的怀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周庆元三年大比,殿生名次核准如下。”一日的朝议终于结束,殿生们在上方未神带领下,从退朝待旨的文安殿重新进入泰安大殿,伏跪静听殿试最后排名。“文试第一,康启,文试第二,雷綦,文试第三,谢迈,文试第四,特尔忒德……”
除了来自北方旧离属地崇明关的雷綦,文试前八尽数被柳青梵门下弟子占据无可争议的才华,擎云宫圣驾与百官面前出色的表现,大比结果是对这些年轻人实至名归的肯定。
“名次已定,从此刻开始,众卿便是我大周朝廷真正的臣子从此一刻起,卿等当时刻以国家百姓为念,秉心执政,各尽职责,与朕、与朝廷全体臣工同僚共当国事,为我大周建太平之治世竭尽所能。愿卿等不负立志苦学十年寒窗,不负师长、先贤教诲,无负朕望,亦无负朝廷、百姓之望!天嘉帝威严而殷切的话语下,是全体殿生山呼雷鸣一般的庄严回应:“臣等必谨记陛下教导:无负陛下,无负黎民!”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随手将外袍解下丢给多年贴身的内侍,瞥一眼老仆脸上一番仔细审视后露出的安心欣慰表情,上方未神不由一点好笑:“怎么?擎云宫是险峰深海还是虎穴狼窝?听这一句,简直像不指望我能回来似的。”
“殿下噤声老奴绝不是这个意思!”闻言一吓,张宝急忙拼命摇头。“老奴只是……只是太多日没见到殿下,从那日皇帝召您进宫商议会试主考的事情,您一直都宿在宫廷还有官署,算起来竟然有整整半个月、一十五天的日子不曾回到府中。今天再见到主子。奴才心里实在是激动、欢喜。殿下今日可是宿在家里?明日还要入朝公务?”
上方未神闻言一笑,想到张宝自到身边伺候,除去十二年前南巡时上方凛那一次暗算,二十年来确实没有离开自己比今次更长的时间。看着老仆真诚的笑容。上方未神心中不觉也是一暖。嘴角微扬,“会试这桩大事结束。一切自然是还如以前一样。”
“那就还是巳时入宫到藏书殿,老奴明白了。”张宝欠一欠身,“今天十四,擎云宫每月大朝之后地大宴,又是殿试结束排名议定,为新科殿生们庆功的琼林宴,殿下身为主考官,一定被劝了许多酒吧?老奴已经让准备下解酒汤还有热水。屋子也熏得暖暖的。殿下这半月费心劳乏,不如这便去梳洗。彻底松泛松泛身子,然后就安心歇息了可好?”
一边说着,张宝一边就要向外叫人安排伺候。上方未神心中轻叹一声,抬手向张宝摇一摇:“洗浴用的热水之类先罢了。只拿盆来洗手净面,然后取一身衣服换过就好。”见张宝惊讶地看着自己。上方未神微微笑一笑。温言继续道,“让厨房准备些果子点心。再到酒窖里取全部地小楼春雨送到后面花园地赏心台。上年柳青梵送的那套青叶白瓷杯,你也去取出来,一并送到赏心台去。”
上方未神说一句,张宝点头应一句,心中却是越来越疑惑。但也不敢更多追问,只略略躬身:“是,殿下,这就都吩咐了准备……只是那小楼春雨属性虽温和,酒多到底容易伤人,您劳累了这些日,今夜寒意又重,主子可千万当心了身子。”
“我知道,不用担心。你去吧。”
上方未神淡淡笑一笑。张宝领命出去,随即有两个侍女捧了毛巾热水与衣物来。上方未神洗了手脸,换过衣裳,才走到房门口,只见帘子掀起,却是张宝抱了一件厚实披风进来。但见他抱了披风,脸上表情却是颇有几分古怪,惊讶疑惑混杂,双唇蠕动着似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紫眸光华一闪,上方未神心下已是了然,笑一笑伸手将披风抓过,略一侧身绕过兀自当门直愣愣站着地老仆就向屋外走去。
十一月十四,天上月轮将圆未圆,但月光却极清极亮,从万里无云的深沉夜空倾泻下来,照得承安京中一切都似蒙上一层极淡的银霜,又似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澄静水汽里。上方未神微微抬头,用力眨一眨眼同时深深吸一口气,这才平静地开口:“你要走了?”
疑问的语气,却分明是肯定的含意。闻言哈哈笑一声,负手背向而立的柳青梵随即从赏心台上转过身来,手顺势在身边石桌上拍一拍:“重华备了好酒,不客气地先动用了,可不要因此生气才好。”
“本就是专门给你,哪里有生气两个字。”上方未神淡淡笑一笑,一步步从容步上赏心台宽阔的台阶到他身边。看一眼桌上已经斟满的酒杯,嘴角又是轻轻一扬,“年份上或是欠缺了点儿,但也是六合居特地留着,入口应该不比御供地差。”
青梵含笑点头,见他端起酒杯饮尽,随即又斟了满杯。上方未神也不推辞,酒到杯干。两人连饮了三杯,这才各自将酒杯放下。四目相对,凝望片刻,上方未神终于又是轻轻笑一笑:“你要走了。”
“是啊,我要走了。”听出他语声中感慨,青梵微笑着,目光转开,缓缓掠过赏心台前池塘与园中光影斑驳的丛丛花木。“差不多了太宁会盟地十二年,大周开国的三年,百废俱兴,百业皆举,国家朝廷制度已立,一切运转顺理可承。我的责任已了,是时候可以走开了。”
“责任已了……”
“是的,责任已了。是时候走开,也尽可以走开。”转回目光,凝视身前静静站立的男子,青梵眼中升起一道温暖地柔光。“而真正能够放心走开。重华,我必须要感谢你。”
上方未神闻言却是一抹淡淡苦笑:“何必谢我?是那几个孩子原本争气。良材美质,也是你自己两年心血地雕琢。今天殿试地结果,没有人会有任何异议,也没有人提得出任何违反了大比公正公平原则地地方。康启、谢迈他们的才华这一场之前你最清楚,但今日之后,其才其能便是天下皆知,任何人都否认不了也诋毁不去的。”
“重华,你明知道。我并不是在说康启。”轻笑着摇一摇头,青梵目光与语气同样柔和。“我感谢地。是你愿意接下这副重担,愿意从此为这些孩子遮风避雨,为他们指点前途,也愿意为我大周瞻瞩未来,把握方向。端正前进道路上每一步。”
“青梵。其实我并不知道,为了这个大周。我究竟能够做到多少。”迎上凝视自己地柔和目光,紫眸里闪出混杂着微笑和无奈的坦率光芒,“对于我们,不,对于我来说,接下这个主考,仅仅是因为必要。因为必须向朝臣、向全体国人证明,旧王国地王族们已经真正在这个新的大一统的国家中找到了,也站稳了自己的位置;因为必须给旧王国的王族们一个切实的保证,在任何的时刻,他们都不会因为减少了一个支持者就从此失去了帝王的信任和朝廷上地倚靠。在朝廷暗潮汹涌,来自各族各地的臣子们彼此猜忌,结成各种派系,擎云宫平衡几乎到打破边缘地时候,为了在纷乱中自保,为了这座唯一存身的顺义王府的平静,更为了守护我曾经不惜代价守护的西陵……我没有其他的选择,这个主考我必须接下,哪怕可能将自己推向这三年来一直竭力避免地另一场风暴中心。”微微含笑,上方未神向着月光扬起面庞,“爱提丝地血脉,上方一族不会忘记自己的根本,有些东西是时间也无法改变,就像爱尔索隆永远不会背弃他们地诺言。柳青梵,我无法接受你的感谢,就像今夜我不是来接受你辞行前的托付你的放心走开,是因为你的心已经能够真正地放开这一切……不是因为别人,只是你自己。”
怔怔望着月光下从容含笑的绝世面容,青梵沉默着,半晌,突然轻笑出声:“是我又小看了你么,重华……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可怜白发生开始。”微微回转过头,上方未神叹息似的吐一口气,随即勾起了嘴角。“胤轩二十六年十二月的那一夜,在太阿神宫,我们彼此交心。我知你艰难心路,你予我知己誓约。那个时候的柳青梵,刚刚挣脱了二十年束缚,抛却了那些过分的谨小庄重,飞扬神采何其的光华照人!虽然世人皆知青衣太傅文采风流,天下共倾,但自风司冥太子册立、登基、大陆一统大周开国,那一份人前身后的挥洒自若举动随心更是推向了极致。三年,因为国家初定你行走四方,种种举措施为,是公心、公益、国家大利,但其中难道就没有肆意的不拘,为那二十年何妨此一时放任的思考心情?”
“重华是说,那个时候的柳青梵,言行虽刻意放肆,看似洒脱,心中其实无数牵绊?”
“不任何一个人,忍耐了二十年,谨小慎微不敢有片刻轻松恣意,都有权利尽情地享受终有一朝束缚解开的自由。”凝视着青梵,紫眸里闪出温柔的光彩,“青梵,你跟我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从十二年前相识的第一天起,我几乎就不曾看见,也不曾听说你单纯地为自己做过任何事;纵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