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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司冥,那孩子他就给得起了吗?”被青年语声中淡淡的轻蔑刺激得一口气噎在喉头,风胥然瞪视着他背影的双眼中冒出火一样的光 彩,“也许现在他能给你的,可是你别忘了,他终归会是皇帝!有些东西,他一样会容忍不了;那些现在他可以不在乎的东西,五年、十年,终归会成为心病和芥蒂。或者不是他,但一定会是那些真正为朝廷、为君王考虑的人的死结!”
低垂下头,像是注视着亭前湖中的游鱼,胤轩帝却分明看见背身而立的青年肩头微微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明显的耸动。“风胥然,你不信我,可是连司冥你也不能相信了吗?不过没关系,你不信,只要我相信就可以。”
“你说什么?”
“我信他。”倏然回转身,幽深沉静的黑眸闪出精亮的光芒,素来平和的面容上竟是从未见过的神采飞扬。定定看着眼前似骤然焕发出光彩的青年,风胥然一时只觉再转不动视线。“人必有所守护,方能有所坚持。同样的,之所以始终坚持。是因为知晓所守护地价值。即使没有他的力量,柳青梵也能保自己一生平安,可是,他用最无可争议的事实证明,他不仅有保护者的意愿,更有保护自己所珍视一切的实力!”
踏近一步,柳青梵嘴角笑容深刻,“从奚山大营、京畿军务的调 动。到五城巡检、京城禁卫的布置;从朝廷宰相台以下各部的指挥。到神殿教宗地配合调度。从内城禁军与铁衣亲卫地交接,到新地内廷总管提拔委任,柳青梵全没有用半点心思。从东方一望无际的草原,到北海绵延深远的海疆,百姓对冥王无不衷心敬爱崇拜,京城内外、朝野上下对靖王的拥戴支持,听到皇上不日将立太子时的众志一心。这些全都不是柳青梵去鼓动宣传。风胥然,就算那一夜你不肯放手,这个国家、这片土地、这斯万亿兆百姓民心,都早已经握在了他的手里——这就是他的实力,他能比任何人都更自信坦荡地根源。柳青梵不会成为风司冥的心结,更不会成为风司冥的阻碍,因为二十年相知相
司冥能够让任何人。包括柳青梵在内。给与绝无保 他有这样凌驾于凡人之上的气度和胸襟,而这,也是君无痕所以给予誓约。”
眉眼微垂。青年脸上一片宁静柔和,双唇轻动,吐出仿佛梦幻歌唱的语言:“One my in
沉默半晌,风胥然终于从忡怔中回神,目光扫到青年腰间垂下的那枚熟悉至极的蓝玉,随即缓缓上移,一直看到他宁静地面容。“风胥 然,我很高兴——是你又一次帮助我确认了自己地内心。二十年,你做一场豪赌,我也做一场豪赌。帝王无情,而凡人有心。我习惯做一切最坏的打算,但始终相信真心能换来真心。我无所牵挂,也无所他求,我只想守护我所珍视的,而这本身就是君无痕地归依。”嘴角扬动,浮出一个异常轻快的笑容,“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一次未岚别院,我没有做任何事先的计划安排。”
“没有?”风胥然闻言一怔,但随即也露出一个了然的苦笑,“不错,你武功超群,身体百毒不侵,除非自己动手没人取得了你性命。即便是没有那些道门的影卫,单凭你一个人也足以从任何困境里脱身。朕纵然事后指鹿为马,把你的死讯昭告天下,也不过是将‘柳青梵’的虚影剥离出朝堂。若你有心,随意换个身份、容貌,一样登得了殿阁进得入庙堂,朕拿你原本就无半点办法可想。所谓孤注一掷……不过,无论朕如何对你,因为司冥那个孩子,你也不能拿朕怎样。要成全他的天伦孝 ,万世之君的无上声名,你不会做任何危害到朕的事情,甚至还要花费心力杜绝将来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朕说的,没有错吧?”
“风胥然,我不喜欢这样的挑衅。而且,现在的我们,也没有这样做的必要。”摇一摇头,青梵转身看向湖水,“虽然,你说的不错,你我之间,本就是彼此牵制、不输不赢的死局。”
“彼此牵制,不输不赢……”轻声重复一遍,风胥然方才低低笑了起来,“说起来朕还真是可笑,一味问你真正在乎什么,却把就在眼前的都忽略了过去。只是,就算明知道这个牵挂,朕也绝不可能攻向这个唯一的弱点。因为那孩子也是朕的弱点,为了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又无辜冷落的那几年,这一份真正的歉疚,只怕是一辈子都还不干净。他 说,教导之恩或胜于生养之德,那孩子大概不会知道,这一句的锋利,刺得穿世界上任何盾甲。”
微微瞥一瞥并肩站在自己身边的君王,柳青梵突然注意到那背板微微的 偻。心中微动,顿时转开视线,口中却是不自觉轻喃:“父兮生我,母兮鞠我。 我畜我……”
“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随口接上,风胥然微笑轻叹,“这一曲《大德歌》,大陆流传千年的民谣,其实也不过三百句,朕总零零散散地记不全。可朕却记得青梵在这几句下的批语;‘为人父者,必怀慈仁之爱畜养其子。抚循饮食,以全其身;及其有识,严居正言,以先导之;及其束发,延授明师,以成其技。成年见志,请宾冠 之,血脉澄静,娉内定之;信承亲授,无有所疑,听其微谏,无令忧 之,此为人父之道也。’对司冥,朕不曾亲怀仁慈之爱,养之育之。但朕把他交到了青梵你的手里,虽说这些年还是多少为难了他,有这一条,是否也能算是尽到了人父之责呢?”感觉到身边人的震动,张一张嘴似要开口,风胥然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淡淡的恶意,“不过,这样一 说,朕倒是想到了。对儿子,朕再不尽责,也总比君雾臣强得多;朕虽然多有偏心,到底不曾抛弃哪一个于不顾。”
“风、胥、然。”全无道理的对比争胜,青梵只觉啼笑皆非。刚要反驳,然而一眼看到发冠下、鬓角边斑白点点,一时却是哑然。深深吸一口气,“话岂能如此……”
“虽然父子连心,青梵也不必就此为他说话。”干脆地打断,风胥然径自迈步出亭,在湖边一块净滑青石上坐定。抬头远眺,湖水上阵阵清风迎面,虽带着些许寒意,却让人精神为之振奋。“其实朕早已经想通了,‘功超先祖,青出于蓝’,司冥的才识气度,原本便是一路艰难坎坷、惊风密雨里走来,就是朕也不能不服气。身为人父,谁不愿见子孙更胜于己;古来为君,又有几个能有福分弄儿饴孙,安享天年?朕已经老了啊!虽然旁人不觉,我还能不知道自己的精力体力?接下来的 事,原是时间放手,让年轻人自己去做了。”
风胥然语声诚挚,抬头见他脸上也是同样的怡然,青梵微笑一下,“若皇帝陛下能这样想,则真开阔通达,是靖王之福,青梵之福,也是皇上自己之福了。”
“是这样么?”风胥然微微笑一笑,眼底却有一道异样精光缓缓升起,“不过,虽这样说,朕到底有一桩心事,始终纠缠在心里。若不能解脱,若朕看不到青梵为朕解脱,只怕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真正安心 呢。”
青梵心下微凛:“今日皇帝陛下与青梵坦诚相见,有任何心事,但请吩咐。”
“一个月后,是朕六十岁的寿辰。”风胥然静静微笑着,“方才大祭司和乌伦贝林来禀报,这一次万寿节来贺的各国使节里,将会有西陵国主,上方未神。”
青梵心中惊如擂鼓,脸上却是分毫不动,只听胤轩帝继续言道, “或许朕的这个心愿从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但朕真的希望,交到自己子孙手里的,是一块已经扫平了各种威胁、完整而无缺陷的国土。然而,心疼幼子人之天性,胤轩十四年以来大凡战功都是靖王立下,朕终不愿见他每每亲冒雨矢,置身难测的危险。”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朕想做个安心的太上皇。”淡淡抬眼一瞥青梵,风胥然脸上满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或者,朕还会剩下多少时间,青梵愿意与朕再赌一赌?”
注视着胤轩帝悠然自得的神情,青梵沉默片刻,终于扬起一道意味难言的微笑。
“好!”
为人父者、必怀慈仁之爱,以畜养其子,抚循饮食,以全其身;及其有识也,必严居正言,以先导之;及其束发也,授明师以成其技;十九见志,请宾冠之,足以死其意;血脉澄静,娉内以定之,信承亲授,无有所疑;冠子不言,发子不笞,听其微谏,无令忧之,此为人父之道也。诗曰:“父兮生我,母兮鞠我。 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 我,出入腹我。”
——《韩诗外传》卷七
正文 卷五:归去来(云隐篇) 第四章 高台谁解望承安(上)
轩二十六年十二月四日,万寿节。
北洛皇帝,风胥然六十岁生辰。
数不清的华美绚烂的礼花,在承安京上方似无穷无止地接连不断绽放,璀璨夺目的光彩将黑夜照亮如白昼。古老的皇城中熙熙攘攘,由日入夜的庆典集市上,到处是人们的欢声笑语。从城东南繁华的街市灯 会,到西北畅柳湖的无数画舫游人,整个承安京都沉浸在节日浓烈而由衷的喜庆气氛里。随处可闻信口由心的小令长调,比比则见走方艺人们鼓角歌吹的卖力演出,混合着热烈喧腾的人声,共同谱奏出一派盛世的音响。纵使是在最肃穆庄严的神殿神宫,这样的夜晚,似乎也被渲染了人间的欢喜;能阻挡屏蔽下泰半凡尘俗世声息的高广深宏,此刻也舒畅了怀抱,接纳那远远传来的笑语笙歌。
身后的脚步终于停止,静默着伫立在窗前的上方未神缓缓伸出手。果然,在精雅窗格闭合的一刻,等待良久的声音由耳边传来:“皇上,您到底在想什么?”
回转身,上方未神静静地注视精确地保持着两臂距离的镇国大将 军、西陵定王。虽然自进入房间之后自己便直接走到窗前,凝视窗外再不曾回望过一眼,但从最初步伐急躁而凌乱的乱转乱走,到片刻之后渐渐恢复惯常的有力稳定,已经完全足以说明身后之人的心情。这一句平静的声调语气,就好像只是平时朝下最常有地商讨计议。就事论事询问自己的看法心思——而全不带任何可以想象的质问。
微微笑一笑,念安帝目光在上方雅臣身上缓缓移转:这个弟弟、臣子,满朝上下最忠心的左膀右臂,一国之中地位仅次于自己的人;这么多年的磨炼,当初的冲动、热情、天真都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与三十五岁年纪、当朝柱国地位相配合地沉稳成熟。那双毫不闪避直视自己地黑色眼眸,冷静目光中分明透露出不可动摇地坚定,以及必定达成心愿的执著……这样的神情。就像自己曾经想象过的。也许。上方雅臣才是最适合那个位置的人。
但,也是最不可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微笑不变,上方未神紫色的眼眸里光芒却是倏地一冷。
“我到底在想什么,雅臣应该很清楚啊。”
虽然是见惯了地极平静的微笑,上方雅臣心中却是一凛,面上的表情更是猛地抽紧。“可是,皇上。你——”
静静注视上方雅臣在身边握紧的双手,极力想要控制身体却无法掩饰的微微颤抖,以及青年脸上、眼中将要迸发出来的火光,上方未神心中暗暗叹息一声,随即转身,目光透过澄净的水晶玻璃远远地投射到犹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