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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衙门设同知通判推官等等,其中推官掌刑名。虽然是正七品,但由于需要精熟朝廷律例和诸多判例,能在这位子上坐稳的往往至少是四十开外的人了。
广州府衙的陆推官便是年近五旬,比李知府还大上两岁,但上下尊卑有别。这会儿被李知府厉声呵斥了一通,他虽低头听了,心里却没在意 当推官常常遇到这种勾当,要都计较他早就辞官不做了 及至听说要去见张越。他心里这才有些七上八下。
因为出了这么一件大案子,张越考虑再三,索性带着家人在海珠岛上的慈度寺中借住一晚。他是掌管一地民政的布政使,寺中自是不敢怠慢,立马收拾出了几间最好的精舍,又吩冉火头僧准备精致斋饭等等。此时李知府陆推官两人在知客僧带领下到了后院,便听到里头隐约有女人说话的声音,自是不敢随便进门,双双在外头站了。
不消一会儿。得知两人同来的张越便出了院子。面对两位年龄至少大自己一轮的下属,他和颜悦色地问了几句,听陆推官满脸为难地说如今出门在外刑具不全没法动刑,他不由得眉头一挑。随即便淡淡地说:“所谓用刑,不过攻心之道,其余的也就是让人肉体苦痛,所以才有屈打成招,不可不慎。依本司看,不用那些血肉横飞的法子,未必就不能使其招供。”
李知府自举进士之后多年便在外官任上折腾,对犯人早没了什么慈悲心,此时听着不禁不以为然,便以目视陆推官。领会了上司眼色,陆推官便讷讷说道:“平官愚钝,还请大人指点。”
“如今既然在外,刑具既不趁之刑就不可轻用,否则出了人命却不得口供。反而是有伤阴鹜,不如用跪刑。将犯人裤角卷起跪在砖地上,身后让差役按头握发,令其挺腰直跪,再派差役将他们的两臂绑在扛子上。如是必然不能久熬。不要怕费时间。一遍遍细问,等到供认之后再将其搀扶起坐下,防其晕倒。本司看那几个犯人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不怕大棍子责打,只怕这水磨工夫。”
两人起先还只是佯装唯唯诺诺地听着,待张越这细细解释下来,他们不禁渐渐钦服,尤其是陆推官更是暗自懊悔,暗想自己干老了刑名,却连这一点都忘了,还得人家提醒。待到张越又交待了几句别的,他不愿再久留,立马告退离去,心里已是发狠,纵使熬夜也要问到口供再说。而被留下来的李知府却是心中忐忑,暗想这位顶头上司除了杀人在行,用刑也在行。日后万不可犯什么事撞在他手里。
“李知府在广州府也有三年多了,之前那几个刺客冲出来的时候所嚷嚷的言语,想必你应该听过,可否告诉本司是什么方言?”
李知府原本担心张越单独把自己留下来是兴师问罪,待听到是问这个,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是,他虽说当了三年多的广州知府,却没怎么出过广州城。此时绞尽脑汁想了想,仍是只能不太确定地答道:“下官不敢说满话,只听着仿佛不像汉地方言,仿佛是黎人的土
。
“黎人?”
张越不禁眉头紧拧,随即细细思量了好一会儿。这才又吩咐道:“也罢,等待会陆推官问明口供再说。如今市舶司秦公公落水失踪,你明日留下同知通判各一员主持拨江捕捞,其余人跟着你回广州城去,毕竟民政更耽误不得。端午节赛龙舟原本就是一年一度的惯例,秦公公要亲自参加谁也管不着拦不着,如今出了此事,罪不在你,到时候藩司、都司和集司衙门当一块会衔上奏朝廷。”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李知府自然知道广东三司都应该会衔上奏,只事情是他惹出来的,他唯恐自己到时候亲自上门奏报时,那几位比自己高了数级的上官不会给好脸色。张越这么一说,无疑是替他承揽了上奏的责任和会衔的责任,再加上那句罪不在你,他只觉得心中异常熨贴,忙不迭地躬身谢过。
正如张越所料。这些上的好汉能耐技刑鞭刑责打,可举双手跪青砖这种看似简单的勾当的确不是那么好挺的。四条壮硕大汉不过硬支撑了两个时辰,就已经如同是水里头捞出来的人,通身大汗浑身发抖,到最后其中一个看似最悍勇的实在熬不住了,忍不住出口大叫道:“狗官,你杀了我!”
“杀了你?杀了你不用刀,就用这几块青砖!”
瞧见这几个汉子都有些歇斯底里的架势,陆推官知道离水到渠成不多远,索性大手一挥又换了几个差役上前执刑,自己则是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果然。又过了一玄钟工夫,终于有人嘶哑着嗓子叫道:”扶,扶我起来,我”我招!”
听到这两个字。陆推官几乎是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却没有立刻发问,而是端着脸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条斯理地喝令两个差役上前把人架过来带到隔壁屋子。见其余几个汉子都是面色煞白满头大汗,再不如起初的硬气,他知道接下来不过是时间间题,便起身离去。待到了隔壁沉声盘问了一通,问出来的结果却让他大感意外,随即不禁头皮发麻,忙让人写下口供令其画押。这一番刚网折腾完,外头又传
宋代的羊城八景之一有珠江月色,而明代的羊城八景之一则是变成了珠江晴澜,其实全都是明珠岛慈度寺前的美景。此时尽管只是新月之夜,但在寺后高处俯瞰珠江。但只见水天一色,弯月皎洁,活诣江水一阵阵拍打着岸边,夹杂着风吹竹林的声音,白天的燥热全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透人心脾的清凉。看着南北方隐约显现的绿野。张越不禁盘算着翌日没事的时候把妻儿家眷再带到这慈度寺度假。倒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大人。”
虽说这清心怡神的时候听到这声音异常煞风景,但张越本就知道今天晚上甭想睡一个好觉。因而干脆命人搬了一把藤椅出来乘凉。此时回头一瞧,见是两鬓微白的陆推官一个人站在那里,他便点了点头,旁边伺候的一个小厮立刻动手搬了一张小凳子过来请其坐下,旋即知机地退得远远的。
“白天才闹出了刺客。这入夜时分大人还在寺后乘凉;到底是将门出身,不比咱们这些人。”奉承了一句之后,陆推官见张越只是微微一笑,便讪讪地将一沓口供呈上,这才低声说道,“虽说反复核过这几个人的口供,但卑职还是觉得此事蹊跷。琼州府虽然多黎族,但从洪武朝开始用峒首制度羁康。如今生黎大大减少,熟黎和汉人的差别已经不大。况且,黎人并不是一块铁板,那些黎峒之间各有恩怨亲缘,很难串连起来,更不用说这其中还涉及到大藤峡的叛瑶。所以。虽然有这口供,卑职还希望大人不要偏信他们的言语。”
张越这才明白陆推官单身前来的理由,不禁认认真真地翻阅了这几份口供,见上头供认说琼州府黎人勾结大藤峡瑶人预备造反,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明初以来,广东的反叛也不是一两次了,但自从永乐年之后便再也没有发生过,而且全都不涉及黎人。广西大藤峡虽说如今正在打,但是据他离京时的军报来看,镇远侯顾兴祖已经在率兵平叛。正如陆推官所说,瑶人是瑶人,黎人是黎人,如今的黎人已经被朝廷一步步分化,和瑶人勾结绝对是笑话。
“你提醒的不错,此事我会斟酌。那几个人你派人看紧看死了,虽说他们既然被擒,而且历经跪刑之后也是众口一词,大约只知道这些,但说不定还能寻出什么线索。先留着他们不要发落。等回广州城之后,本司再和都司桌司商量商量。”
“卑职遵命。不过大人。恕卑职直言,刚刚有工匠去验看过龙舟残片,说是这龙舟断裂得蹊跷,而且落水者大多生还,只失踪了一个秦公公和另外四人,这实在是不合情理。倘若秦公公真是不识水性,每年赛龙舟也总有意外发生,他何必执意非得上船,须知龙舟毕竟忌阴人,”
“这些话你自己知道就好,不用说出来。”
被张越一下子打断了话,陆推官先是一愣,旋即便想到了外间传闻,顿时觉得异常懊悔。分明他隐约听说秦怀谨失势,不但随时可能下台,而且连身家性命都未必能保住,他还多此一问干什么?正懊恼的时候,他就看到一把扇子拍了拍自己的右手,忙抬起头正襟危坐。
“既然问明了口供。明日你不用再留在这里,立刻赶回广州城去。你既然是理刑名的推官。又是多年的老人,我不妨撂一句明话,通知巡检司严查各条道路。既然事涉大藤峡叛瑶,总得做个预备,如有万一也好解决。”
这是,,这难道是说那位秦公公竟是借此悄悄逃跑?可就算是失势,总该赌一赌那可能。孤注一掷地逃跑,秦怀谨那个在市舶司一手遮天数年的老太监会走这条路。难道就不知道普天之地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陆推官想得头都破了仍是想不通,索性决定自己只照这话去办,因此站起身来施礼过后就立刻告退,再也不敢在这地方停留太久。
陆推官这一走,张越不禁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这一位既然来报过事了,那么下半夜总算能睡个安稳觉,想到这一天原本是好端端的端午节赏玩龙舟,到头来却变成这样一桩忙乱的勾当,他不禁眯了眯眼睛,心想秦怀谨这家伙想出来的法子倒是没有出乎意料。有一种人是狗急了跳墙,还有一种人却是狗急了撞墙。
只不过,捞足了就想用遁字诀,这戏码他从前见得多了,怎么可能不防着。毕竟。只要京中王谨秉承圣意一下手,水路陆路秦怀谨都走不脱,最可虑的是海路。毕竟,那曾经是秦怀谨自个的地盘。只是,按照如今海上的风向,如今这些时日只有打海外进港的船,却没有从这边出海回番国的船,这样一来,要盯着那头就容易多了!
一晚上好容易囫囵睡了两个多时辰,一大清早,张越就被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惊醒。由于昨夜妻妾全部关门,他只能一个人独寝,睡到这会儿正是浑身大汗,没好气地吩咐了一声进来,他就坐在那儿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结果一侧头就看到彭十三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衙门一大早派人上了海珠岛,说是朝廷明发上谕。因南京地屡震,下诏求直言”。
“南京地震?。
“那是作为帝王都的南京,太祖皇陵的根本之地!”彰十三见张越还没睡醒,只得又补充了一句,“去年六月,南京就地震过,那会儿谁也没顾得上。
可上谕上头说,南京从三月至四月地震多次,那自然大不相同!遇上这种大事,就和从前三大殿被雷火击中一样,皇上便要下诏求直言,估摸着朝中还会有其他动荡!”
半梦半醒的张越这才惊醒了过来。这是一今日食地震都得牵扯到卑王失德的年代,更何况是昔日的帝都南京屡次地震。想到朱瞻基这会儿的焦头烂额,他只能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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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三章 人心 有心
海珠岛匆匆忙忙斟回布政司衙门张越便发现布政碍训门的属官们已经是三三两两议论纷纷。因广州离着北京足有七千余里。不论什么消息都至少是滞后十天半个。月,如今这消息料想已经传遍了天下。求直言这三个字看似简单,但若是一言得中天子心意,立刻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