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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朱高煦在打仗上头曾经是一把好手,论单打独斗的勇力,哪怕是当初成国公朱能也比不上他。他本就讨厌文人,在东宫夺嫡上败下阵来之后,他就愈发讨厌那些耍弄权谋的文官,身边最信任的就是几个曾经随他征战的亲随,以及天策护卫中的几个军官。虽说世子朱瞻坦多次劝说他礼贤下士,他也有过那么几个谋士,但最终还是全都疏远不用。
“夫人主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父王为何就是不懂这个道理。”
汉王府西南角的一间屋子中,南北的百宝架上整整齐齐摞着各式各样的书,靠东墙处是一张长八尺宽两尺的花梨木书案,后头挂着一幅笔势飞动婉转流畅的狂草,恰是解缙的《游七星严诗》。
坐在书案后太师椅上的朱瞻坦感慨了这么一句,前头一个文士不由得往那幅草书上看了一眼,随即便欠欠身道:“若汉王能如世子殿下这般通情达理,则当初解缙那批人也不至于铁了心保太子。好在有世子殿下为汉王赞襄,如今这乐安百商齐聚兴旺发达,倘若这乐安乃是青州……”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如今该是看以后!”
朱瞻坦微微一哂,毕竟,就藩青州比就藩乐安强了无数倍,偏生被父亲的跋扈给毁了。倘若能在青州府立足,略施小计,山东都司的人轻轻松松就可以控制在手,岂不是比现在的情形好得多?不过凡事有弊有利,乐安寿光二地有盐场,若能取得盐引便是大利,好在有张越让人提了一句,否则他还不知道那个弟弟竟然搜刮了上万斤盐。
“寿光那边进展得如何?二弟可曾让人把盐押了过来?”
那文士何光照曾经被朱瞻坦举荐给朱高煦,结果不出数日便嗔怒朱高煦,险些连命都没了,如今便死心塌地随着朱瞻坦。他当下笑道:“世子用汉王名义行事,寿光王怎敢违逆?世子殿下派信使人去一提。寿光王那儿二话不说就安排了运盐的事,这自然是刚刚好。那信使回来的时候看到大车已经起运,应当是已经在路上了。”
“我那个二弟素来是爆炭性子,你不要以为他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朱瞻坦想起上回将朱瞻圻从柴房中放出来时,他那种怨恨阴毒的目光。忍不住皱了皱眉,“要知道,这一次是让他把进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他必定是心不甘情不愿。吩咐下去,就说是汉王钧旨,命他们牢牢看着寿光王府,除了必要的采买。一只飞虫也不许放出去!”
何光照没料到朱瞻坦居然会下决心真正软禁朱瞻圻,愣了一愣忙问道:“世子殿下,寿光王毕竟是朝廷册封的郡王,倘若他闹腾起来又该如何是好?”
“有父王在,他没那么大胆量。再说了。万一他气急败坏之下做出什么不三不四的事情,到时候更难收场,还不如眼下就提防着。何先生,你带人下去想想法子,怎么从都转运盐使司那里打开口子,或是和那些久候支盐地商人计议。在他们手中是废纸,在王府手中那就是金子,给王府做事比他们自己做强百倍!牢牢看住乐安和寿光两个盐场。父王那一千顷田庄算得上什么?这一次不比从前,你们放手去做!”
何光照一退。朱瞻坦在太师椅上又坐了一会。旋即便起身出了门。虽说他早早在身上裹了厚厚地貂皮大氅。然而。那热身子被外头冷风一吹。他仍是感到一种彻骨地寒意。忍不住连连咳嗽了几声。见左右小太监娴熟地上来搀扶。他不禁苦笑了一声。
老天爷给了父亲那样一副寒暑不侵地好身子。为什么偏给他这样一个孱弱之躯?
虽然身子不好。但朱瞻坦除了世子妃之外。还纳了不少年轻美貌地姬妾。然而。他十三岁通人事。偏偏直到现在妻妾也没能给他生下一个儿子。这天晚上。他着实没有心思颠鸾倒凤。便径直示意肩舆抬回自己地正寝。才一进门。他便看到心腹小太监在那儿使劲打眼色。遂将跟着回来地其他人都遣开了去。
“他来了?”
“回世子殿下地话。已经等了好一会了。”
朱瞻坦微微点了点头。任由那小太监解了披风。旋即便亲自打起帘子到了里间。里间地东首第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髭须大汉。见着他来。那髭须大汉蹭地一下站起身来。趋前几步便拜了下去。朱瞻坦措手不及。只好受了他这礼。又摆了摆手。
“起来吧,你明知道我身子不好没法扶你,还这么多礼做什么?”朱瞻坦摇摇晃晃在暖炕上坐了,端详了那髭须大汉好一会儿,又叹道,“才一年的工夫,你这脸上竟是多了不少风霜之色,着实辛苦了。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是最危险的勾当,如果不是着实没法子,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让你一个将门虎子去和那些泥腿子混在一块。”
那髭须大汉本就挺直着腰杆只坐了一半地椅子,此时面上更露出了感动的神色:“丘家满门贬谪海南那么多年,能记得我们的就只有世子殿下。世子殿下还派人让我得以离开那个地方,此恩此德我毕生难忘,决不敢谈辛苦二字。”
“我帮你的不过是举手之劳,毕竟,若不是昔日淇国公曾经妄言立太子之事,原本不会罪及家人,你们决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说起来也是父王之过。”朱瞻坦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迷离,竟不知道是说给那髭须大汉听地,还是说给自己听的,“这山东之地既然有父王,自然不能让那些泥腿子坏了大事。只要能支使他们,事情便大有可为。换言之,若是你做得好,那你祖父当日是什么爵位,日后你也能得到什么爵位,丘家便可东山再起。”
自从挨过朱瞻圻那顿鞭子,在别人看来,乐安知县孙亮甘仿佛是变得随和了。他不再是那幅尖酸刻薄看谁都不顺眼的性子。进出衙门即便是差役都亲切地打招呼。公务上头他丝毫不理会,任由下头吏户六房自行处置,自己只管盖印。至于下头中饱私囊或是在诸多案件中拼命揩油,他也丝毫不管。于是渐渐的,差役们见着他也会点头哈腰道一声老爷。
元宵放了十天假。孙亮甘借口出去访友,竟是消失了整整十天。待到回衙开印理事之后,他也常常借故外出,别人乐得他不来掺和,因此也没在意。这天傍晚,瞧见孙亮甘带着一个随从上马离开了县衙,县衙门口的两个门子躬了躬身便继续嘻嘻哈哈地聊起了天。谁也没去想这大冷天的晚上,眼看县城大门就要关了,县太爷还出门干什么。
如今虽然已经过了隆冬,但晚上的天气依旧寒冷。孙亮甘带着随从径直出了城,顺着官道跑了一小会。他就感到满身满心都是冻得硬梆梆的。然而,比起那看上去暖烘烘实则冷冰冰地县衙,他却宁可跑这么一段路吹风。约摸半个时辰,他就到了高家港巡检司。
“孙大人来了!”
随着一声嚷嚷,巡检司的正副巡检顿时闻声出来,全都是满脸笑容。巡检不过是杂职,品级才九品,仅仅比不入流稍稍高上半点而已。谁也不管这位奇怪地县太爷为什么喜欢上他们着巡检司厮混。他们只知道孙亮甘一来就会出手大方地掏银子让人上乐安镇买酒菜,大家就都有好吃好喝的。不但如此,有孙亮甘坐镇撑腰,他们这运气也仿佛来了,截到过三回私盐贩子,全都一古脑儿送了上头,赏钱也捞着不少。
“大人,今晚上托您的福,希望咱们能再开一回利市!”
见那柴巡检点头哈腰地上来迎接,孙亮甘笑呵呵地点了点头。随即跟着他进了巡检司那间居中的屋子。坐定之后。他又照往常丢给那伺候的弓兵一个银角子,吩咐去置办酒菜。抬手示意正副巡检坐下,见没了外人。这才神秘兮兮地开了
“两位,你们在这巡检地位子上也不是一两天了,可想要往上挪动一下么?”
“挪动?孙大人您这是在拿咱们开玩笑呢,谁不知道巡检就是芝麻大的小官,一辈子都难能往上挪动一步?”那柴巡检说着便唉声叹气,巴掌在桌子上狠狠拍了两下,“若是没您孙大人在这儿坐镇,前几天那两拨私盐贩子咱们根本留不下来,那都是有后台的!”
那个年轻几岁地副巡检一下子摘下了腰中地粗劣佩刀往桌子上一拍,掷地有声地说,“孙大人,您和我们认识好一阵子,要是您有章程就直说出来,只要能办的,咱们就豁出去了!你们读书人不是说,士为知己者死么,咱们虽算不上士,但好歹也讲义气!”
见那柴巡检也是连连点头,孙亮甘心头大定,心想自己从年前开始就在这儿下功夫,果然是没有白搭。他一个七品芝麻官,就是花再多地功夫再多地钱,只要顶头仍有一个汉王在,说什么都是白搭,这巡检司地人他却只要花上很小的代价便可能成事。想到今日得到的那个消息,他只觉得心里脑袋全都在发烫,遂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候也该豪赌搏一把,要是赢了,以后仕途便是通衢大道!
“我得到消息,今天晚上有一趟数目极大的私盐要打这儿过。不过那后台非同小可,你们无需将其拦下,只要设法帮我从上头搬一袋盐下来。如今皇上正在下诏求直言,若是成了,我便可名动天听,升迁指日可待,到时候少不得带挈了你们。当然,就算事情没成,也决不会连累你们一星半点!”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柴巡检和副巡检彼此面面相觑了一会,随即重重点头道:“大人照应了咱们这么久,这丁点小事算什么!大人且在这儿等着,咱们一定办得妥当!”
孙亮甘万没想到两人竟是答应得如此之快,登时大喜过望。等到酒菜到来之后,他又频频执杯劝酒,最后自己竟是放开了节制,吃了个酩酊大醉。那两个正副巡检等到他醉了之后便悄悄溜出了屋子,到了后头紧锣密鼓地商议了起来。
“这数量究竟有多大?平常三五百斤,咱们截下就能狠狠赚一笔,难道这回能有几千斤?要真是这样,截下来立刻通过大清河转运,咱们以后也用不着再当劳什子巡检了!”
“截不截咱们到时候再看着办,不过,上次青州府刘驿丞来,你没听他说么?这姓孙地最是凉薄,那位小张大人上次救了他,他还出言不逊,却大力拉拢咱们,果然是有事情要求着咱们办。给他办好了事,咱们就给府衙送个信,毕竟小张大人也算是咱们的上司,要是人家领情,咱们岂不是能攀上一棵大树?这姓孙的想名动天听,那还早着呢!”
大半夜的本是人人入睡的时候,漆黑的夜色中却燃起了无数火炬,官道上行进着几十辆大车,赶车的人俱是无精打采,押车的亦是心不在焉。快到高家港巡检司时,见前头赫然是栅栏拦路,领头地一个护卫拉起嗓子使劲喊了一声:“赶紧挪开,咱们是寿光王府往汉王府送货的!”
巡检司共有几十名弓兵,见有大宗货物,不禁都垂涎欲滴想要敲上一笔,待得知是寿光王府的人,他们方才垂头丧气歇了那敲竹杠的心思。柴巡检一面吩咐人移开挡路的栅栏,一面上前说道了两句,看到人家爱理不理,那车上全是一个个整齐的袋子,他不禁心中有些嘀咕。待到那长长的车队通过时,他在旁边一直数到十都没到头,面色更是激变。
莫非这就是那一宗数目极大的私盐?天哪,莫非是王府运送私盐?
等车子全部过去之后许久,那去路上忽地有两个弓兵蹑手蹑脚回转了来,手中正抬着一个袋子。柴巡检取了火炬上前,蹲下身一摸使劲一掏,只见手指头上赫然是雪白的盐。这一刻,他一瞬间脸色惨变,甚至能听到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
正当他心惊肉跳地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