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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种巨大的威胁。
李唐王朝统一天下的外部战争刚刚告一段落,一场围绕着最高权力而展开的内部战争就已悄然开启。
武德四年这个初秋的早晨,李世民走在凯旋队伍的最前端,淋漓尽致地体验着他有生以来最辉煌的成功。而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最末端,则有另外两个人正在深刻体验着他们一生中最惨重的失败。
他们就是王世充和窦建德。
此刻他们正面容枯槁、蓬头散发地跪在一前一后的两辆囚车上,绝望而麻木地承受着万千大唐子民的辱骂、耻笑和唾弃,随后又被当成祭品带到李唐的太庙里告祭李渊的祖先。
武德四年七月十一日,也就是李世民班师凯旋仅仅两天之后,天子李渊就下了一道诏书,赦免了王世充,将其贬为平民,连同兄弟子侄全部流放蜀地。
而窦建德则没有这么幸运,他被李唐朝廷在闹市中斩首,终年四十九岁。
李渊父子既然能赦免王世充,为什么就不能放过窦建德呢?原因只有一个——窦建德太仁义了,太深得民心了!
李渊父子比谁都清楚,窦建德在河北所缔造的夏朝政治修明、社会安定、百姓安居、商贾乐业,一直以来都深受士民拥戴。如此有目共睹的显赫政绩即便比之关中的李唐政权来也是毫不逊色。况且他的仁义之名又远播天下。远的不说,单就他攻克黎阳后对待李唐战俘的事情就足以收买天下人心。众所周知,李世积复叛投唐后,窦建德并没有杀李盖,而是力排众议将其赦免;对待淮安王李神通,窦建德也一直是礼遇甚周,只是将其软禁在下博(今河北深州市东南),并没有把他关进监狱;至于李渊的妹妹同安公主,窦建德更是对她奉若上宾,并早在武德三年八月便已派人将其送回长安。总而言之,窦建德对待李唐的高级战俘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对此人们有目共睹。按照常理,他完全有理由从李渊父子这里获得相应的回报。
然而,事实正好相反,窦建德被砍掉了脑袋!
其实这样的结果并不让我们感到十分意外。恰恰是因为窦建德的仁义让他收获了太多人心,他才会成为李渊父子逐鹿天下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尽管他现在已经成了一个俘虏,成了一个连自身命运都不能左右的失败者,但是李渊父子仍然不会对他网开一面。因为这种深得民心的人是很容易东山再起的。就算不是由他本人发动,只要他一日不死,他残存的旧部就一日怀有复国之思,就很可能打着他的旗号再度起兵,这对于李唐王朝绝对是一大隐患!李渊父子绝不允许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所以,窦建德必死无疑。
虽然他很仁义,可仁义或许能为成功者锦上添花,却绝不可能为失败者雪中送炭。
仁义的窦建德死了,不仁义的王世充却侥幸保住了一命。
王世充大为庆幸——看来做人还是不能太仁义啊!可是,王世充高兴得太早了。他只不过比窦建德多活了几天,最后还是被人一刀咔嚓。
把他咔嚓掉的人名叫独孤修德,时任唐定州刺史。他的父亲名叫独孤机,曾在王世充手下任职,武德二年正月暗中谋划归降唐朝,发动政变未遂,被王世充屠灭全家。
这样的血海深仇,独孤修德当然要报。
当时王世充还未被遣送到蜀地,暂时软禁在雍州(长安京畿地区)驿馆。独孤修德意识到这是天赐良机,于是带上他的几个兄弟,冲进驿馆,不由分说就把王世充和他的兄长王世恽砍了。
毋庸置疑,独孤修德这么做肯定是触犯律法了。
李渊当即下诏免除了他的官爵。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那么黄泉之下的王世充就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不能怪李渊出尔反尔,但是,没过多久独孤修德就官复原职了。
这就让事情变得十分蹊跷。人们似乎有理由怀疑,独孤修德的刺杀行动并不是报私仇那么简单,他很可能事先得到了李唐朝廷的授意。
支持这种怀疑的另一个证据是——王世充的其他兄弟子侄在随后流放蜀地的途中也全部被杀了,其中就包括王世充的长子王玄应、弟弟王世伟。李唐朝廷对外宣称的理由是:他们企图谋反!其实这个理由非常牵强,在当时那种枷锁披身、士兵押送的情况下,这些人即便有谋反之心,也断无谋反的机会。
所以,事情的真相不难推断——赦免王世充纯粹就是一个幌子。
之所以要搞这么一个幌子,原因也很简单:天下尚未平定,几大割据势力仍然在负隅顽抗,所以李唐朝廷有必要让人们相信——只要放下武器投降,李唐一向宽大为怀、优待俘虏。
至于这些俘虏过后为何死得不明不白,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不能怪到李唐朝廷头上。
仁义的窦建德被杀了,并不仁义的王世充也被杀了,大河南北在经历多年的流血和战乱之后,终于可以太平了!
武德四年的秋天,李唐朝廷上至李渊父子,下至文武百官和军队将士,无不对中原与河北的形势抱有如此乐观的看法。
七月十八日,李渊任命陈君宾为洺州刺史,命将军秦武通等人率部进驻河北,同时任命郑善果为慰抚大使,负责安抚和收编窦夏旧部,并遴选和任命山东(太行山以东)各州县官吏。
然而,就在李渊下达诏书的次日,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河北的漳南县(今河北故城县东)再度燃起了烽火。
有一个窦建德的旧部于七月十九日聚众起兵,当天就攻占了县城。
他的名字叫刘黑闼(tà)。
在今后不算太短的时间内,这将是一个令唐军闻风丧胆的名字。
第七章 李世民的帝王梦
【铸剑为犁是一种奢侈】
当那群神色凝重的人骑着快马向漳南城郊飞驰而来的时候,原夏朝汉东公刘黑闼正在田里种菜。
起初他并不认为这些人是来找他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自从两个多月前窦建德兵败被俘,整个夏朝分崩离析之后,他就悄悄逃回家乡,老老实实地当起了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尽管他从小就对农民这个身份颇为厌恶,但眼下他也没办法。
因为当农民总比当囚徒好,更比被人一刀咔嚓了好。
可是,当刘黑闼硬着头皮在这一亩三分地里熬了两个多月之后,他唯一的感觉就是——当农民比死还惨!
起码对他来讲是这样。想起从前那种跃马扬刀、驰骋沙场的生涯,想起那些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刘黑闼还是会一阵阵地热血翻涌、心潮澎湃。
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一个战士。
可家里人却不这么看。他们从小就看他不顺眼,给了他一个称谓——无赖。因为他从头到脚就没有一个地方不像无赖。他不但酗酒、赌博,而且游手好闲、打架斗殴、不治产业。父兄们为此经常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可他却屡教不改。家境本来就不好的父兄们最后对他死了心,干脆断了他的经济来源,让他自生自灭。刘黑闼为此也过了一些三餐不继的苦日子。好在一位与他交好的同乡大哥非常仗义,经常解囊相助,刘黑闼才不至于饿死街头。
这个大哥就是窦建德。
隋末农民起义大面积爆发后,刘黑闼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当即投奔了附近的变民首领郝孝德,从此找到了属于他的人生位置,开始否极泰来、风生水起。不久后他跟随郝孝德并入了瓦岗军,成为李密麾下的偏将。李密兵败后,刘黑闼被王世充俘虏,王世充素闻其勇猛善战之名,任他为骑兵将领,最后刘黑闼实在看不惯王世充的所作所为,于是投奔了窦建德。
窦建德不忘过去的交情,立刻任他为将军,封汉东郡公。由于他历事多主、见多识广,加之生性诡诈、善观时变,所以窦建德经常把深入敌后的侦察、偷袭等任务交给他,而刘黑闼每次都能出奇制胜,多有斩获,在夏朝军队中享有“神勇”之名。正当刘黑闼准备挽起袖子大干一场的时候,窦建德却在虎牢关下一败涂地,夏朝随之瓦解,刘黑闼看见自己刚刚展开的辉煌人生突然又变得漆黑无光。
命运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刘黑闼多年前赌咒发誓再也不回来的地方。
此刻,刘黑闼拄着锄头在田间愣神,他真的没想到奔驰在官道上的那群人是冲着他来的。
他更没想到从下一刻开始他就将扔掉锄头,重新回到战场,并且在半年之内横扫河北、屡败唐军,最后全部收复夏朝旧境,取代窦建德,自立为汉东王,成为与李唐朝廷争夺天下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那群神色凝重的人在田边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朝刘黑闼走来。
刘黑闼起初觉得有些诧异,可很快就认出了他们。
来人是高雅贤、范愿、董康买、曹湛……都是窦建德的旧部、刘黑闼昔日的战友。
刘黑闼笑了,把手中的锄头远远地扔了出去。他已经知道他们来干什么了。
刘黑闼猜得没错,高雅贤等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他们要拥他为领袖,再度起兵!
夏朝覆亡之后,相当一部分将领不愿投降唐朝,纷纷逃回家乡。可是,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不要说像刘黑闼这种从来没当过农民的人,就算早年务过农的,在当了好些年威风八面的将军后,回到老家无论如何也不愿再拿锄头了。
不拿锄头拿什么?总不能坐吃山空吧?
拿刀。
虽然将军的头衔没了,可他们的刀还在,杀人越货的本领还在。
于是他们索性干起了老本行——劫掠州县府库,抢劫地方富户,凡是能搞钱的事情都干。如此一来自然成为民间一患。唐朝地方政府本来就想收拾这帮不愿归顺的残兵败将,如今他们又到处烧杀抢掠,已经严重触犯了大唐律法,唐朝各地方政府当然要采取高压政策,于是出动军队大肆搜捕,抓到之后就施以酷刑,严惩不贷。范愿等人不得不拖家带口,离开家乡四处逃亡。可走到哪里都是李唐的天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东躲西藏吧?
就在他们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时候,李渊颁布了一道诏书,要征召他们这些夏朝旧将前往长安,高雅贤等人都在朝廷公布的名单上。
听起来这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可当高雅贤等人一碰头,大伙的意见却高度一致——这是个陷阱,长安万万去不得!
原因很简单:王世充投降之后,其麾下的单雄信、段达等人就全部被杀;而今他们要是傻乎乎地去见李渊,不等于自投罗网吗?
不,他们绝不会去!
高雅贤等人不说则已,一说起这些就血脉贲张、义愤填膺,最后大家纷纷表示:自从追随夏王起兵,十年以来,身经百战,此身唯欠一死!可大丈夫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决不能拿脑袋当别人的磨刀石!何不干脆以此残生,再创一番经天纬地的事业?
主意已决,众人指天盟誓——“吾属皆为夏王所厚,今不为之报仇,将无以见天下之士!”(《资治通鉴》卷一八九)
起兵计划一定下来,最后就是推选一位领袖了。
为了顺应天意,高雅贤等人决定焚香占卜,随后卜出的卦辞是:以刘氏为主,大吉。于是他们找到了刘黑闼。
这个初秋的黄昏,刘黑闼不仅扔掉了锄头,还宰掉了自己唯一的一头牛,搬出了家里所有的陈年老酒,和高雅贤等人痛快地喝了一场。
他奶奶的,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刘黑闼一边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边心花怒放地想。
刘黑闼聚众起兵、攻陷漳南的消息传至长安,李唐朝廷虽说不上十分震恐,但也感到极为意外。七月二十二日,李渊不得不把河北的行政架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