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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军精骑忘记了赵俱,忘记了王猛,前呼后拥着石青向西进发。
灞水距离长安只有十二里,这点距离,对于战马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石青刚刚放马赶出一程,不经意地一抬头,便见一道南北绵延十余里的高大城墙横亘在前。
城墙墙体高约四长,城根下还有丈余高的墙基,为了给攻城制造麻烦,城墙基呈四十度的斜坡缓缓向前延展,一直探到宽阔的护城河沿。正对石青的这面城墙,其上隐约有五个城楼,其中边沿的是两个角楼,中间的三个是城门楼,其下各有一道城门。
石青在路上听王猛说过长安,知道长安共有十二道城门,东西南北四面城墙各有三道。此时面对自己的东城墙从北向南依次是宣平门、清明门、灞城门。灞城门因灞桥而名,当是自己进城之门。
“姑爷!这边走——”石青沉思之间,紧随左右的串子提醒了一声,引着石青拐上了向北去的岔道。
石青好奇地瞥了串子一眼。串子随即解释道:“姑爷这等豪杰进长安,当由中门而入方能显得威势。嗯,麻帅正在清明门翘首一盼呢。”
石青呵呵一笑,没有再问。
顺城向北,走出两三里,来到中间的城楼之下。远远地,石青便见城楼上旌旗如林,华盖如云,其上密密麻麻不知站了多少将领士卒名士贵人。
城楼下又是另一番景象。清明门有三道门户,其中两道侧门,一道正门。此时护城河两岸、侧门内外,人声鼎沸,无数乡老耆宿摩肩接踵,挤作一团。两列衣甲簇新的卫士荷枪持戟分列左右,挡住人群,隔出一道宽阔的巷道。空荡荡的巷道上只停放了一辆彩饰鲜亮的驷车,驷车之上有一粗布衣裳的壮年御者,还有一宽袍大袖的威严乘客。
见到石青,御者咧嘴憨厚一笑,算是招呼;车上的乘客锊一锊长须,威严减去了三分,却多了两分矜持。石青不用细瞧,便已认出驷车御者乃是窝盔,乘客自然是岳丈麻秋了。
关中千年积蓄,即便累经战火肆掠,残存的元气也非困僻的青兖可堪比拟的。目光在城上城下的人流中扫过,想到青兖人烟最集中的广固、禀丘、肥子的寒苦,石青暗叹一声,一跃下了战马,快步走向驷车。
“石青拜见麻帅。恭贺麻帅大展雄风,底定关中。自此抚慰生民,施仁布德,尽抒胸中宏愿。”石青恭恭敬敬地以后辈之礼参见麻秋。
“嗯。免礼。”麻秋满意地一锊长须,温声道:“云重。你很好,你来的很好。上车吧,陪吾一道进城。”
“姑爷。请——”
窝盔麻利地搬来垫椅,伸手扶着石青上了驷车。待石青跪坐下来之后,窝盔驾着驷车调转头,随后扬鞭吆喝一声:“麻帅!姑爷进城啰——”
两侧将士、乡老耆宿顿时炸喊起来:“麻帅!姑爷进城啰——”
城楼上旋即响起呜呜的号角声和沉闷的擂鼓声。霎时间,城上城下,城内城外喧闹起来。
石青小心地错开半步,跪坐在麻秋身后,听到四周的喧闹,他唯有暗暗苦笑。麻秋对人刻薄,屠军下层普通士卒都未对其归心,遑论长安父老了。他能弄出这个阵仗,也不知道暗地下施加了多少威胁和压力。
麻秋却不知道石青的心思,他似乎被周围的气氛所感染,显得十分振奋,长啸一声站起来,左手抓住扶手,右手横空一划,亢声说道:“云重。大丈夫生当如此!受得万人憎恨亦受得万人揖拜!”
石青附和道:“麻帅当世英雄,豪迈勇烈。石青钦服,自此愿追随左右,附骥千里,心愿足矣。”
车马磷磷,甲衣铿锵,驷车在万千大军的护卫下,由清明门正门进入长安。
石青的附和,似乎让麻秋兴致越发高了,他搓叹一阵,似怨实喜地责怪道:“嗯~~云重乃当世年轻一辈中的翘楚,焉能妄自菲薄…”
说到这里,声音一顿,麻秋缓缓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直视着石青:“云重不会是效仿吾枋头隐忍待机之举吧。”
“麻帅此言大谬。”
石青振衣而起,与麻秋并肩而立,诚挚地说道:“石青父母早逝,自幼孤苦零落;得遇麻姑,相濡以沫,彼此已成至亲,麻帅是麻姑之父,也是石青之父,麻姑是麻帅之女,石青等同于麻帅之子,因为麻姑,石青与麻帅早已成了世间最亲近之人。岂是蒲洪能够相比的?”
“哈哈哈——说得好!”
麻秋抚须大赞。“云重心思清明之极。除了麻姑与汝,吾再无子侄,爱护垂怜尚嫌不够,怎会轻易伤害?前番遣人试探,原本想知云重是否有自己人的念头。嗯,汝不错,没有自外。既然来了,自此与吾便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是一定的,可谁是当家人呢?石青似笑非笑地望着前方。
前方飞檐曲廊,碧瓦红墙,却是一片宫殿群,作为后赵五都之一的长安,石虎命人在汉未央宫遗址上大兴土木,重新修筑了一个大型行宫。这个行宫如今成了麻秋的大都督府。
第五集 第四十一章 还是称帝的好
大晋永和六年十一月十八。晚。
长安行宫大摆宴席,欢迎关中之主、征西大都督麻秋的姑爷石青。关中士人无不捧场,地方豪杰徐磋、白犊…高门郡望赵俱、贾玄硕…屠军将领刘宁、串子…客军将领诸葛攸、崔宦…关中降将杜郁、孔秉…数百名各方豪杰高士与会,欢迎石青入关。
盛情之下,石青推脱不过,索性放开酒量,来往应酬,间或带着王猛、诸葛攸等主动向麻秋和诸位来宾敬酒以贺。这顿接风宴直喝到三更时分,宾主尽欢,方才散去。
酒宴过后,麻秋意犹未尽,安排石青在行宫歇宿,以方便叙话。石青打发走诸葛攸、崔宦,只招呼王猛随行。
四个宫女掌着纱灯在前带路,窝盔和一队亲卫侍卫遥遥跟随。麻秋、石青并肩缓步,随意地说着话,王猛落后一步,此时他的步履异常从容,先前的忧虑不翼而飞。
伴随着石青进入长安,麻秋两天来的试探也告结束。王猛前后一一对照,心中明镜似的,麻秋的意图已是一览无余。
麻秋是在与石青争权,争青兖与关中联盟体的主导权。
关中与青兖是天然的、很难分拆开的联盟。两地如同两颗彼此独立的珠子,被麻姑这条线穿成一串。因为麻姑的关系,双方虽然各自独立,却不可能完全抛开对方行事。如此一来,一根线上的两只蚂蚱,就需要确定名分,分清主从关系了。
论辈分,论声望,论地位,论资历,麻秋都在石青之上。按说青兖、关中两地应该以他为尊才是。
令麻秋尴尬的是,与新义军联手以来,夜袭西枋城的是新义军,将他从蒲洪掌控中解脱出来的也是新义军,把他送回秦凉并建议屠军趁机夺取关中的还是新义军…从听说石青开始,麻秋都是在这个名字的主导下、帮助下一步步向前,直至夺取关中。
这种以新义军和石青为主导、屠军和麻秋追随其后的事实让麻秋十分不甘,特别是在夺取关中、屠军势力大增之后;他迫切希望改变现状,确立以自己为主导的新双方关系。
麻秋之所以如此想,自然有自己的道理。他认为自己只有麻姑一个女儿,自己创下的基业必将留给麻姑和石青。石青的日子还长,日后可以得到一切,当前就应该让一让,以他为尊才是。
想归想,麻秋却无法预料结果。因为他不是很了解石青。一听说石青即将入关,他认为这是了解和试探对方的好机会,随即着手弄出来一连串的事。
麻秋不知道石青与冉闵之间生出裂隙,他感觉石青对大魏颇为忠心;是以,他第一步试探的就是石青在大魏和岳丈之间的可能选择,于是有了魏关之上石宁的一番言语。让他高兴的是,石青没有坚持大魏镇南将军和新义军军帅的身份,以姑爷的身份入了关。
麻秋希望石青主动谦让,他不想把事情做绝。一来石青对他有恩,而且新义军很不错,是一大助力;二来因为独生爱女的关系,关中没法完全撇开青兖。所以,他要试试石青的脾性,对方若是识大体,能忍耐,他便进一步提出要求;对方若一怒之下回返青兖,他自会想法和好。大不了以后屠军和新义军保持距离,自己关上门在关中称王称霸,老了再把基业送给女儿女婿就是了。鉴于此,便有了第二步试探,函谷关前氐酋毛受的无礼挑衅。
所幸石青颇识大体,没有一怒回返青兖。麻秋对石青主动谦让的期待因此增添了不少信心。
爱屋及乌,父母对子女往往如此。因为女儿的缘故,麻秋真心把石青当作家人子侄,但他不知道石青是否同样如此,也将他视作家人。
第三步试探可谓父亲式的狡黠。
新义军亲卫骑战马腹泻之时,麻秋比石青更为紧张,他迫切地想知道,石青是否敢在没有护卫的情况下进长安。如果敢来,说明石青把自己当家人般信任。若是不敢来,麻秋将会非常失望、非常伤心,因为石青对他这个准岳丈有戒心。这不是一家人应有的表现。
石青没有令麻秋失望,带了一个无拳无勇的文士,坦然来到长安。
得报之后麻秋欣喜若狂,他认为摸清了石青的性情,可以争取对方的谦让了,于是组织了一个盛大的欢迎姑爷仪式。见面之后,他很自然地在石青面前摆出了尊者的架子;同时借机展示关中兵威和远超青、兖的厚实积蓄,以此诱惑石青:这些尊荣以后会是你的,只要你眼下能谦让几分。
麻秋为此下了很大心思,一番试探虚虚实实,利诱威逼无所不用,他请赵俱出面,给石青描绘了一个称王的诱人前景,提出入赘之议,却是漫天要价,以便石青就地还钱。
石青无疑配合的很好,至始至终都顺着麻秋的心意行事。让麻秋志得意满的同时,也让王猛佩服的五体投地。
石帅心思当真清明,早将双方关系看得通透,早就摸准了麻帅的心思,这番以退为进,着实妙不可言。麻帅啊。你和石帅动心思,可是自讨苦吃哦。
王猛摇头晃脑地跟在两人身后,想到得意处,瞥了眼麻秋拿捏的身架,忍不住暗自偷笑。
事实上,王猛高看石青了。进长安之前,石青并没有吃透麻秋的心思。之所以不顾一切地来到长安,主要是因为石青舍不得放弃关中的助力。
于石青而言,当前首要之事莫过于抵抗鲜卑人的入侵;这无疑十分地艰巨、艰难,其间的困难,在石青心目中不下于后世的八年抗战。为此他可以不计较冉遇三番四次的暗算,竭力稳住豫州;又怎会轻易与麻秋翻脸?怎会不敢进长安?
另外,即便没有麻姑的关系,即便不顾惜新义军的恩义,石青认为,麻秋也没理由对自己拔刀相向;无论是杀或是软禁自己,关中尚未稳定的麻秋都无力接管青、兖两州以及新义军;麻秋不蠢,怎会做这种没有益处、害处无穷之事?
理顺这些之后,石青才敢冒险到长安来。结果证明,他来对了。
王猛亦步亦趋,跟着麻秋、石青迈过一道门户,来到一个大庭院。庭院四周很是空旷,只中央突兀地耸立着一座精美绝伦的四方殿。
“云重。趁眼下无事,你和麻姑的婚事该办得了。”
进了院子后,麻秋提到了婚事,王猛一听,耳朵顿时支楞起来,凝神细听石青的答复。
“岳丈大人。眼下并非无事啊,新义军即将有大动作呢。”趁着酒意,石青提前将岳丈喊出口,喊得顺畅流利,亲热亲近。
“大动作?”麻秋脚下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