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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念周端坐在正堂大案之后,孙显生和何文西并排坐在了原本县尉的条案之后,县尉只好和主薄挤在了一桌,一边整理着各种文书,一边低声抱怨着。对本县开衙第一次升堂问案中自己被赶离工作岗位十分不满。
吴念周清了清嗓子,大声问道:“正堂之外,何人喧哗?”
一个衙役拱手道:“大人,正堂外是本县几位太平绅士,他们要求旁听今日的案子,刘捕头正在安排。”
吴念周点点头:“唔,几位太平绅士要旁听审案,也在情理之中,本县首次过堂,能有他们在旁监督,也可彰显我县吏治之清明。依例,二等以上绅士旁听县衙审案,是要赐座的。让刘捕头去安排吧,切莫失了绅士们的体面。他们可都是陛下钦赐的爵位,万万不可大意。”
那衙役点点头,回身出去和刘捕头传话了。
孙显生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充耳不闻,将手中的状纸仔细的看了又看。那何文西听在耳里可老大的不自在了。悄悄问旁边的孙显生:“这绅士听案的规矩,是怎么个说法?”
孙显生放下手中的状纸,悄悄回道:“这是陛下对太平绅士的恩典,下官也尚未完全弄明白,具体细节想必正月里就应当有邸报下到各县了,到时候何大人一看便知了。”
何文西气的差点翻白眼,你这不跟没说一样嘛,心里却顿时有如猫挠一般,这二等绅士听县衙问案都要赐座,那一等绅士得是个什么待遇?再说旁边有了赐座听审的,再想不管不顾的动刑问案只怕不太好办了。再想问一下时,却见孙显生已将头埋进那份状词中去了。
何文西看着几个衙役很尊敬的领着两位一步三摇的老人家慢悠悠的向正堂走来,而原本端坐在主案的吴念周居然起身亲自去迎接了,心中不由大急。两眼转圈横扫了正堂一圈,突然看到了一脸平静站在“回避”大牌下面的高二虎,心中一阵安定,悄悄起身走了过去。
当他从高二虎口中听到太平绅士享有的权利中,竟然还有越级上告这么一条之后,心里当场就凉了半截,看向跪在正堂中头也不敢抬的宋山槐和宋小八等人的目光顿时变的阴狠了起来。
就在两位粮行老东家一脸自豪的坐在衙役们上首之后不久,门口一个声音高声唱报:“一等太平绅士高文举带到~!”
重新坐回主案的吴念周一拍惊堂木:“带上来~!”
孙大年一到衙门口,心里便多了几分底气,再一看跟来的人群一路上喊声不断,到了衙门口却都主动的静了下来,一个个看着高大的衙门正堂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真让人觉得好笑。百姓毕竟就是百姓啊,就算人再多也不敢和官府较劲。一路上被搞的心浮气躁的孙大年顿时趾高气扬了起来,听到衙役传来的命令,一时也顾不上衙役们嘴中所唱的那个从没听过的古怪头衔,右手一扯高文举脖子上的铁链,左手虚扬,一副标准的捕头擒获江洋大盗的模样快步走了进来。
“报~!高文举带到。”孙大年将十分配合的高文举扯到了两班衙役当中,转眼恶狠狠的冲着高文举道:“到了县正堂,还不跪下见过大人?!”
高文举一脸平静,连理也没理他。惹的孙大年登时大怒,也没看正堂上正频频向自己打眼色的姐夫那早已铁青的脸色,一脚就踹向了高文举的膝弯,试图将他踹的跪下。
谁知这一脚上去,却好似踢到了一块铁板一样,高文举整个人连晃也没打一个,依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冷眼看着他。这下下,孙大年更是恼羞成怒,伸手就要从旁边站着的一个衙役手中抢过水火棍来下重手。
孙大年手抓着那貌似随意的支在地上的水火棍用力一扯,没想到那水火棍竟然犹如长在地上一般动也不动,他不由的向那根棍子的主人看了一眼,这一年不要紧,对方那火辣辣的眼神直刺的他心中不安了起来。他见过这种眼神,几年前他带着一帮人将长溪县一家小商铺的家当抄的一干二净的时候,那商家看他的眼神就是这个样子的。
孙大年十分不理解,这么一个小小的衙役怎么敢用如此狠毒的目光看着自己,难道一根水火棍对他就那么重要么?但一回头看到高文举那嘲讽的表情时,这点小事顿时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这见官不跪的刁民他见的多了,而且他也很明白,在这头一阵上实在输不得,一旦折服不了对方,自己在接下来的对仗中,对方的气势肯定会越来越嚣张,直到无法收场,那种情况是万万不能发生的。
怒火攻心的孙大年此时早已将这里不是自己地盘的事忘了个干干净净,只想着如何将高文举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他像个跳梁小丑般的又去抢另一个衙役手中的水火棍,结果和上一次十分相似乎,那水火棍生了根一般的动也不动一下。只是这次对方看他的眼神不是狠毒,而是一种十分不屑的嘲讽意味。孙大年一时之间又恼又急,盛怒之下,多年的习惯登时发作,下意识的将腰刀抽了出来。
很奇怪的是,在孙大年来回折腾的这一阵子,整个大堂上至三位县太爷,下至栅栏外旁观的百姓,竟然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一点声音来,整个大堂中,除了孙大年自己来回的脚步声和喘气声之外,安静的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就在孙大年抽出腰刀试图用刀背去砸高文举的时候,吴念周将手中的已惊堂木狠狠一拍:“够了~!”
孙大年被那一声脆响和一声断喝吓的吃了一惊,手中的刀当场掉落了下来,他吃惊的向正堂上看去。吴念周那铁青的脸色让他突然想起了这里是云霄县而不是长溪县。慌乱之下,他向坐在旁边的姐夫何文西看了一眼,看到的,却不是平日里对自己赞许和鼓励的目光,而是一种十分陌生的愤怒。
孙大年站在大堂中间手足无措之际,吴念周猛的站了起来,双手恭敬的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取了下来,端正的摆在了正案中间,拱手向坐在旁边案前的何文西道:“何大人,这案子,还是大人来审吧~!”说完一甩袖子,穿过屏风回内堂去了。
何文西被这一下弄的半天没回过神来,转脸向一脸惊异的孙显生问道:“孙大人,这,如何是好?”
孙显生拱手道:“何大人这话问的见外了,贵衙捕头将云霄县一等太平绅士如此羞辱,莫说是吴大人看不下去了,就连下官也觉得匪夷所思。这有爵之人过堂,罪名不实,不得加刑,就算是坐实了罪名,那也得将案子转至三省,等陛下圣览之后方可发落。唉,何大人,你有范大人口令,可便宜行事。想来不必担忧此中情由,可吴大人无人撑腰啊。这未经过审讯便加刑于绅士之身的罪名,他如何担的起?”
这一番话在安静的离谱的环境中清清楚楚的传到了上上下下所有人的耳中,孙大年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十分愚蠢的错误,再也不复刚才的嚣张气焰了。有些无助的向何文西看去。
何文西叹了口气道:“可这案子总还是得审吧,这……”
孙显生拱拱手:“何大人别客气了,一事不烦二主,就你来吧。若是审实了高绅士的罪过,将案卷移交给范大人便是了。至于吴大人那里么,下官去劝劝。”说完起身也转进了内堂。
何文西四下里看了看,这云霄县正堂中,除了自己和小舅子孙大年之外,其他人的眼神都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而自己带来的一班衙役,此刻正和一起前来给自己压阵的范节帅亲兵们呆在一起,远远的站在栅栏之外。
再看一看上下安静的奇怪的大堂,何文西心里转过了千百道弯,咬咬牙一跺脚,心里发一声狠,死活就是这一锤子**了!当下走到正案前端正的坐下,拿起那条惊堂木很熟练的一拍:“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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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节帅府。
看着小慧挥舞着跳绳欢快的蹦蹦跳跳,嘴里不停的数着数目,徐锴抚着长须叹道:“两位大人,老夫自认学识过人,无奈多年来门下弟子竟然无一成材。这让老夫不免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感,原本老夫一直以为这些弟子不成气候乃是他们本身条件所限。直到日前遇到文举和小慧,老夫这才明白了孔圣人所言的‘因材施教’这个道理。原来不是他们的问题,这根子,竟在老夫自己身上。”
范贻道:“夫子不免言过其实了,小慧所学虽然貌似广博,实则尽如蜻蜓点水,拿来唬人还行,要真是学以致用,那还差的远呢。”
吴天祥也随口附和。
徐锴叹息道:“两位大人还是没看明白啊。文举教小慧的法子,重要之处,不在于教会了她多少东西,而是教会了她如何去学东西,使她自己发自内心的去学。这种法子,才是学子最需要的本事啊。虽然看起来,似乎有些娇惯了丫头些许,但是两位大人不妨想一想,以如今小慧丫头这年纪,是如此纯真些好呢,还是举止典雅,尽显大家闺秀风范的样子好呢?”
范贻点点头,笑道:“夫子所言甚是,不说别的,若是小慧不是如此,只怕晚辈想约夫子过府一趟都难,更莫提如此轻松相对谈笑了。”
徐锴大笑:“这倒是实话。自从见了七郎那孩子之后,老夫原本已经如同死灰的心里又有些蠢动了。一心想要把这孩子打磨成个栋梁之材。可是真将七郎留在身边之后,老夫心中却又有些担忧,唯恐自己学识浅陋,误了这孩子。
那日酒宴上见到小慧之后,老夫顿觉眼前一亮,再将她与文举强留府上几日相谈几日之后,老夫发觉,文举似乎找到了一条前人所未曾发现的道路,只是他自己尚未察觉罢了。可惜,文举如今少年当家,事务日繁,无暇与老夫多做探讨。这几日,老夫腆着老脸日日来府上叨扰,无非是想多从丫头那里了解一些文举教她的手段罢了。”
范贻想了想道:“如此说来,文举走前曾留下一本为小慧专程写下的讲义。晚辈这几日事务繁多,竟未想起来翻看一二。夫子少等,等晚辈去找来。”
不一会,小慧跳绳满了两千下,笑嘻嘻的和徐锴打了个招呼,匆匆去内宅换洗了。而范贻则捧着一个小册子,边看连叹息,一步三摇的走了过来。
到了面前,范贻微微摇着头,苦笑道:“亏得夫子提醒,否则,晚辈真要将文举这番心血枉费了,罪过可就大了。夫子请看。”将手中的小册子双手递了过来。
徐锴接过来一看,封页上工工整整的写着三个大字“千字文”。看着这种貌似熟悉又从未见过的字体,徐锴叹道:“好字!就凭这几个字,稍做磨练,便可成一代书法大家。”
轻轻揭过封面,第一页竟然是用一种比蝇头小楷还要小上几分的字体完完整整的将《千字文》的全文抄写在上面。
既然一页纸就能将整个《千字文》尽数写下,那还弄这么厚一个册子做什么?一想到小慧嘴里六句《千字文》便旁征博引的那翻话,徐锴心中一阵激动,莫非,此书中,便是那些东西么?
怀着渴望的心情,徐锴顾不上品评首页中那小字的书法价值,匆忙的翻了开来,接下来的字体竟然全都是用此种笔体所书。徐锴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这种字体,每页可书写的字数竟然几近两千字。看那字体,明显不是用毛笔所书,只怕是用某种硬物书写的吧,能用硬物将字写成如此模样,确实也难能可贵。
略过字体不提,徐锴将略有些老花的眼神费力的聚了起来,仔细的看着其中的内容。前面的一页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