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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平:“……你……”
二叔大声道:“无须再多言。周仓,拿酒来!关平,来陪我下棋!”
庖丁运刀如飞,割开皮肉,露出白骨,骨头已变成青色。他手法娴熟,以刀来回刮骨,悉悉有声,流出的血几乎注满了整个盆子。帐内诸将见此情景,人人掩面失色,二叔却仍然下棋喝酒,谈笑风生,面不改色。
过了一顿饭工夫,庖丁擦了擦满头大汗,兴奋道:“成啦,成啦。君侯吉人天相,手术终于成功了。”说着搁下杀猪刀,给创口敷上草药,血流登时止住。庖丁起身便要告辞。
关平望着被割开的创口,道:“先别急着走,这么长的一条伤口,难道不用缝吗?”
庖丁两手一摊,道:“喔……抱歉,庖丁解牛,只会开刀,不懂缝合。你见过把一头牛大卸八块后,再拼回去的吗?”
二叔与关平齐声惊道:“啊!那怎么办?”
庖丁道:“好办,我这有两根牛筋,可以代替缝合线,绑一绑就能用。”
二叔问道:“为何要用‘牛筋’?”
庖丁道:“因为治的是‘箭撬’,哈哈!”
关平一扭头,吐了口口水,道:“呸,好烂的桥段哦!”
庖丁笑道:“这叫‘反高潮’,属于后现代主义笔法!嘻嘻。”
二叔经刮骨疗毒,又歇息数日,右臂已伸舒如故,毫无痛楚。于是再度引兵,重困樊城。曹仁畏缩不敢战,只好闭城死守。当其时,魏荆州刺史胡修、南乡太守傅方,均降于二叔;陆浑人孙狼亦杀官起兵,响应二叔。许都以南,响应者日众。曹操惊惧、孙权恐慌,二叔威震华夏,达到了一生名望的巅峰。
然而,英雄如流星,最璀璨耀眼之时,恰也是陨灭之日。所谓“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二叔性格中的倨傲自负、刚愎骄矜,已为最后的失败埋下祸根。让他名震天下的樊城,转眼,就将定格成为他最后的辉煌。
“哈哈,吴下阿蒙也有这一天!陆逊,黄口孺子,乳臭未干,焉能敌我!”
收到吕蒙病重,由陆逊代守陆口的消息,二叔飞扬的卧蚕眉上一片喜色。“传令:调荆州之兵赴樊城听调!”骄傲的将军啊,你哪里知晓,吕蒙布下的绝命大网已向你兜头扑来。
荆州岸畔,霖雨绵绵。夕阳,拖着如血的云霞坠入山谷,暮色从山的背后慢慢袭来。吕蒙一身白衣,遥望残阳映照的荆州城头,它彷佛一道坚实的屏障,阻挡了魏的窥视、吴的觊觎,并在关羽的手中不断加固。这屏障扼住了长江水道的上游入口,也守紧了蜀道的咽喉。吕蒙只感到胸中有一团烈火在燃烧,昔年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但他清楚,能真正令天下人对他吕子明刮目相看的,就是此刻他要干的这件轰天彻地的伟事。
他要成为终结者,终结一个三十年来似乎颠扑不破的神话。
三万精锐,俱着白衣扮作商人;商船八十余艘,悄无声息溯江急驶,目标荆州。二叔沿江布下的烽火台,尽为白衣所惑,以为只是寻常客商,哪知却是整整三万夺命的无常、勾魂的死士。
船抵北岸,暗号一声,八十余船精兵俱起。可怜留守荆州的皆是老弱,怎敌得住吕蒙有备而来,不过半夜工夫,便被吴兵扫荡殆尽,袭了荆州。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南郡太守糜芳闻报荆州失守,急得团团转,慌忙请来公安守将傅士仁商议。傅士仁沉思良久,道:“糜兄,可还记得关羽曾言十个字?”
糜芳道:“哪十个字?”
“糜、傅筹粮不力,还当治之!”傅士仁咬牙切齿。
糜芳盯着傅士仁,狠狠地盯着,见那眼神中分明写满了“背叛”二字。糜芳道:“嗯?”傅士仁点头道:“嗯!”
“背主投敌,你这是‘不忠’啊!”糜芳露出一脸的奸笑。
“哪里哪里。刘大耳是你妹夫,你这叫‘不义’。咱们不忠不义,正好一对。哈哈哈。”傅士仁还以一脸的坏笑。
“傅士仁,你真是人如其名——‘不是人’啊!”糜芳长叹一声,挤出了两滴浊泪。
南郡、公安不战而降。
荆州九郡尽入东吴版图。
又是一轮残阳如血,夹道黄尘,苍草荒寂。一旅孤师血染征袍,迎着落日,踯躅西去。
往西边去,是麦城。
云山低雾霭,风掠须发白。
“糜芳、傅士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恨意咬破了关平的嘴角,流出了殷殷鲜血。
“平儿,不用与那些小人一般见识。”二叔即使败军之际,依然从容不迫,只可惜英雄豪气虽在,仍掩不住鬓角的白发苍苍,一把美髯也泛起苍色。关平心头一酸,泪和着血往肚里吞咽。
高天的尽头,飘着几片淡淡的浮云,晚霞疲惫地跌入山谷,空气里有冷凝的血腥味。
忽然,南山冈上狼烟骤起,一面白旗招飐,上书“荆州土人,儿郎归家”八个大字。原来吕蒙设伏,命蒋钦带着荆州居民阵前劝降。二叔军中,多是荆州士卒,闻得吴军中呼兄唤弟、觅子寻爷,亲人喊声不断,军心哗变、斗志全失。
“咣当!”不知是谁第一个丢下武器离队而出,登时一个紧接一个,荆州军士竞相应声而去。关平拼力喝止阻拦,仍止不住叛兵溃奔。二叔太息一声,道:“平儿,让他们去吧。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关平收拢残军,止有三百近卫未散。二叔大吼道:“血还热的跟我来!”奋起神威,旋风般一路冲杀,率三百残部疾进麦城。望着关羽率部远去的尘埃,离队的荆州士卒眼噙泪水缓缓跪倒:君侯莫怪我们苟且偷生,我们不是英雄,只想过平淡的日子……
麦城四门紧闭,二叔聚将士商议对策。廖化自告奋勇,前往上庸搬兵,刘封、孟达在彼把守。这是最后的希望,若得上庸救援,则尚可苦撑,以待西川援兵大至。
二叔抱着这一线期冀,盼望着能突围回川。伤痛再苦、心痛再烈,只要能复见兄长、再拥三弟,一切伤一切痛都不算什么。世态炎凉,尔虞我诈的乱世中,谁会相信桃园里的一拜,从此竟串联为三人生命的全部。
秋风渐过,冬,在漫延的寒意里到来了。那年的风雪特别大,瑟瑟寒风挟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飘落,恍似为离人送行而抛撒的纸钱。
廖化突城而去整整一月,救兵的影子依然不见。孤独的征人望眼欲穿,等来的只是一天天的失望。他们哪里知晓,刘封、孟达因着私怨,已决意坐视不理、见死不救!
“人力有时而穷!”在铺天盖地白雪笼罩的麦城中,二叔终于懂得了什么是悲壮。随着关平在右臂的伤口上一圈一圈地缠满绷带,那刮骨之痛又隐隐浮了上来,不知是痛在臂上,抑或心上。
高洁的雪花掉在地上,他清楚地听到了玉碎的声音。
东吴的招降使节来了。那儒雅潇洒气度非凡的孔明军师,怎会有如此猥琐的兄长?他口口声声“君侯三思”教人好不心烦。
“麦城弹丸之地,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危在旦夕。将军何不从瑾之言,归顺吴侯,复镇荆襄,亦可保全家眷。幸君侯三思之。”
二叔眉宇微扬,没有一丝表情,答复却是绝对的斩钉截铁:“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玉可碎,而不能改其白;城若破,身虽殒,而名可垂竹帛也!汝勿多言,速请出城。”
“识时务者为俊杰啊!”诸葛瑾还欲再劝,眼前突地寒光闪动,绿锦拭青刃、凤目暴怒芒:“若不是看在尔弟孔明的面子上,尔此刻身首异处矣!还不快滚!”
二叔倔强的唇边泛起一丝冷笑,猛地转过身——落魄的英雄依然不怒自威,使诸葛瑾不得不仰视。纵是大势已去,苦楚不堪,那股硬气却一直支撑着他,至死不散。
孤月高悬,清寒的月光抚过难眠的冬夜。夜,狂风涌动的夜。二叔一袭青衫,独自一人仰望天际,伟岸的身影在月华下有些失措。
他好似有千言万语欲寄苍天,又默然无言。怎会心神不宁呢?难道真的倦了?难道这座孤城就是一生的宿命归依?义不负心,忠不顾死。若人间真是大梦一场,就这样归去,也罢也罢!
可是,他又不甘!
“父亲,不能再等了,麦城的存粮已所剩无几,我们必须突围。”关平心忧如焚。
身旁的王甫也戚然道:“进退失据,腹背受敌,援兵又迟迟不到,而今陷入绝境,也唯有最后一搏,突围退入西川了……”
“是地水师卦,哈哈!”揲蓍成象,吕蒙望着卜出的卦象,得意地笑了:“更有玄武临应,主敌人远奔。正合吾之机也。关羽虽有冲天之翼,也飞不出罗网矣!”
天色朦朦微亮,危城落雪,何奈阴霾。北风呼啸,每个人的心头只有“沉重”二字。
“君侯,让俺跟你一起走吧!俺从来都没离开过你!”周仓,这个铁骨铮铮的关西汉子,哽咽了。泪水一滴、两滴,从粗豪的脸上滑落,溅在盔甲上,凝成了寒冰。
“不准哭!人活着如果是废物,死了也肯定是个废物。周仓,你一辈子都要做个好汉,别孬!活下去!无论如何要活下去!你和王甫一定要坚持到我从西川带救兵回来。”
话是如此说,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此别也许就是永诀。千行泪下,风雪益发肆虐。
松开周仓颤抖的双手,二叔带着关平和二百军士,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
不归路,正在前方。
出北门十里,伏兵四起。
朱然、潘璋两支军马左右夹击,汹涌而来,合围之势顿成。杀声四起,鼓角喧天,血雾弥漫山谷。
二叔、关平纵横捭阖,刀气如风,所过之处当者披靡,血光激射。然东吴士卒仿佛无穷无尽,如潮水般一浪一浪地涌上。
二叔长髯随风飘拂,低吟道:“长刀舞天兮意苍穹……”冷艳锯在阴翳的天空中划出一道青苍的翡翠色。这刀光如电,曾掠过虎牢、光照白马、划破五关、横扫七军!霎时间人如天神马若蛟龙,风云为之变色,杀气震慑全场。
可叹,这已是英雄末路。
傲世的刀光转瞬黯淡。
陷坑、暗箭、绊马索,层出不穷。将士一个个倒下,飞扬的“关”字旌旗残破不堪。人困马乏,天涯路尽,龙游沟壑遭虾戏,凤入牢笼被鸟欺。
终于,赤兔的嘶鸣响彻山谷,他力竭在最后一道绊马索。
“碧眼小儿,毋庸多言。关某岂是贪生之辈!”孙仲谋殷殷劝降,得到的却只是轻蔑的一瞥。
孙权掩面叹息,沉吟半晌,朝刀斧手挥了挥手。
男儿到死心如铁。
二叔目光中流露出最后一丝难以言喻的倦意:大哥、三弟,你们在哪里?待来世,再与你们,共醉桃园……
当寒光掠过刀锋,你可看见?那映照的是最伤的伤怀。
当北风划过刀脊,你可听见?那呼啸的是最怨的悲鸣。
马革裹尸自当是名将的故乡!
父子归神!
他的尸体躺在麦城的荒郊;他的头颅埋在洛阳的南门;他的赤兔马和冷艳锯,成为马忠和潘璋四处炫耀的战利品。小人打败了英雄,小人心里,俨然以为自己也成了英雄。
刀未断,人不归;漫天白雪只等谁?
利不动,威不屈;忠义耿耿古今绝!
大意悔,满面泪;往事如烟心破碎。
败给了宿命的你,不会甘心,却永不后悔。因为你的一生只为了那“力扶汉室”的一诺,便注定会有这玉不着污、竹不毁节、名垂青史的结局。
赤兔绝饮,偃月劈空;王甫坠城,周仓自刎。吴军攻破那单薄的城门,于是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