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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尸体的那话儿上没有体液痕迹,联想到朱应桢生前烂醉的情形,也就不难理解了。
“咦,这里是?”秦林抬着尸体的下巴,此时尸僵还没发生,脑袋被他不费什么力气就往上抬起来,仔细观察被下巴遮住的缢沟,在阴影里发现了几处指甲抓挠的痕迹。
这些痕迹相当浅淡,在紫黑色的缢沟附近,如果不非常仔细的观察,很容易就被忽略了。
庞清也是经验丰富的行家里手,立刻抓起朱应桢的手,观察他的指甲缝,又往缢沟处的抓伤作对比,很快就非常确定地说:“指甲缝有少许血肉,这是些抓伤他自己弄出来的,上吊之后被绳索勒得难受,用力抠抓已经勒紧的绳索,就在脖子正面抓出了这样的伤痕。”
人被凶手勒死时出于抵抗,会用力抓脖子上勒紧的绳索,即使是下定决心上吊自杀,也有人会在临死前的痛苦中,本能的去抓绳索,指甲抓破皮肉,造成这样的抓挠伤。
它本身并不能证明什么,只能证明在绳索勒紧的那一瞬间,死者还活着,具备一定程度的自主意识。
庞清作为老手,并没有把这种伤痕当成什么,对秦林发现时露出的奇怪表情深感不解,秦督主号称神目如电,应该知道这并不代表什么啊?难道还另有别情?
秦林并不准备解释什么,他从尸体身边站了起来,叹口气,轻轻拍了拍手,眼神投向伏在丫环肩上低声抽泣的杜嬍,目光分外清冽。
第1095章 迷春酒
“杜姑娘,案发之时,你一直在房中,请将你所知的一切告诉本官。”
秦林询问杜嬍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口气也平平淡淡宛如古井不波,唯独犀利如电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只有杜嬍能看懂的温暖与歉然。
杜嬍心头密布的乌云,在这瞬间通通散尽,刹那间抽泣的脸蛋上微笑绽放,梨花带雨,姿容出奇的娇美,朝着秦林盈盈下拜。
可她接下来说的话就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上复秦督主,奴家、奴家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实在不知前后事体。”
声音琳琅动听,在场众人心弦为之微动,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杜嬍自始至终都待在房间里,朱应桢上吊自尽,怎么会浑然不知?岂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刘守有尚且要端着名臣世家子的派头,嘴角抽搐似的冷笑两声。
张尊尧就耐不得了,立刻踏前一步,左手猛的往下一甩袖子,右手戟指,怒道:“犯妇休得胡言!你和成国公同处一室,连他上吊这么大动静都听不到?岂有此理!”
“对,我看她说话不尽不实,就算不是杀害国公爷的真凶,也得是个通谋!”冯昕、张昭等堂上官纷纷附和,上下尊卑有序,他们不能直接和秦林叫板,便拿这娇滴滴的花魁娘子开刀。
料想一个未曾梳拢的清倌人,能有多大见识,吃这一番吓唬,还不自乱阵脚?
谁知杜嬍柔弱中自有三分倔强,此刻被众锦衣官校凶神恶煞的质问,仿佛回到了当年的风陵渡口,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少师府恶奴,只要有秦林在旁边,她就什么也不怕。
“各位老爷所问,奴家一直在床上昏睡,确实不省人事,就连国公爷死在房里,还是后来才知道,至于为何会如此,吉妈妈大概知道原因吧?”杜嬍扳着小脸神色肃然,努力挺起了胸膛,就像荒野上的青草,柔软的外表下藏着不为人知的坚韧。
只有当目光和秦林相触时,她的神情才有些许柔软。
“你个小妮子!”老鸨吉妈妈作势要打,刚举起手,就看见秦林眼睛微微一眯,目光透着丝丝寒意,当即吓得她魂飞魄散,一巴掌横着抽在了自己脸上,讪笑道:“打你个不识抬举的老虔婆,打你个有眼无珠的马泊六,秦督主在此,哪有老身说话的?”
吉妈妈刚才被杜嬍道破关节,一时情急,手举起来才想到这杜嬍明明和秦督主干系匪浅,遮莫小娘子是玉堂春,秦督主是那王景隆?这巴掌打下去,恐怕打得不是杜十娘,倒把自己这条老命断送掉!
没奈何,只好由自己老脸来承受。
好在做老鸨这行的,脸皮都比牛皮还厚,吃两下巴掌还无关大碍。
刘守有眉毛一剔。
他这锦衣都督绝非浪得虚名,此刻两派交锋近乎图穷匕见,自是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比平时加倍老辣。
方才这番对答,秦林自是无懈可击,但杜嬍和吉妈妈的神态口吻落在刘守有眼里,就被瞧出了几分风色。
刘守有轻摇细步地走上前,状似去询问老鸨,突然回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杜嬍,假装关心地问道:“小娘子与秦督主是旧相识么?且不必烦恼,秦督主神目如电,迭破大案奇案,必能为你辨明冤枉。”
杜嬍如水的眼睛眨巴眨巴,盈盈欠身道了个万福:“刘、刘都督是么?原来您也知道妾身是冤枉的,还请您老主持公道。”
刘守有只道杜嬍是个未曾出阁的清倌人,没见过世面,装装好人夸秦林两句便能从她口中套话,殊不知几年来的坎坷,已经教会了杜嬍很多很多,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哄赚的。
“好个虚言狡诈的犯妇!”刘守有心头憋得难受,脸皮刷的一下阴云密布。
“刘都督,先消停消停吧。”秦林略带嘲讽的口气,轻而易举地就让刘守有心头火苗子直窜,但接下来秦林就直言不讳的回答了他的疑问:“不错,本官与这位杜十娘乃旧日相识,刘都督实在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官就算回护于她,也须得拿到真凭实据,查明全案因果,否则徇私枉法加以袒护,又岂能塞天下悠悠之口?”
刘守有干笑两声:“倒是本督着相了……既如此,且请督主施为。”
一个照面交锋,秦林坦然自若,自承与杜嬍是旧识,显得光明磊落,倒是刘守有堂堂锦衣都督去哄赚个小姑娘,未免落了下乘。
陆胖子打个呵欠:“哎……有句话怎么说的?君子坦蛋蛋,小人藏鸡鸡。”
“是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牛大力予以更正。
刘守有面皮微红,不好和两个后生晚辈斗嘴,他麾下的张昭、庞清、冯盺就立刻护主,怒目而视:“你们胡扯什么?”
“说什么,大家心照不宣吧。”陆远志和牛大力不咸不淡地顶一句,就把头扭开去,叫对方好似一拳砸在棉花包上,空荡荡的浑不着力,反倒是自己胸口憋得难受。
杜嬍泪眼婆娑,秦林直截了当的承认和她是旧识,还直言不讳说要回护于她,小姑娘的脸蛋一下子就红了,眼睛一酸泪水滚落,数年来的委屈随着眼泪滚落,泪光中依稀看到当年风陵渡上一幕幕……
姐妹和丫环们纷纷表示羡慕嫉妒恨:“好个有情有义的秦督主!”
“怎地这般年轻英朗?”
“十娘妹妹好运道!”
被好多道火辣辣的眼神儿瞅着,咱们秦督主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和杜嬍初见时她只有十一二岁,还哭得像个小花猫,哪有别的想法?就算现在,也是回想起未曾护得她周全,多半是被张允龄报复,卖到大同府青楼里面去了,为着自己心头这份愧疚之心,总要尽量替她洗清嫌疑,实在没有别的意思。
老鸨则叫声苦也,成国公身死的惊天大案,又是当着文武众官的面,尚且摆明了回护杜嬍,她刚才所作所为恐怕已犯了督主的逆鳞,接下来稍有不慎,说不得就要去东厂天牢走一遭。
果不其然,秦林笑眯眯地把老鸨瞥了一眼,淡淡地道:“杜嬍之所以昏迷不醒,是桌上那壶迷春酒的缘故吧?”
吉妈妈噗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老身糊涂,老身糊涂,只为十娘她、她……有些糊涂,老身担心败了国公爷的兴致,因此准备了一壶迷春酒,姐妹们送十娘入洞房,贺她梳拢时,让她喝了两杯。”
登时有几个姐妹就神色尴尬,不自在起来,这种事情说着未免太那啥。
吉妈妈兀自不罢休,爬起来就将这几个拎出,一五一十地尽数交代了。
好在她还有几分眼色,没敢胡说杜嬍心头装着秦林,只说她年幼识浅,恐怕触怒了朱应桢,因此特意备下迷春酒。
向来青楼里规矩,清倌人梳拢入洞房,姐妹们都要来贺一杯喜酒,那些姐妹拥着杜嬍进了洞房,就拿迷春酒倒给她,杜嬍不知是计,又却不过姐妹情面,喝了两杯之后便人事不知,软倒在那牙床上头。
这番供词说完,里头唯一含糊的地方,众人已然明白得通通透透:清倌人总是要梳拢的,朱应桢年轻风流仪表堂堂,又是富贵已极的成国公,杜嬍还有什么不愿意的,以至老鸨要用到迷春酒?不消说,只好着落在咱们这位秦督主身上。
咳咳,秦林干咳两声,狠狠把陆远志、牛大力盯了一眼,朱应桢尸骨未寒,咱们破案要紧,你们瞎起什么哄?
刘守有却品出供词里头的疏漏,询问吉妈妈,这迷春酒的药效有多久,是不是被迷的女子全然昏迷不醒。
“那哪能啊!”吉妈妈陪着笑,点头哈腰地道:“药效也就开始那会儿强些,后面慢慢就消退了,只是身子软绵提不起力,精神困倦迷糊罢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吧。”
迷春酒是用来对付那些不情愿的贞烈女子,但贵客也不会喜欢对着一具木头,所以迷药的效力和持续时间都是有限的,大约贵客得手之后不久,药效便慢慢消退了。
讯问群芳阁的龟奴和妓女,证实迷春酒的效力确实如吉妈妈所说。
“也就是说,并不能证明杜嬍在一个时辰里,始终失去知觉了?”刘守有冷笑,说罢瞥了瞥秦林。
杜嬍有些不解,睁大眼睛,哀恳地看着秦林:“但是奴家刚才确实酸软无力、神思昏迷,是听到冬梅惊叫,才慢慢醒来的呀!”
哼,不尽不实!刘守有眉头一剔,就待开口痛斥。
“且慢。”秦林出言阻止刘守有,皱着眉头略作思忖,记得刚到姽婳小筑的时候,杜嬍确实躺在床上,神情迷迷糊糊像刚醒来一样,后来搀扶她,也感觉身体软绵绵的不着力。
秦林眼睛一亮:“对了,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第三者进到房间,在杀死朱应桢之前,给即将恢复的杜嬍又灌了一杯迷春酒,让她始终处于昏迷之中——来人呐,检查那壶酒!”
第1096章 案情模拟
陆胖子屁颠屁颠地跑进房中,双手戴着茧绸手套,把盛着迷春酒的酒壶和酒杯拿了出来。
之前经询问,姐妹们去贺喜,都是自己持壶、杯去的,杜嬍房中的酒只有她自己喝——这也是青楼的规矩,清倌人房里这壶酒,只有她自己和新姑爷喝,不作兴给外人喝,唤作合欢酒。
倒是方便了秦林的调查工作,不过,就算没有这个规矩,姐妹们知道杜嬍房里这壶是迷春酒,也不会傻乎乎的去喝吧。
秦林眯着眼睛询问老鸨:“这壶酒是谁准备的?当时壶中酒液盛了多少?”
准备迷春酒的是个姓崔的龟奴,他交待是用新开的一瓶“透瓶香”灌进壶中,再添了迷药进去。
透瓶香是京师有名的曹家酒坊出品,每瓶正好一斤,秦林吩咐取瓶新的来。
然后将壶中原有酒液的高度做了标记,再把迷春酒倒进碗里,将新酒灌进壶中,斟了两杯出来。
酒液的液面还没有下降到原来的位置,又倒了一杯,才降到那儿。
秦林笑了:“姐妹们去道贺,只斟了两杯酒给杜嬍喝,可后来壶中却少了三杯酒的量,很明显,是后来又有人倒了迷春酒给杜嬍灌下,令她始终处于昏睡之中,方便他行凶杀人!”
刘守有的表情就有些不自在了,他并没有料到这一出。
几位群芳阁的姐妹则紧紧握住了杜嬍的手,受老鸨指使用迷春酒灌她,乃是青楼女子们觉得清倌人总要走这一步,并不代表她们愿意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