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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爵、陈应凤职任东厂,实则冯保家奴,冯邦宁则是他嫡亲侄儿,三个人都已经跪下去磕头见礼,唯独秦林站着作揖,分外显眼。
冯保见状不禁笑了起来,环顾左右道:“咱家本以为当朝只有个海瑞海笔架,没想到秦指挥也不遑多让嘛!”
大清官海瑞做县学教谕时,在学堂之中照例不给知府行跪礼,左右两位同僚却膝盖头软,跪下去了,于是两边矮中间高,像这时候读书人搁笔的笔架,世人便呼为“海笔架”。
冯保这话带着几分调侃,但不待见秦林的意思也很明显了。
张鲸阴恻恻的有些幸灾乐祸,他侄儿张尊尧在南京可没少被秦林整治;张诚则一个劲儿的朝秦林使眼色,意思是叫他赶紧跪下赔礼。
秦林却嘿嘿直乐,冲着冯保拱拱手,嬉皮笑脸地道:“好叫冯司礼知道,下官虽然年轻,膝盖头却有些不大会打弯儿,到现在也只跪过蕲州李老神医、南京魏国公和江陵张相,要不要跪冯司礼,下官未免有些拿不定主意。”
张鲸、冯邦宁等想看怪物似的盯着秦林,心道:莫非这人脑筋有病?想拿魏国公和张居正来压冯保?这是京师皇城,司礼监衙门里边,恐怕魏国公保不住你,张相爷也来不及保你!
谁也没想到,冯保睁大了眼睛,嘴里哧的一声,立马笑得前仰后合喘不过气,半天才没好气的挥挥手:“得得得,咱家可不敢叫你这泼皮下跪,咱家也犯不着被你赖上!”
旁人不晓得秦林来历,执掌东厂的冯保则早就清清楚楚,秦林说跪过的三位,那可是他太岳丈、岳丈和准岳丈,拜过之后人家就有女儿、孙女嫁给他,你冯公公也要嫁女么?
冯保自己当然没有儿女,虽有几个侄女也犯不着被秦林赖上,明晓得这厮是个顽皮赖骨,连老朋友张居正都拿他没办法的,便也不和他计较,一笑了之。
旁人见了却是万分诧异,不知道秦林有什么本事能叫冯保都无可奈何,抬头看看天空,太阳还在东面……没从西边出来呀?
张诚倒是越发佩服秦林,暗地里朝他一竖大拇指,决心将来借着侄儿张小阳和他的交情,多拉拢拉拢这个年轻人。
“起来吧,都起来吧……”冯保极其矜持的双手笼在袖中往上抬了抬。
冯邦宁、徐爵等人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冯邦宁颇为诧异地看看伯父,又看看秦林,实在不明所以。
“进来,都不要拘礼……”冯保招呼秦林等人走进司礼监大堂。
大堂正中以及四面墙上,挂着不少名家字画,格调相当高雅,而每一幅画儿的空白处都有题跋或者诗词,看落款都是“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兼掌御用监事司礼监太监双林冯保”字体端庄大方,书法相当不错。
众人落座,冯保还没来得及开口,秦林就失惊打怪地指着一副山水画上的题跋:“咦,这是冯司礼写的吗?字真是不错,比下官写的好多啦!”
何以前倨而后恭?冯邦宁等人嘿嘿冷笑,心道:你这厮开始装腔作势,这会儿才晓得害怕,忙着讨好冯保么?只怕晚了!
再说,如果这是拍马屁的话,水平好像也太拙劣了一点。
殊不知冯保闻言脸上肌肉不由自主地轻轻抽搐了两下,神色霎时变了几变,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秦林。
第370章 叩见太后
看到司礼监书画上的题跋和点破之后冯保的反应,秦林心头越发笃定,先前的推测至此已经天衣无缝。
为什么最初找不到长公主朱尧媖的四件宝物,问到张诚、张小阳的时候,这两位要三缄其口;为什么在宫外查访《清明上河图》的案情,朱尧媖的四件宝物却完璧归赵;为什么盗走《清明上河图》的窃贼,宁愿顶着内外各种压力,也不肯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把这件国宝“突然找到”从而平息这场风波,反而坐视愈演愈烈……
一切疑问,至此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秦林表演了……
冯保先粗略介绍了宫内查访的结果,总而言之就是宫中也进行了挖地三尺的检查,并没有那幅图,请秦林等官前来再查一遍,主要是为了塞住悠悠众口,杜绝那些指向宫内的不实传言。
“原来是这样啊……”秦林摸着下巴,一边想一边说:“据下官分析,这画儿多半还藏在宫中某处,皇城这么大,单是宫殿就有什么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又有乾清宫、坤宁宫、养心殿,指不定就落在哪儿了,找上好几年也找不到呢!”
秦林扳着手指头,把宫中有名的殿宇一本正经的数了一遍。
众官暗笑他呆得很,就连张诚都觉得这几句说的大失水准,连连摇头,那冯邦宁更是头一个反驳:“秦指挥,你别是有意包庇吧?!哼哼,我瞧你有些居心叵测呢!”
秦林摇摇头,皱着眉头道:“以下官之见,这《清明上河图》多半是失落在哪儿了,并不是有心盗宝,而且这么些年了市面上也没有出售的消息,可见不是为了钱财,就算真的被盗也是醉心书画之人一时糊涂,并非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放屁,放屁!”冯邦宁一下子跳起来,自以为抓到了秦林话柄,又仗着伯父冯保在场,他连司礼监衙门里头的规矩都不顾了,喷着唾沫星子乱骂:
“秦指挥这么说话,还是我大明朝的臣子吗?那贱贼连皇家的珍宝都敢盗走,实乃我大明朝的乱臣贼子,咱们做着皇上家的锦衣亲卫,正该视之为贼寇,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饮其血秦指挥竟出此言,实乃大逆不道……”
旁人闻言自是连连点头,虽觉得冯邦宁夸张了点,说的倒是义正词严,唯独张鲸、张诚两个,听到冯邦宁骂什么“寝其皮”、“饮其血”他俩的神色就变得非常古怪。
秦林只把脑袋一缩,并不反驳,看起来就像是被冯邦宁骂得不敢还嘴似的。
冯邦宁骂得那叫个开心哪,只觉从来没有现在这么痛快,指桑骂槐,借着骂偷国宝的贼痛骂秦林,实在得意无比。
“啪!”
乐极生悲,老大一记耳刮子甩在冯邦宁脸上,打得他一个趔趄。
手捂着脸,冯邦宁不敢置信地看着伯父冯保,这位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的脸色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嘴角抽搐着,显然已经怒气值爆棚。
“伯、伯父?”冯邦宁吓得几乎要尿出来了,这位伯父涵养极好,轻易不动怒,这么些年来,亲自动手打人还是头一次呢。
他又委屈得不行:我骂秦林和盗宝的贼,就算声音大了点,怎么伯父就气成这个样子?
冯保二话不说,抡圆了巴掌,又是啪啪两下狠狠甩在侄儿脸上,厉声骂道:
“孽畜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司礼监也能任你咆哮?皇城之中也敢如此嚣张跋扈,冯邦宁啊冯邦宁,看来在外面你没少打我的旗号胡作非为!”
打得好!秦林在旁边假作惊惶,实际上肚子都快笑痛了,冯邦宁仗着伯父横行霸道,就让冯保亲自来教训他,这才叫报应不爽嘛。
徐爵和陈应凤赶紧跪着磕头,假意替冯邦宁解劝,心头却巴不得主人多教训教训这个惹是生非、净给大家找不自在的侄儿。
张鲸、张诚两个也走上来,左右扯住冯保:“冯公公息怒,息怒。令侄一时失言,瞧咱们面上,饶他一次吧。”
冯保没好气地看了看二张,又瞧了瞧被打懵了的冯邦宁,气不打一处来:“哼哼,老伯今儿不教训教训你,只怕你还以为满天下都任你横行……来人呐,把这孽畜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冯邦宁吓得浑身哆嗦,跪在地上朝冯保连连磕头:“伯父饶命,饶命哪小侄再不敢了……”
司礼监当值的番子、校尉还在犹豫,冯保又重重哼了一声,番子校尉们便不再犹豫,当场把冯邦宁横拖倒拽的拉了出去,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记记到肉的打板子声,和冯邦宁带着哭腔的惨叫。
“嘶……”秦林装出副害怕的样子,缩头缩脑的站在旁边,稍一抬眼就正好撞上冯保森冷的目光。
方才秦林的挑唆,冯保自是心知肚明,那复杂的眼神似乎在说:“小子,你那点道行最好别在咱家面前卖弄,让我抓住你的小辫子,你就死定了!”
秦长官报以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老贼,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不一会儿外面板子打完,冯邦宁一瘸一拐的进来告罪,那副凄惶狼狈的样儿,人人见了肚子里都要笑翻。
这还是行刑的番子、校尉们手下留情了,宫中负责打人的校尉手上都有二十年的苦功夫,既能一板子轻飘飘的打下去,受刑之人立马就内脏破裂死于非命,亦能噼噼啪啪声势喧天的打上七八十大板,其实被打的人连油皮都不伤分毫。
冯邦宁是冯保嫡亲侄儿,自然不能用前一种打法,真的把他打死了;但看冯保生气的样子又不是假的,那么第二种太过轻描淡写也不行,于是行刑的校尉们便按不轻不重的力道打了三十大板。
即便是不轻不重,可也不那么好受,冯邦宁屁股被打得肿起老高,疼得龇牙咧嘴,满头满脸都是冷汗,走路都一瘸一拐了。
秦林假惺惺地上去搀扶:“哎呀冯长官这是何苦来哉?下官今日才知道令伯父竟这般大公无私,啧啧,看来冯长官今后须得谨言慎行了。”
冯邦宁当然不会要秦林搀扶,忍着剧痛站到一边,可怜他被打得屁股开花,还自始至终不知道究竟是被谁整了。
张诚晓得几分内情,微笑着朝秦林点点头:秦长官,你牛!
这一出“伯父训侄”刚刚演完,众人还没拾起先前的话头,有个小太监从外面匆匆跑进来,冲着冯保跪下禀道:“启禀冯祖公,李皇亲进宫了,娘娘召您过去。”
冯保听到李皇亲就一个头三个大,揉了揉太阳穴,环顾左右,无可奈何地道:“诸位,李皇亲定是为了《清明上河图》第才进宫的,咱们干脆一块儿过去,也好回娘娘的话。”
听到李伟也来了,秦林摸了摸下巴: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不过,越来越有趣了呢。
慈宁宫,慈圣李太后端坐于宝座之上,长公主朱尧媖一旁侍立,武清伯李伟是太后之父,坐在一只铺陈锦绣的墩子上面。
众位内外官员进到宫中,冯保带头跪下山呼:“臣等叩见慈圣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行礼之时,冯保特意扭头看了看秦林,瞧见这家伙也跪着行礼,不禁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嗤,我还以为你真的只跪岳丈呢,这不见了太后娘娘,你还是跪了行礼嘛。
秦林晓得冯保的意思,无所谓的笑笑。
“众卿平身!”李太后声音平和舒缓。
这位太后年纪不大,她青年丧夫、幼子早早登基为帝,二十八岁就做到太后,此时也不过三十多岁,面容清瘦白皙、相貌颇为秀丽,并没有什么雍容华贵的气色,倒是小家碧玉的风韵犹存,穿的服装也很简朴。
侍立一旁的长公主朱尧媖看见秦林,眼神躲躲闪闪的,面孔微微红了一红,轻轻咬了咬嘴唇。
李伟则大声道:“娘娘,这位秦林秦指挥就是咱们徐亲家府上的姑爷,他是厂卫之中的少年英雄,破案缉凶,好生了得!”
“哦?”李太后注意到秦林,见他年纪轻轻,站得身形挺拔、腰背溜直,在一群控背躬身的太监、官员中间如同鹤立鸡群,便先有了三分欢喜,缓缓启口道:“秦林……这名字哀家很熟啊,对了,蕲州荆王府的案子,是不是你破的?”
秦林大战白莲教、海外招纳土司、追回被劫漕银,种种功劳都极大,但对李太后来说,还是他妥善办理荆王府案,替天家挽回颜面一事,记忆中最为清楚。
“回娘娘的话,正是下官所破,全赖皇上家洪福齐天、列祖列宗威灵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