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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的居庸谷,人迹罕至,鸟兽繁衍,正午时分,艳阳高照。一辆波兰产的大红波罗乃兹,沿着一条京城地图上不曾存在的盘山小路,缓缓攀沿而上,灿烈的阳光洒在波罗乃兹的车上,好似一道火云在碧海绿涛间翻滚。
红云烧到半山腰,忽的西行向下,开了约莫五分钟,地势逐渐平缓,原是到了谷底。
时逢初夏。春意正浓,并不开阔的山谷内,百花成闹,碧草连茵,鸟鸣虫唱,一片烂漫,车在一片平缓地绿草地上停了,陈英年下得车来。径直朝前方的茅屋行去。
不错,这居庸谷间。还住了人,而且单看这盘山公路,隔三五里便能瞧见的岗哨,当知此处居住的绝非常人,甚至透过茅屋的屋顶,可以看见电线和电话线是接进屋去了。荒谷之中。居然接了电话进去,这该是何等所在。
茅屋造的很是宽大,以目测之,长约五丈,宽约三丈。整体布局学北方四合院,堂屋共两侧厢房,和前方柴扉,四面合围,中空便成了院子。
茅屋靠正门和柴扉相接的篱笆栅栏很低,方及人腰间,陈英年远远便看见成老躺在院中的靠背椅上,身上搭了毛毯,似在午睡,鸟语花香,莺啼蝶绕,当真是休憩的好地方,陈英年暗赞了声“老头子好享受”。
瞧见陈英年醒来,成老身后伺立的老邢紧走几步,抢在陈英年推门前,将柴扉打了开来,掐声道,“英年同志,成老这几日休息不好,转入此处,才算稍有好转,刚刚睡着,您看能不能等会儿。”
老邢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背脊却是挺直,若是叫旁人看见他对区区一个副省级干部,如此口气言语,非惊掉一地眼珠子不可。
作为成办主任的他,跟随成老数十个春秋,早被高层权力场,作了成老的代言人,寻常省部大员要想见他一面,都得提前约好,便是中枢政局见了,也多少和颜悦色。
可今次,老邢对陈英年说话的口气,已经不是礼貌,简直称得上恭敬了。
“就他睡不好,当我天天能睡的香,你是不知道我中午在外面受了一肚子气是吧,再说,是他叫我来的,又不是我要的,这下倒好,把人叫来了,他自己却在此间稳稳躺了,跟我耍什么威风。”
还没怎么着,老邢也没说什么过激的话,他便暴跳如雷,粗着嗓子大喊大叫,摆明了是要把成老吵醒。
果然,酣睡的成老咳嗽一声,轻轻翻了个身子,身上的老山羊毯子便滑落在地,老邢一个箭步跨过去,将成老扶了起来。
站直的成老,和躺着的成老似乎是两个人,躺着的,就是个寻常老人,可一旦成老站直,虎目张开,浑身的威势如水银泻地一般,几乎能让站立他周遭之人不自觉便避退开来。
“都多大年纪了,永远吵吵闹闹,就是我欠你的,这些年也该还清了吧。小邢,若是这位英年同志以后还无礼教,那就不用放他来了。”
成老背底青山,面望苍天,悠悠说道。
“首长!”老邢急道。
“哈哈……”陈英年忽的仰头大笑,似乎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直笑得前仰后合,半晌方止,涨红了脸瞪着成老道,“还清了?还清了!好吧,还我是还清了,可有一个人你还的清么!”说完,调头便走。
成老长叹一声,背负着双手,径自朝山谷深处行去,留下老邢独自呆立,左右为难,忽的一跺脚,急急朝陈英年追去,堪堪在陈英年打开车门前,将之追上,重重一把将陈英年拉开的车门,重新拍上。
“英年,你要闹到什么时候,今次为你的事,首长心都要操碎了,你以为这件事是好办的,多少年攒下的情分,都在这一次耗光了,你说你但凡挣点气,首长至于如此心力憔悴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在酒店和冯京争风吃醋,传出去那就是天大的笑话!”
老邢简直有些痛心疾首了。
陈英年一脸的不屑,冷哼一声,正要说话,老邢抢道,“实话告诉你吧,为了你的事,首长会在组织全会上,彻底退下来。”
老邢真的是心痛了,眼前这人但凡是再多一点出息,首长也不至于到此地步啊,真是粪土之墙不可扝也。
第一百七十三章寻常照片
终于,陈英年脸上变了颜色,灵巧的嘴皮突然干燥得有些张不开,半晌,憋出一句,“他糊涂!糊涂啊,用西瓜换芝麻,是真糊涂。”
老邢以手抚额,叹道,“你能明白首长的良苦用心就好。”
心中却想还是首长英明,明年大换届,左右都得下去,能换眼前这位大爷稍稍悔改,未尝不是大得。
陈英年瞪了瞪眼,终究没有反驳,伸手来开门,坐进车里,发动机轰鸣之际,车窗降了下来,“那个薛向不简单,此事若有波折,必出在他身上,尽快落实吧。”
老邢嗤道,“英年同志,你就把心放肚里吧,黄口孺子,名不副实,你就踏实待着吧。”
薛向的确不凡,成老也甚是欣赏,点评年轻一辈时,便提到过薛政局家的千里驹,评曰:此子锋锐无匹,有朝一日,若学会藏锋敛芒,前途当不可限量。
话出自成老之口,份量不可谓不重,但那又如何,不过是毛头小子,锋锐再利,还能刺破苍穹不成。
见老邢如此言语,陈英年一颗心也就放进肚里去了,转念一想,也觉是自己太过高看薛向了,老头子这个级数定下的事,哪里是薛向能撼动的。
念头定下,他也懒得在此处多待,发动机场,疾风也似地去了。
老邢叹口气,转回篱笆小院,正要将躺椅上的羊毛毯收束起来,一辆绿皮吉普在碧绿如毯的草坪上,飞驰而来,车绿草绿,远远望去,若非机车轰鸣之声。根本就看不清车身。
此处是禁区,基本就不会放车辆通行,除了那位英年同志,这些年,就再没除成老专座之外的第二辆车到来。便是中枢有急务需要成老处理,通过电话便可关联。今次却不知出了何事,竟派了专车来报。
老邢方步到门前,那车便在柴扉前四五米处,打了个急旋,停了下来,跳下个形容威严的中年人,胸前的两管笔,让其平添了几分文翰气。
“出了何事,怎么如此惶急。成何体统,若是打扰到成老,这个责任谁负?”
来人是成办副主任,也是成老的文字秘书霍明亮,此人心思深沉,向不为老邢所喜,时常敲打,今次霍明亮撞到了枪口上。老邢自然不会对其有好脸色。
霍明亮也不惊慌,打开手中的公文包。掏出两份紧紧包裹的文件袋,一份极薄,一份稍厚,封口处的封皮上皆印刷着绝密的字样,郑重非常。
“哪里来的!”老邢微眯着双眼,放出点点寒芒。怒意已一点一点从心头腾起。
他是成办主任,收发室归他掌管,也就是所有的机要文件,都会最先留到他手中,旁人根本无权接触。
霍明亮竟然动了他邢某人范围内的奶酪。怎能不叫老邢心火陡起,再是老成持重,到底也是官场中人,官场中人最忌讳的便是权柄遭侵。
霍明亮微笑道,“主任,您别误会,薛办的戚主任亲自给我打了电话,约我见了面,私底下给我的,让我第一时间交给首长,我这才惶急赶来。”
“戚如生?竟然是他!”老邢那皱纹密布的眼睛,猛地眯了起来。
浸淫官场多年的敏锐感,刹那间全部释放!是戚如生,那一切就好解释了,戚如生这个薛家的锦衣卫指挥使,论消息的掌握,天下怕是无出其右,他知道成老现在在谷中修养,自己随侍在侧,那是再正常不过。
可既然知道自己在谷中,有什么事情不能电话沟通,反要紧赶着霍明亮过来,送着两份东西。
“不对!不对!”
老邢的汗毛陡然炸了起来,他猛地想到先前驾车离去的陈英年,莫非薛家这是奔着陈英年来的!
“行了,东西我收下了,你先回去的,安心料理好办公室,有什么事,先电话通知我,不要自作主张。”
训斥一句,老邢捧着两份文件,掉头便转进栅栏去了。
霍明亮望着老邢的背影,紧了紧拳头,便又松开,转身跨上吉普,径自去了。
霍明亮方去,老邢便在躺椅斜对面上的锦凳上坐了,将两份档案袋在身前的茶几上放了,端详半晌,伸头忘了忘,不见成老归来。
忽的,他拿起薄的那封,刺啦一下,撕开了封皮。他实在忍受不住这种煎熬,他不信薛氏敢如此疯狂,兼之跟随老爷子这些年,他自信老爷子的一切,自己都了如指掌,包括那位陈英年同志,老爷子从未说过那是自己的内甥,却还是让他从特殊渠道知道了。
掌处过无数机要,老爷子也赐了自己特殊情况下的专断之权,现在难道不就是特殊情况么,专断一回,料来无碍。
封皮被撕开了,朝下抖了抖,一张照片从里间滑落出来,在茶几上落定,正面朝上。
这是张边角泛白发黄的老照片,照片上印着的是名中年妇女,简短的头发,粗大的布艺打满了布丁,胸前带着朵土气的大红花,似乎不习惯照相,表情有些呆滞、木讷。
照面的背景是一次级别极低的农村表彰大会,土气破败的桌椅和那歪歪斜斜的横幅上写着的“小河庄先进劳模……”,其后几个字,被一个溜到树上的小孩遮掩。
对着那张照片端详许久,眼睛都瞪酸了,除了发现照片上那女人的容貌,细细窥察,年轻时当是个不错的美人,老邢便再无掌握任何蛛丝马迹。
“小邢,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哦,那讨债鬼走啦!”
不知何时,成老走进院来。
听见成老招呼,老邢猛地站起身来,恭敬道,“成老,您来啦,这里是刚送来的加急文件,因为太急,我先拆开看了。”
尽管事由专权,可那是成老事先允许的,今次成老却没有言在先,所以,老邢要招呼一声,换取成老的谅解,当然,以他的经验,老爷子定不会怪罪。
果不其然,老爷子摆摆手,道,“山谷里住两日,也不得清闲,他们总找得到,你处理……”
一个“吧”字未曾出口,成老的目光忽然落在茶几上的那张照片上,顿时化作泥塑木胎,僵硬地定住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贿或胁
从大华重工视察归来,又批复了几份文件,随后,陪着来串‘门’子彦‘波’涛东拉西扯几句,抬手看了两次手表,彦‘波’涛便极识趣地起身告辞了,还大度笑言,今日他会在宏观司坐班,薛司有事,大可自便。
薛老三的确有事,还是急事,也不矫情,当即向家中赶去。
到家时,一身便装的戚如生,正在巷口的老槐树下,有滋有味地看俩光膀子老头下象棋,似乎支了左首老头一招,吃掉对手一颗炮,立时引得右首老头大怒,嘴上不干不净埋怨起来,戚如生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地在一边废话。
薛向远远看了一会儿,心中好笑,堂堂正军级将军,无聊起来,和常人也无甚分别。
重重咳嗽一声,薛向转回‘门’边,将锁打开,进‘门’将茶泡好,才见戚如生跨进‘门’来,嘴上抱怨道,“臭棋篓子,俩臭棋篓子,教左边的,右边埋怨我,教右边的,左边埋怨我,这帮老头,哼!”
“那你不会一边都不教,闭上嘴巴,哦,那样,一准你得自己埋怨自己。”
薛向笑着说道,伸手将他茶杯注满。
“咦,茶汤怎么变绿‘色’了,不是大红袍了。”戚如生奇道。
“上什么大红袍,左右你和茶叶梗子也和大红袍一个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