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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呢?”我想也没想,话便脱口而出。
“九儿,你就如那悬崖峭壁里钻出的一枝青藤,翻云覆雨抑或天上地下,都极惊险。”
“那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世人常问我真假虚实,好运还是劫难,却忽视了一些永恒的伦常。安,自然有安的好处,险,也有险的裨益。很多事,对你来说,也许只是白驹过隙般不显眼的一瞬,却往往是缘事簿里早就画好了的因果。”
云旗大师从来不会直接地回答我的问题,她试图和我探讨某些深刻的哲理,但我总是焦急着想要一个结果,两个人的谈话往往文不对题。
“为什么我得是青藤而不能是池子里的一朵荷花呢?其实我很喜欢荷花。”我问。
“芙蕖起自污浊,你两袖清浅,又何来的污浊?”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继续问道:“那幼清的命格是忠,大师您看她是否因此而罹难?那算命的曾言她命里有灾,这能说明他算得准吗?”
“你遇到任何一个人,随口说一句‘你最近感情方面有点问题’,十个人里估计有八个人会点头;你说一句‘下个月会转运’,十个人里九个人会信,剩下一个笃信;你说一句‘本命年有灾千万别乱跑要穿红’,十个人里九个人真的会碰上糟事不管穿没穿红,你自己想想,这天底下谁能做到某一年顺得大发、一点破事儿也遇不着?这些路边算命的,多是瞎说,或者学了点皮毛就出来卖艺,可偏偏你遇上的这两个,都是真刀实枪的好家伙。”
“他们不是骗子?”
云旗大师点点头,“你小时候遇见的那个算命的,相面的技艺炉火纯青;你长大后遇见的那个算命的,寻人的本事难得一见,我已经好几年没听说有人拿定针寻人的了。”
“这么厉害?”我不由得惊了。
“可她既查到了那人的方位,却没有和你细说,要么说明她运用定针的火候欠佳,要么说明她对你有所隐瞒。”
“欲知详细。”
“俗话说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她既已寻得那人活动在东面,便该告诉你,明日你去往何时何地能够寻得此人。她只告诉你了一半,就说明她不想让你真的寻得此人。”
“有可能是她水平有限?”
“能拿定针出来耍的,绝不可能是江湖上哄骗人的半仙,况且听你的描述,她手里的定针没有移动,说明她控制能力极佳,是个中的高手。”
“这和定针移动有什么关系?”
“定针能寻方位时令,时时都在探位,若是遇上个懂行的,从定针的移动指向很容易看出持针人的隐秘,都是靠天机吃饭的行当,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去,持针人性命堪忧。”
我倒吸一口冷气,“所以那女道士竟能止住定针的移动避免暴露行踪?”
“想来是这样。”云旗大师点点头,“你幼年所遇的道士,也是个角儿。幼清的命格一点问题也没有,这世上忠心的人多了去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坏就坏在幼清请那道士算了命。”
“什么意思?”
“那道士不是一般的道士,他不光能面相,他还能演面。”
我一头雾水,“何为演面?”
“意思就是说,道士三言两语道破了幼清的命格,也就是道破了天机,因此她缘事簿里之前所画的命格都不再作数,全由那道士的结语作数。”
一股寒气自我心口透出,也就是说,从前幼清的命里确实有灾,不过人力可改、后天可为,但她请了那道士算命,提前得知了自己的命数,偏这道士又是个会演面的道士,‘命里有灾’的命数便被他口头坐实了,无论如何也更改不了了,如要更改,必须再请那道士演一次面。
我气得直跺脚,“那道士既会演面,又为何要引诱幼清算命,他这分明不是演面,他这是害人!”
“九儿,因缘际会,有些冤孽、有些浮沉,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掉的,他做这些,有时也并非他所愿。”
“那我必须找到那个道士,我只要找到那个道士,幼清才能归魂,我才能得到清明。大师,您懂得那么多,您能帮我出出对策找到那道士吗?”
“你听说过棋鬼吗?”大师问。
我摇摇头。
“棋鬼酷爱下棋,就是因为太喜欢下棋,误了转生的机会,永远无法投生做人,凡是会演面的道士,大抵和棋鬼脱不了干系。”
“也就是说,那道士一定出没在棋盘附近?有人下棋的地方?”
云旗大师点点头,“那道士,定成了棋鬼的傀儡,否则根本无法演面。”
我一边高兴自己得了新的线索,一边问大师:“如此说来,从前读《三国》,觉得里面的诸葛亮特别厉害,随手就能借来东风,亦能披鹤氅戴纶巾唱一曲空城,莫不是也有得道之助?”
云旗大师笑笑,淡淡说:“只是故事而已,何必较真,若真有得道之助,绝不会有‘扶不起的阿斗’之说。”
大师说话谈笑如常,和我在偏殿的廊下慢慢行走,我却对她所说的话,不寒而栗,只觉细思极恐。
我在寺庙里住了两天,晚上睡在课间又做了一次梦,不过这一次,我只梦见一头白色的小猪,朝我奔跑而来,早课和大师谈起,大师说是个好兆头,让我放宽心,吃过午斋饭便可下山回家。走的时候,大师往我的背包里塞了一只毛笔,说是开过光的,可以放在书桌上辟邪,我仔细瞧了瞧毛笔的笔身,上书‘小白云’,觉得颇有趣味。
回家刚一打开门,银条儿就朝我扑了过来,喉咙里呜呜直叫,拼命拿舌头舔我的脸颊。我倒了些新鲜的狗粮在它的食盆里,又接了一点水,银条儿吃得并不多。我躺在沙发上看了一会电视,大约傍晚时分,牵着银条儿出门。银条儿很久没出去遛了,激动得到处乱窜,我拿着牵引绳根本拽不动它,偶尔还会被它拽着跑。我陪着银条儿玩耍,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我原来的家,家后面有个公园,一直有挺多老头老太晚练,我牵着银条儿进了公园,还没走远就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将军!”
我转念一想,公园里最多的就是老头子一起拼棋艺,让我赶上了。我赶忙跑过去,挤进人群中拿眼风来回横扫,希望能找出个面善的来。想来我也是太过天真,十多年前遇到的一个道士,哪能这么容易找到。
之后的每一个傍晚,我都牵着银条儿往东边的大街小巷里散步,看见有人在路边赛棋便停下来观战,时间长了,我居然也有了棋瘾,跟着参加了进去。
我下棋总是随心所欲,一开始便是劈头盖脸一顿抢杀,往往下得只剩下一副‘车马军’,甚至连粒‘象’也能被吃飞,带我下棋的黄大爷特别喜欢我,说:“小辈下棋就是爽快,该杀就杀,没那么多顾虑,不像我前几天跟个马脸一起下棋,愣是从下午下到吃晚饭还没下完。”
“真的假的呀,一盘棋能杀那么长时间?”我道。
“可不是么,那人落一颗子能想老半天,其实棋艺也不见得有多好,完全就是拖延战术,下到最后我都没耐心了,故意输给他的。”
旁边人一听便开始嘘黄大爷:“大爷,您输了就输了,找什么借口嘛。”
黄大爷眉毛一挑,“真的,你们别不信我,等那人下完棋,我城隍庙都烧了三座了。”
“下次把那人叫来,我们反正都闲得慌,看你俩下棋消磨消磨时间也好。”周围的大爷们纷纷道。
“行啊,明天我就把他叫来,九儿你也要来看大爷下棋啊。”黄大爷拍拍我的手臂说。
我点点头道:“好啊,没问题。”
有时候你不得不叹服,世间的事总是无比奇妙,比如,第二天来和黄大爷弈棋的马脸,正是我幼年遇见的那道士——陈昂驹。
☆、凤雏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这几天出门,所以放了两章在存稿箱,
但是晋江抽了,我今天回来才发觉居然没有发成功,
你们肯定都等急了!!!
所以我把两章合成一章发了!!
谢谢你们的等待和催更!!
会继续努力!!
我之所以能一眼认出陈昂驹,最直接的原因是他还穿着当年那件浅色的夹克衫,夹克衫的口袋里塞着算命的小广告,广告纸露出一角。他的手指粗糙结茧,掌心托着几块石头,嘴里叼着一根牙签,慢慢悠悠在棋盘前坐下来。
黄大爷拨开人头,将我拎了出来,说:“待会我和这马脸下棋,你可帮我看着点,出出主意,我要是输了,丢大人。”我一听,认真地点了点头,站在黄大爷身后。黄大爷下棋有个毛病,前三步必定是‘挺兵’、‘飞象’和‘提炮’,我通常选择‘跳马’和‘提军’,陈昂驹显然是走了我所习惯的套路。黄大爷落完一步,陈昂驹总是要等那么一等,没个七八分钟下不了一颗棋,别说黄大爷熬不住,就是边上观战的我都熬不住。棋下了没一会儿,人群里就起了嘘声,‘你到底会不会下棋啊,卖什么关子’,‘不行就别下,腾出地方给想要下棋的人’。我死死盯着陈昂驹的面,发觉每当黄大爷下完棋,他的耳朵便会不自主地抽动两下,他的眼神也不在棋盘上,而是停到黄大爷的面门上。许是听到旁人议论,他稍微加快了一会下棋的速度,棋盘上的厮杀逐渐灼热起来。
许是注意到了我的凝视,陈昂驹忽然抬起眼睑盯了我一下。我有些慌,急忙移开视线。陈昂驹站起来,道:“这棋我不下了。”他走得疾,差点撂翻地上搭着的棋盘架子。我赶忙追上去,捉住他夹克衫的一角,道:“你被这盘棋都还没下完!”
陈昂驹闻言,身形一僵,眼睑下的乌珠转了又转,道:“你是谁?”还没等我回话,陈昂驹摆了摆手,道:“棋下不下完有什么要紧,我要回家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显老?”我脱口而出。
陈昂驹的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诡谲,他回身拎着我的衬衫领口就道:“别瞎说话,徒惹是非。”
“欸——你这个小赤佬,你活得不耐烦啦!还不放下我家姑娘!”黄大爷急急忙忙从棋盘里起身,快步走到我身边,一把打落了陈昂驹揪住我领口的手,“下棋不行,欺负姑娘我看你挺行的么!”
“谁说我下棋不行!”陈昂驹怒道。
“你要是下棋行,你逃什么逃,这棋都还没下完!扫兴!”黄大爷哼了一声,手里拿着把折扇,忽的一下打开,扇起风来。
“不跟你们闹,我走了。”陈昂驹道。
“你站住——”我急急忙忙拽住他,“你不许走!”
陈昂驹脸上的表情很夸张,斜睨了我一眼:“你这小姑娘,胆子倒是大得很。”
我不说话,死死拽住陈昂驹的衣袖。
“你不让我走,那你要我干嘛?”陈昂驹问。
“我找你有事。”我道。
“我没这个功夫,我还要回家买菜做饭,等会老婆就接我孩子回家了。”陈昂驹道。
“你有老婆孩子了?”我一愣。潜意识里,我始终觉得道士是不娶妻的。
“怎么,我还不能有老婆孩子?我发觉你这小姑娘管得也太宽了吧?”陈昂驹嘲讽道。
我见根本拦不住陈昂驹,急中生智,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你被这棋盘耽误了投胎,也不见得下得多好多精妙,你说你可怜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