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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鑫从未应付过吴真真这种女孩儿,对女孩儿的话,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非常苦恼。
吴真真嘻嘻一笑,“其实班长你完全可以放养我的,对我来说,学校课业再好也无用,不如说,我来上学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无能。”
这话吓了白鑫一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眼神闪烁。
吴真真却没继续说了,转身潇洒离开了。
这之后,白鑫又私下了解到了吴真真的真实家庭背景。吴真真的父亲是一个大企业的老板,跟白鑫父亲经营的小本盈利不同,人家可是正经大公司,动辄十几万上百万的单子,吴真真还有个哥哥,虽然在读大学,据说已经着手开始管理公司大小事物了。
可是一个真正的大小姐为何会说出那样,在当时来说算得上大逆不道的话来,白鑫心下震撼,没由来的对吴真真的关注更多了。
两人来往再平凡不过,打破这平淡关系的是高二那年的冬天,班级组织去冬游,算是在高三前最后一次放开了玩儿。
白鑫对银装素裹的世界并不太感兴趣,小时候在老家见过太多次,对冬天和雪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冷上,所以对比起周围兴高采烈的同学,白鑫的淡然算得上独一份了,可是视线一转,白鑫发现还有个和她一样对周遭不太感兴趣的人。
吴真真此次出行将自己包成了粽子,甚至带了白面罩,头顶绒帽,严严实实的将自己裹着,白鑫远远的看着她走了几步摇几下,心中有些担忧。
当白鑫走近了,还没来得及问话,吴真真便一头栽进了雪地上,结结实实的砸了一个人型坑。白鑫惊讶的啊了一声,旋即将人扶起来,吴真真抬起眼皮看了眼白鑫,眉头紧皱,像是想使力却使不出力,这模样把白鑫吓坏了,环顾四周却发现周遭并没有老师和同学的身影,咬咬牙,白鑫将吴真真背了起来,缓缓朝着住宿的农家走去。
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背上付着一个人,白鑫只觉得异常沉重,连带着心跳也沉重起来,吴真真呼吸间,那虚弱的吐气让她心慌,想起曾经看的电视剧上说深冬里,人一旦睡着,可能便再也醒不来了,于是急忙说道:“吴真真你不要睡着了!”
哪知背后的吴真真却是笑了,仍旧气息不足:“……班长,你是电视看多了吗?”
饶是白鑫,也红了脸,一路红到脖子根,“你管我!反正你不能睡!”
吴真真唔了一声:“那班长,你给我讲故事呀,你讲故事我就不会睡了。”
白鑫:“都是讲故事哄人睡觉的,从没听过讲故事还能来精神的。”
吴真真轻哼:“你讲不讲。”
这一句嗔怪声糯糯的,少女此时的嗓音又带了点沙哑,竟是异常好听,白鑫还未应答,心肝先颤了颤,也就是这时候,白鑫忽然对自己为何从不找男朋友这一事找到了根本原因。
白鑫踟蹰片刻,吴真真又道:“你看过的小说啊电视剧动漫什么的都可以。”
白鑫摇摇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做这些事,”或许初中之前还能看看电视上好玩儿的节目,但是初中后白鑫知道自己并不能这么散漫无目的,她必须得活出自己。
最终,白鑫还是缓缓开口了,好像这个故事是件让人难以启齿事情:“从前有一对夫妻,他们是奉子成婚,父亲并不想要这个孩子,所以孩子出生后也鲜少给过关怀,母亲则总是用疼惜又疲惫的眼神看着她。孩子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能想办法让自己不要吵到父母,大一点她就知道这种安静就是大人们口中的乖。孩子在六岁之前,家里一直很穷,她的父母甚至在打工的地方带着她,因为她也算是一份劳动力。
“孩子记得当时也是个冬天,那个地方的冬天特别冷,呼出来的气息都能结冰那种,那个时候洗衣机还没有普及,孩子一家人在一个生产场那里领了洗衣服的工作,由她父亲收集所有人的脏衣服,来回运,而她和母亲则需要在表面结了薄冰的河水边洗衣服,冰水刺骨,往往冻了半分钟两只手都没知觉了,最好笑的是,当她感觉全身冷得没有感觉的时候,浸泡在河水里的双手竟然还是暖的,这样就很有动力干活了。”
“孩子也很争气,这么些年的苦难生活,居然没生过一次大病,算是家门的幸运了吧,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垂怜,孩子六岁的时候,她的父亲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时时刻刻看人脸色的廉价活儿,恰逢一个亲戚做生意发了横财,她父亲恬着脸凑了过去,竟然也分了一杯羹,一家人的生活开始好转,孩子也被父母送去了学校,在学校里……”
吴真真勒紧了白鑫的脖子,使得她的下一句终止在喉咙中,白鑫耳边是女孩儿喷出来的灼热呼吸,不知何时,吴真真取下了面罩,在她耳边软软的说道:“你这算是什么故事啊,太凄惨了,换个换个。班长你其实挺有编小说的能力的,现在人哪里还有那么苦的呀……”
白鑫失笑,也不去辩驳,只道:“还想睡么?”
吴真真噘着嘴,哼了一声:“听了这故事,谁还睡得着。”
话虽这样说,但是不到五分钟,白鑫就听见了身后人浅浅的呼吸声。不过好在她们很快就到农家乐了。
将吴真真放在床上躺平,又找了厚棉被,白鑫这才来得及打量人,只见女孩儿想来白皙的脸庞蒙上了一层潮红,额头处是层层薄汗,竟是发烧了,看这架势,大概是来之前就烧得很厉害,下车后吹了风加重了病情。
白鑫找农家乐的人拿来了感冒药和热水,喂了人喝下,又量了体温,41度,白鑫急的想给老师打电话,却被一只从棉被里伸出的手捉住了衣角。
回过头,恰好对上女孩儿湿漉漉的双眸,因为发烧而略显病态的面容,只那对眼睛亮晶晶,猛了层水汽,“班长,陪陪我吧,如果这是我生命的尽头,没人陪着那多凄惨啊。”
白鑫立即说道:“别说胡话,你烧糊涂了,睡一下就好,我去联系老师。”
那只手更加用力了,可是白鑫却感受不到那力度,只是看着那只苍白病态的手徒自紧握又松开,女孩儿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动不动。
白鑫叹了口气,将吴真真的手塞进被子里,柔声道:“那我不走了,你好好睡觉,明天就要回学校了,如果好不了,可能会打电话给你家里人。”
哪知吴真真听了这话却是神情激动:“不要给我家里打电话!我不想回去!咳咳……咳咳咳!”
女孩突如其来的咳嗽让白鑫一时间乱了方寸,只好扶起女孩儿一点点的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说道:“一家人哪有隔夜仇,有什么矛盾摊开了说呗。”
吴真真有气无力的瞥了她一眼,“他们总是逼我做不喜欢的事情,我才不想总是顺着他们。”
这模样简直就是逆反少女,白鑫不了解她的过完,此时也认为多说无益,吴真真却接着往下说了,“班长,我知道你说的那个故事就是讲的你自己,我不喜欢欠人家,作为交换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你还是先休息吧。”
吴真真摇头:“有一个女孩儿,很幸运,出生在富庶家庭,物质上要啥有啥,还有个溺爱她的哥哥,但是她又很不幸,他的父母从小就逼她学习大家闺秀要学习的知识,学礼仪学舞蹈学钢琴学奥数……可是越长大女孩儿越发现,自己根本不喜欢这些,她喜欢动画,喜欢那些人物千奇百怪又何其精彩的一生,她甚至想像其中的某些勇敢的人一样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走自己想走的路,说自己想说的话,可是就连最简单的说话,也被加上了层层枷锁,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听到的话语,必须要剥开表面,筛选信息,最终得到结果,甚至有一次父亲的仇人捉了她,为了救她,哥哥失去了左手一根手指,最后逃了出来,迎接她的不是父母温暖的怀抱,而是深深的责备,而且还是冲着她哥哥去的。”
说到这里,吴真真有些喘,感受着后背一下又一下温柔的抚摸,渐渐定了心神,“女孩儿的父母都是老顽固,他们认为哥哥长大后就该接管家业,认为女孩儿长大后就得嫁给门当户对的人作为企业联姻,这都什么时代了……反驳无用,沉默的抵抗无用,喧哗的抵抗更加无用,女孩儿只好用消极对世的方法,希望在父母眼中能留下‘啊这个不中用的女儿你还能干什么’这之类的想法,这样他们或许就不用逼迫她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了。”
白鑫沉默的听着,亦不发表任何见解,她清楚的知道女孩在深刻的剖析自己,就如自己先前说的。
吴真真真在说完这几段话后,又咕哝了些什么,便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当天晚上,吴真真的家人接到老师的电话就匆匆赶来了,来的人是吴真真的哥哥,白鑫注意到,她哥哥左手只有四根手指。
后来,吴真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学校露面,就在白鑫以为吴真真的家人再次胁迫女儿去读那所谓的贵族学院的时候,吴真真又活蹦乱跳的出现在她面前。
再见面的时候,吴真真对她说:“嘿,班长,我知道你的一个秘密,你可不可以上课的时候不要说我上课打瞌睡开小差呀。”
白鑫笑了:“巧了,我也知道你的一个秘密,你可得认真听讲了。”
吴真真故作惊讶:“不可能!我这完美的一生中怎么可能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两人心照不宣的没有谈及那日倾吐的事情,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神里都有了然的惺惺相惜之意。关系越来越好了之后,白鑫发现吴真真其实特别喜欢耍小姐脾气,动辄指挥她搬书带早餐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吴真真这女孩儿,其实真的挺可爱的。
逗得急了会像只小猫咪一样炸毛,瞪圆着眼睛看另一处,假装看风景,实则偷瞟她,总是一副我生气了你到底要不要哄我的模样。
日子如流水般平淡,高三前的那个短暂暑假,吴真真跟着白鑫回了白鑫老家,两人在草丛里捉蛐蛐,在小河边找螃蟹,在林间看萤火虫飞舞,时不时还能听吴真真来上一段悠扬的口风琴。
白鑫还记得,那是个星子灿若霄汉的夏夜,两人在阳台看星空,享受着夏日特有的带有汗腻的空气,浮在空气中的情愫骤然浓烈,一经碰撞猛然爆发出巨大的火花,两人彼此相拥,额头相抵,嘴唇恰到好处的碰在一起,辗转流连。
两人交往的日子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高三甫一开学,就被吴真真的哥哥抓了个现行。
吴真真被禁足了。
白鑫纵然再急,也见不到她,成绩一落千丈,老师开始找她谈话,屋漏偏逢连夜雨,家里的生意竟然也开始出现下滑,实在是竞争对手太过强势。
白鑫忽然明白横亘在自己眼前的巨大事物是多么坚不可摧,她自以为是的蜉蝣撼树,根本就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白鑫的心里涌现出的感情更多的是绝望。
前途渺茫,家庭处在分崩离析的边缘,而她唯一的支柱此时竟然连对方是否安好都不知道。
好在,吴真真两个月后就出现了,形如枯槁。
白鑫知道女孩儿肯定是狠狠折磨了自己,家里才放人了。
她们在操场边上小心翼翼的靠坐在一起,紧紧依偎着,仿佛这样就能传递一点小小的力量。吴真真说:“我家里给我找了个结婚对象,一毕业我就得……我不想毕业,我不想见那个劳什子的白家继承人,我好怕……”
白鑫想说我何尝不怕,可是她除了给女孩儿拥抱外,什么也给不了。
吴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