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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去了,学弟也只能跟出去。侍候在前面提着灯引路,默苍离穿着鼠灰色中衣,披罩了件朽叶色外套,赤足踩着木屐,快步跟在后面。欲星移也跟着,被他看见了,就道,“你回去。”
欲星移说,坐着看大半夜的书未免无聊,出来看学长做事,还能提提神。
默苍离神色淡淡的,道,没什么好看的。
他们走了挺远的路,才到了九策楼前的庭院中。那里的白梨花开得很好,只是近日雨水多,满地雪白,枝上寥落。
两个学生已经跪在了那里,一人年少些,不过十四五岁,另一人和默苍离差不多年纪。学生后面还站着他们的师者,见今夜的事情,似乎由默苍离主事,便过去想周旋几句。
没有等他开口,默学长就说,先生只要说一句,他们就加笞刑十下。
师者支吾着,不再敢说,退开几步。
欲星移站在廊下,拂去栏杆上的白梨花,悠然自得地看着。天志殿内的学生再如何了不得,也终究是学生,自己的学长不管这些,一点情面不留。反正早就得罪了不少人,也不差这一个。
偷窃人是那个学弟,旁边跪着的是与他结对子的学长。默苍离就例行问了原委,问他认不认,听对方认完,画了押,就让他们都收拾行囊,离开尚贤宫了。两名弟子的名字也从墨家学生名册里划去,不得再入。
师者很舍不得这两人,大概也是得意门生——那少年才十四五岁光景,就能进入尚贤宫,可见聪颖过人。到最后,这人还是没忍住,过来想让默苍离通融。
默学长摇头,说,这是无可通融之事。
老师的意思,似乎是觉得处罚太过,第一,学生年少。第二,连坐两人,那位学长完全无辜。但默苍离方寸不让,这样僵持一会,双方各有不快。
“那两人是结对子的,依照规矩,连坐逐出师门,并无不妥。”他说。
师者道,“那我便去问钜子的说法。法理不外乎人情,连坐两人,有何必要?”
默苍离无所谓,让他去问,随后便带着欲星移回去了。那人会不会去找钜子,钜子会如何裁决,他都毫不关心。这种事情处理多了,根本不用问前因后果,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熟练。
他们回了银杏林内的书楼。天很晚了,但还能见到有些学生在室外的石桌上点起蜡烛读书,大概这样比较能读得进去。
欲星移人缘好,大家都熟识,学生们便邀他一同来夜读。不过也有人顺道请了默苍离,默苍离说不行,刚刚把两个学生除名,今夜要通宵写说明文书,赶在明天早课前贴出去公示。
又对欲星移说,今晚没法替你弄功课了,你若想同去夜读,那就去罢。
既然学长有事忙碌,欲星移也就不打扰了,让侍候人回去拿来灯烛纸笔与课本,自己先在石凳上坐下。周围有人问他,“默学长教的功课如何?”
也就说了几册古策论。欲星移说。
众人立刻沸了,道,看来他真是想将你往天志殿里送。因为天志殿的考核里,古策论占很大一块。
也有人说,哪有这样,也就是卖弄学识罢了。他刚才还除名了两个弟子,说不定都是尖子,默苍离这人,早就开始做这种事了。
欲星移苦笑,淡淡道,“那同窗的意思,果然是说我驽钝,不足为惧,学长才敢将我往上推。”
倒不是这个意思……那人尴尬着,不再说了。
“这么多年,有人成功从九策楼里偷到过卷子么?”他问。
其他人说,九策楼是机关楼,外面就有两道大锁,根本进不去。偷卷子的,大多是走投无路了,因为考评最后要算个平均分数,有些人的均分晃在生死线,脑袋一热就会干傻事。
也就是偷卷子,又没真的偷到,其他学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过了,只有默苍离和阎王似的,抓到就除名,结对子的还要连坐。
“话说回来,今天那两位学长的师者还来求情了。”
“求也没用。他那种人……”
“学长品学兼优,只是为人处世,似乎生硬了些。”
“学识是好,他入了尚贤宫,再入了天志殿,就没有掉出过榜上前三。至于为人,整个尚贤宫都盼着他摔下来。”
这么多天,欲星移也看出来了。墨家的学生,大部分人的爱好就是读书、考试、骂学长。就像是压抑的日子需要一个无伤大雅的发泄,默苍离就成了这个出气筒。
夜读时,大多时间都是在闲聊,有人来也有人走,一刻后,自林荫道尽头又来了些陌生面孔,大约十一二人。他们都见到了,纷纷起身相迎。欲星移身边人告诉他,那是“北宫上官氏的人”。
尽管众人都在问候,但气氛显然冷了些。毕竟,北宫是尚贤宫中一处特殊的宫殿,曾经是禁宫,大约在五十年前改制,也成为了机构之一,辅佐钜子的日常起居或是门派内节庆祭典。
解禁后,学生们还是对那里有些隔阂。就像是官场上,最难看的便是裙带关系鸡犬飞升,与北宫走得太近,就容易被人套上这种帽子。
为首那位学弟叫玄之玄,比欲星移晚入学一个月,进入尚贤宫后,便立刻带人依附了北宫。
在墨家,学生想要涉入门内事务的决断,原先只能靠成绩进入天志殿,接管部分权力。然而北宫解禁后,因为也要接手许多事务,便会让普通学生过去做事。许多原先没能进入天志殿的学生,便也因此有了接触门内事务的机会。
玄之玄入学晚,却也是八面玲珑之人,周旋各处,也让北宫与其他学院的关系和缓不少。见他过来,众人纷纷相迎,让他坐到了欲星移那一边。
那少年人蓝衣素冠,向他揖了一揖,“欲学长好。”
欲星移手中的折扇一下一下敲在石桌边沿,目光沉静,道,“师弟有礼了。不过早入学一个月,如何敢称学长。”
这位鳞族贵胄的名声在学生中传得很远,欲学生,那是再十全十美不过的人了,出身尊贵又谦逊平易;不像某个破落户出身的,凭着些才学,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玄之玄这样说,意有所指,众人心知肚明。只是上来就咄咄逼人,未免有些不体面。但众人纷纷附和,他也不说什么。
再过几日,考评过后,就是入秋的祭礼了。祭礼后,学生们能有一个月假期,回去探亲访友。而祭礼是北宫负责的事,现在交由玄之玄在采办。
“祭礼采办,往来也颇多不便。”他道,“譬如酒坛之类的易碎品,明明走东门大道可以少些颠簸耗损,可东门偏偏不开,只能走崎岖的北门山路。这一次碎了十来个,我这边自己填补上了。”
有人问,既是耗损,何不报销到北宫去?
玄之玄笑道,报销过去,最后账单也是拿去给那位学长盖章的,北宫哪里做得了主?若拿去给他,少不了被冷嘲热讽几句,诸如办事不利之类。谁欠他什么了,还需要赶着被骂吗。
那几坛祭祀用的清酒的钱,对他们都不算什么,可说不定对默苍离就是穷奢极欲了呢?旁人说笑道,玄学弟贴补上了,也不过是片金寸银,这些零钱,就当是送衰神了。
门派内事物开销报销,账单其实也不是汇总到天志殿的,而是负责财务的门下。但像是金额较小的,就会直接转交给天志殿的学生们代办。欲星移想,那人严苛,报销之类的事情,恐怕更加是……
玄之玄道,可我自己贴补,默苍离也看不惯,谁知道嘴里又说些什么呢?罢了,给他说吧,他说再多,我也不会少块肉,是不是,欲学长?
说着,那目光落在了欲星移身上,隐隐含笑。
幕六
欲星移道,在下的鱼肉,大概要容易割些。下辈子好好做人罢,被人说得再多,也不会少块肉。
众人皆笑。玄之玄也笑,不再说这件事。欲星移翻了会书,就是那本古策论。
“学弟在看古策论?这批注,是依照哪本做的朱批?”
“学长用下来的旧书罢,都给我了,上面刚好有朱批。”
他随手翻几页,不仅有朱批,还有笔记,十分详尽。
这桌人里,也有个学生待考古策论的,便问他借去看了看。玄之玄道,欲学长真是大度,做过朱批的书,就这样送人了?
——哪里是送人,就是借去看看罢了。只是那人听了,也茫然地望过来,不知是送是借。欲星移哪会计较一本书,摆手道,“学长拿这本去看罢。我今年恐怕考不了这门。”
十全十美的欲学弟,自然会做顺水人情。
夜深了,书楼里有侍候人来问话,说更深露重,公子不回去么?
看滴漏,确实三更了。夜读也大多是闲聊,少有人真的是来温书的。他收拾了东西,觉得也是时候回去了,便告辞左右。玄之玄又跟了上来,同他说,还望学长转告默学长一声,北宫的单子,劳他盖个章。
他说,好。
他心里想,这是要怎么转达呢。分明就是和默苍离不合,自己就被挤在中间了。
银杏林里,金黄色的银杏叶铺了一地,厚实柔软。回去时,伴读一路上都在挑选宽大好看的叶子,想回去做书签。不知觉捡了许多,拢在袖子里。欲星移见他两个袖子快笼不下了,便道,那我也只能舍了两袖清风了?
伴读和侍候人们纷纷笑了起来。他们都是从小长大,知根知底,也没其他主仆那么多的芥蒂隔阂,主人这样说了,水蓝色的宽大广袖中便很快被塞满了银杏叶,甚至有些是故意被硬塞进去的,将两个袖子撑得鼓鼓囊囊。众人边走边玩闹,像是这一夜忽然齐齐童心未泯了似的,去折银杏枝争插在彼此的发髻上。金叶落了一肩一袖,待回去时,连欲星移的礼服上都满是叶面上的薄灰。
书楼里,回廊下,绘着岁寒三友的旧油纸灯笼光影昏黄,将人影都映得氤氲旖旎。他们本是朝着自己那边走的,走了几步,欲星移忽而想起还要去学长那里问候,就折身回头,向默苍离居所那里走;又没走几步,听见袖中叶声婆娑,方想起自己此刻是这般模样,不禁自嘲嗤笑,再次回头,想回去收整。
只是这次还未待他折回去,后面的廊扉就开了。那人站在门扉的灯台后,静静望着他。
欲星移愣住了,原抓着袖角的手不禁松开,满袖的银杏就洒落在回廊上,被风吹散。
哎呀,弄成这样……
他们颇不好意思,连忙过去收整。欲星移咳了一声,笑着摆弄纸扇,道,玩得晚了。
默苍离说,无事,就是忽然想起要收本月的杂项,就想去找你。
伏在地上收拾叶子的侍候人都觉得这人好玩——哪的规矩呢?两个读书人,还能站在走廊上谈钱了……
可欲星移没觉得什么。他也发现了,对默苍离说的一些不体面的话,他似乎没那么反感。大抵换个人大半夜跑出来和他收十几钱的杂项费,他只会觉得不成体统;可若是默苍离这样,竟然也不觉得什么了。
默苍离这人,也挺会折磨别人的。和他住在一起,大约没什么体统可言。熏香是最便宜的白檀香,茶叶也是最便宜的糙茶,墨呢?他没注意,该不会是用剩下的枯墨,重新加水调了调就用了吧?要是每件事都这样介意过去,这日子也别过了。
欲星移遣人去拿了钱,自己从发髻上拔下一枝银杏叶递过去,道,“学长屋里太素,我让人弄个玉瓶来养银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