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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只道天意难违。悦来心里却已是呜呼哀哉老半天了:“老天爷你也太不是东西了!让我生成个要饭的也就罢了,连我进了宫想转运都不帮帮忙!惨哪惨……”想归想,两人还是各自呈上了自己的果盒。
“我瞧瞧,我先瞧哪个呢?”老太后的手指在半空游移了一阵,终于打开了悦来手中的盒子。
这正是那盒烂掉的苹果。
悦来和泗水都不敢抬头,也无法知道太皇太后此时的表情。但心细如发的梁九功没有漏过她那一霎那的皱眉,他顿时惊觉了:“祸事了。”
然而就在众人屏息等待判决时,那个辅佐了三代皇帝的杰出女政治家却悠然地笑出了声。太皇太后边笑边道:“这两个不也挺好的吗?弃之不用的尚且如此喜人,想必加送来的更是上上之选。”
悦来和泗水低着头,悄悄互望一眼,各自纳闷。老太后不可能没有看见那两个烂苹果啊,怎么非但没有怪罪,反而欢喜起来了?
这两个卑贱的奴才自然无从知道,他们忙着布置的这场盛大婚礼背后有着怎样凶险的内幕。这是一场政治婚姻,康熙年幼,大权旁落,各王爷虎视皇座已久。太皇太后亲自去首辅索尼府上提亲,希望能倚靠他力挽狂澜。在这复杂的背景下,任何细小的事情都可能落人口实,挑起轩然大波。太皇太后当然心存疑窦,但权衡之下,她决定将此事暂且搁置。可是,她也起了杀意,那是一种政治家必需的残忍。
之后的事就很顺利了。太皇太后对奉迎礼的筹备大加赞赏,竟还夸了辛达年几句,说了声:“赏。”
悦来和泗水从敬事房里走出来,仿佛去鬼门关溜达了一回,身子回来了,魂却还在那里徘徊……
悦来忽然喃喃道:“我们没事,我们没事吧?”
泗水点点头,道:“对,我们还活得好好……”
泗水的话被悦来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只听悦来似哭似笑地道:“太好了,太好了……”
泗水心中一酸,不禁百感交集。
这个人,是现在这世上唯一承认我方泗水存在的人了吧。只要有他在,只要有这个人在,我活着就还有意义吧。
泗水觉得宽慰了,觉得安心了。他慢慢伸出双手,想去回拥悦来。但他的手刚要触到悦来的衣裳时,悦来一下子松开了紧拥着他的手臂,泗水慌忙把手缩了回来。
悦来不好意思地扶了扶歪斜的顶子,笑道:“我真是!现在不是轻松的时候,我们快点回去吧!”
“好。”泗水愣了愣,应了一声。
夜里,泗水听着同住的太监的鼾声,久久不能入眠。他确实经常失眠,即使睡着了,也会被自己的咳嗽和别人的抱怨吵醒,不过今天是不同的。他坐了起来,没有点灯,只是坐着。扰人的秋虫声从支开的纸窗外传来,这声音虽然不算悦耳,可对于久居深宫的人们来说却如同丝竹之音。
泗水很沉静,沉静得如同黑夜本身,任何人也无从猜测他心中所想。
他的手指在炕沿上无声地轻点,一笔一划,写着一个“涞”字。待到无数个“涞”字在他的手下诞生又消失,一夜已过去了。
皇帝大婚终于平安无事地结束了,宫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闷。然而这一日,果房发生了一件令人始料不及的大事,大师父辛达年被慎刑司处板刑六十,命丧黄泉。此事透着蹊跷,据说辛达年的罪名是与御马监勾结私自掌控马源,这倒也不假,宫里人或多或少风闻了一点,但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上面真要追究,像辛达年这样有点地位的太监最后还是不会真的受刑。
打板子也分真打和假打。真打时,监刑老爷会吆喝:“使劲地打!往死里打!”,那真是血肉模糊,很可能一命呜呼。若是假打,架势大,落劲小,拍在身上不痛不痒,根本就是装样子。
“师父平日也曾上下打点过不少银子,这六十大板怎么会真打呢?”悦来念及辛达年的种种好处,眼圈红了。带讯儿的神房太监徐狗子摇头道:“可不是……俺给你透个信儿,你可别到处大嘴巴!”悦来一面心道:“你自己不就是个大嘴巴?”一面点头回应道:“那是那是。你快说!”徐狗子四下一张望,凑过去低声道:“听说,这是老佛爷的意思。”
“啊!”
“别喊啊你!”徐狗子用更低的声音道,“说是上回奉迎礼捅下了篓子……”
悦来立时警觉。要说奉迎礼出的差错,也就是那对捧果了。
徐狗子继续说着:“唉,可惜啊可惜。本来是稳坐首领太监的人了,这下该你们二师父得意了,俺知道他暗地里在准备摆宴席。对了,你和王敏都是辛达年的人,小心他对付你们……”
悦来听得心烦,感觉头里头嗡嗡作响起来。
快刀斩乱麻。太皇太后不知道辛达年背后是否有人指使,也不知道那对烂果子在奉迎时会引起什么骚乱,她只知道辛达年犯了一个如此严重的错误。她无暇查清事实,她有更重要的任务。对她来说,杀一个辛达年根本不算什么,谁当果房首领也都一样。反正,他们都是奴才。
没过几日,悦来和泗水就被加派了打杂提水的差使,这实际上是对他们的一种降级。天还没亮,两人起床,去水井提水,送往果房各处。开始倒也不算太累,两人互相照应,勉强可以准时交差,各自回到原位工作。也许恨他们过于轻松了,很快武英殿一带每日清晨的擦地用水也归他们负责了。
武英殿位于果房正南方,要走到那里需要经过冰窖和敬思殿。这样一来,任他二人手脚再勤,也赶不及按时回到果房待差。
“姥姥的!”悦来把两个大水桶放下,骂道,“师父前脚刚去,姓潘的后脚就绞干脑汁子似地害我们!”泗水正把水桶系上扁担,白了他一眼,轻声道:“你小声点,被人听到更没好果子吃。快些吧,武英殿还等着用水呢!”悦来气鼓鼓的,声音虽小,依旧嘀咕着:“武英殿又不是没人,平日也有蓄水,我就不信他们离了咱们的水就擦不成地了……”泗水叹着气,没有理会他。
这一日清晨,天边已经泛了红,两人扛着送往武英殿的水急急地走着。忽然前方站出许多太监来,细看都是果房的熟面孔。悦来暗自奇怪:“他们不去干活在这里站着干吗?”他很快感应到了对方的敌意,一下子明白了,他们是来挑架的。
但悦来知道自己这边不能出手,潘延德的意图很清楚,想逼他俩打架滋事,然后按律以首领的身份惩罚他们,到时候要打要杀就随便他了。
于是悦来低声对泗水道:“要小心。”然后快几步上前笑道:“几位兄弟,让个道儿,水过来了。”众太监很听话地纷纷朝两边退去,悦来和泗水一前一后走过他们中间。悦来正松一口气,冷不防从一边伸出一只脚来……
“啊!”悦来被绊倒,泗水则被猛力地推倒。两人跌坐在地上,水桶全部打翻了。
包围着他们的太监们发出了刺耳的嘲笑声。他俩试图爬起来,却被太监们重新推倒。
悦来忽然明白过来,潘延德是不肯罢手的,这事总要有个了结。“小爷我也不是好惹的。”他想道,“九个人,硬拼能行吗?泗水怎么办?”还在思考时,一旁的泗水却先跳了起来!
“泗水!!”随着悦来的一声惊呼,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太监已被泗水一拳击中了脸,鼻血狂流。众太监齐声喊叫,一下子朝泗水拥了上来。
“姥姥的!”悦来一下子跃起身,扑向一个太监,抓住他的后领,抬起膝盖往他屁股上就是一下,痛得那太监直骂娘。众人又将目标转移到悦来的身上,他大声喝道:“他娘的来啊!”一脚踢向右边的胖子,紧跟着又是一拳打在对方的下巴上……
悦来从小无赖惯了,打架确实比较在行。但对方人数实在占优,他又是被围打,终于渐渐招架不住了。眼见悦来慢慢只有挨打的份,泗水心中一急,顺手抄起地上的扁担,猛力朝众太监狠打。他没有目标,只是一个劲地乱打。
这些太监们毕竟胆小,泗水的气势竟一时吓退了他们。泗水赶紧扑到悦来身旁,又立即扬起手中的扁担对着众人。
正在僵持之际,泗水突然觉得眼冒金星,后脑勺着了一记闷打,手中的扁担落到地上。原来有一个太监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他们背后偷袭。
“泗水!”悦来扶住了头晕目眩的泗水。众太监乘机一拥而上……
雨点般的拳脚落在他们的手上、背上,两人紧紧地抱作一团,互相保护着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一声:“住手!”两人很快晕了过去。
等他们醒来时,已被押到果房。
潘延德尖利的声音响起:“贾悦来,你不是很会说的吗?怎么不言语了?”没有回答。于是他转而说道:“宫中各处所太监口角斗殴,该当何罪?”一旁的太监应声道:“回公公话。依律应由各处所首领监刑,杖六十。”
“听到没?这是宫里的规矩,可怨不得我。不过你们要是肯求饶,我也是个宽宏大量的人。”潘延德干笑了两声,见二人都没有半点反应,嘴角不禁一抽,猛然叫道,“打!快打!给我往死里打!”
悦来只觉手脚都被按牢,动弹不得,朝一旁的泗水望去。只见泗水面无表情,他那望着地下没有活气的眼睛让悦来心头一寒。那时泗水站在雪地里漠然地望着天,也是这种眼神。“我是为了让你不再有这种眼神,才把你调过来的!不是像现在这样!这样不是更糟了吗!”悦来心里呐喊着,“不能这样!你我都不能死!我绝不让你死!不让你死!”
一下一下,板子重重地敲在身上,痛不欲生。
“妈呀!饶命啊饶命!”一直不声不响的悦来忽然爆发出仿佛绝望又仿佛复活般的叫声。
“!”一边的泗水用从梦中惊醒似的目光看着他。为什么要求饶?你竟然求饶!向他求饶!为什么?为什么?
潘延德哈哈笑道:“早该如此了嘛……把板子数减一半好了!”
还有二十板。
这时,忽然跑进一个人,在潘延德耳边嘀咕了几句。潘延德立即脸色大变,不再说话。只听来人道:“你们认不认错?认错的话,后面的板子就免了。”
悦来费力地咬出句:“我认……我认!”
“你呢?”又问泗水。
泗水咳了两声,轻道:“不认。”悦来连忙同时大叫:“好痛啊!”那人虽未听清泗水的话,却似乎也不在意,对潘延德道:“潘公公,您看他俩都认错了。看在班大人的份上,您就别计较了。”潘延德连连点头道:“是是是。”
那人道声“告辞”,便要走,经过泗水身边时,弯腰低声道:“方少爷,你爹曾在狱中对我说,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你可别辜负他呀。这是班大人最后一回帮你,以后还请好自为之。”
“……”泗水抬起眼睛,对他冷冷一笑。
二人艰难地打理好衣裳,一点点挪着步子。一路沉默,一直到泗水问道:“为什么要认错?”
悦来似乎早料到他会问自己,毫不犹豫地答道:“因为不想死。”
接着悦来问道:“你为什么不认?”
“……”泗水仿佛终于认可了悦来的回答,叹气道,“不认不也没事吗?”
“那是他没听清啊!”
“……”
“你呀,真是……哎呦疼!……说你什么好呢?”
“疼的话就什么也别说,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