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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一时复杂,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愁。可这都是有钱人该思考的东西,他一个下贱的身份,只能一辈子仰人鼻息。
他两手撑着地,努力站起来,可腿被狠狠踢了两脚,这时正犯疼,膝盖一软,没站稳要摔跤。
“我来,我来拉你!”那个女孩儿咧着嘴角,趴在马车窗上使劲往外探身子,那双纯净的眸子直望到他心里——原来,也有人在乎他吗?也有人的眼睛里能看到他,把他当一个人。
宽敞的车内,年迈的奶娘腿脚不便,便招呼一边的一个稍大点的小丫鬟:“荞儿,快拉住小姐,仔细别翻出去了!”
那小女孩却烦躁地动了动,瘪着嘴回头一脸不愉快:“荞,你别拽我的裙子!”
荞被她突如其来的重话吓到,缩了缩手,这一松,小女孩立刻趴在窗户上冲外面的人招手,嘴里奶声奶气嚷嚷道:“我爹常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好像是说……很厉害的人他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就不厉害了!”
“……”
“我爹爹也说过,三代会出一个书香世家!你不要放弃呀,说不定你的儿子的儿子就会变得很厉害呢!”
奶娘白了白脸,对这解释忍不住失笑,伸手点在了小丫头的额头上:“就你能说,你们这些小不点儿真懂什么意思吗?”
这个奶娘在桑家年龄很大,侍奉了几代人,很有威仪,小女孩遭到训斥便不说话了,低头看着手指。但马车外的他却点了点头,使劲握着拳头:“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奶娘微微侧目,向将采买物什搬上车的车夫招呼:“走了。”
“喂!你有什么难处就来找我,我爹总是骂我在建康城横着走,我也是很厉害的!”小姑娘趴在车窗上,伸出手来冲他晃了晃,她光洁的手腕上有一只小巧玲珑的银镯子,镯子有些大,他盯着生怕她这么晃,一不小心就掉到地上——值很多钱吧。
结果,那镯子便真的落到了地上。
他一步一踽地过去捡,递了上去,想想怕是已沾了灰,便下意识在身上擦了擦,结果看着自己满身的泥土,似乎更脏了。
侍女荞嘟囔了一声有些不愿意去接:“好脏。”
“哪里脏了!洗干净了肯定很好看!”小女孩却抢了过来,从车窗伸出手去,稳稳拿住:“我在家中年纪最小,谁都不能欺负,我最想有个比我小的娃娃,这样他可以陪我玩,我也可以欺负他啦。”
马车忽然缓缓启动,小女孩没站稳,撞到了车壁上,爬起来时看见他还愣在原地,忽然嚎啕大哭:“哇!看你这么瘦小,你叫我姐姐好不啦?”
他毕竟在坊间摸爬滚打,这小女孩娇俏可人,心直口快,但年龄并不大。
“不,你比我小,你应该叫我哥哥。”他拖着受伤的腿追着马车向前走。
“哥哥?”
“乖!”他趁机占了她便宜,但心中却似融化了一般,他哪里敢高攀富贵人家,可他心里又很不甘,要是他真有个这样的妹妹就好了,黑暗的人生,至少有点光明的寄托。
小女孩先是一愣,忽然瘪瘪嘴,又哇哇大哭起来:“哇!我不要哥哥了,我就要当姐姐……”
马车行驶过长街,终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沉默地在原地站了许久,忽然觉得无比的孤独——他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父母疼爱,要是他也有亲人就好了。
也是那一天,他蹒跚地空手回到了朱雀楼,准备接受一顿风暴式的臭骂或者毒打,可是奇怪的是,掌柜并没有这样做,反而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似乎从哪里听到了不得了的风声,总是和身边的伙计小声戚戚。
包间的门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个广袖长裾的男人,他的腰上配着剑,身量高大,和他面对面——这就是那个要吃鲈鱼的达官贵人吧。
他抖了抖,往后退了一步,小心避开这些金贵的贵人们,然而,那男人却追着他的脚步上前,大手落在他的头上,温柔地摸了摸:“让你受苦了。”
那一天,他不知该觉得幸运,还是不幸。
后来,这个男人盘桓了好几日,常来看他,但母亲却闭门不见,无论掌柜三请四请,她愣是一步没有踏出那道房门。
直到有一天,他们终于相见了。
那个男人死了,她的母亲也死了,他听到有人在高呼,说是母亲杀死了他,然后自戕了。
他害怕极了,害怕官府找他麻烦,害怕他会被乱棍打死,更害怕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杀死那个看起来很温柔的男人,他躲了出去,一口气跑到了城外,天色已暗,准备找棵树下窝着,睡一觉养足精神好跑路。
他本想在树下盘坐一会,却忽然发现附近有一方矮崖,于是便走了过去,正好能从树木的缝隙里看见地势低洼处的建康城,心中不免有几分难过。母亲死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今后要去哪里,迷茫和恐惧围绕着他。
这时,山道上却有个小女孩往这边溜达过来,在小娃娃的眼里,那一方矮崖就如同万仞悬崖般令人恐惧,她以为眼前这个人想不开要跳下去,便急忙跑过去,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哇!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呀!”
他回过头,一眼就认出了几天前城中相遇的她,看到她的眼泪,更加惊愕得不知所措。
“你别哭,你别哭。”
他手忙脚乱要去帮她擦眼泪,可他没照顾过人,也没接触过如此粉雕玉琢的娃娃,手碰着她娇嫩的肌肤,僵着不敢动。
小姑娘哭得惊天动地:“你别死!你死了我会很难过的,前两年伯祖母死的时候我好难过……前一年管家养的大黄死的时候我也很伤心……”
“……”
她话中的名字越来越奇葩,甚至还有养过的小动物,人倒也罢了,剩下的伤心在他看来很多余,但心里又很羡慕——他想,连小东西尚且都有人为他们哭泣,可自己若是死了,却没有人会为他伤心难过。
不,有的,这个小女孩说她会难过。
他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把自己的袖子递过去给她拽着,小姑娘果然不哭了:“别哭了……你的家人呢?”
豪门世家的小姐,又怎么会记得他是谁,果然,小女孩并没有认出他,只是老实巴交地交代了:“我和奶娘在城外避暑,家里好像有些事儿,爹爹让我们赶回去,小厮和奶娘去驾马车去了,叫我在这儿等他们。”
恐怕不是在这儿吧……
他抬头瞧了一眼,斜地里有一个山道,直通而上是若隐若现的门厅,估摸这小丫头本是在院子里等,却偷偷跑了出来。
“我陪你吧,你别怕。”感受到小姑娘抖了抖,他笑了笑,露出缺了一口的白牙。
小女孩拽着他的袖子,很乖,点了点头。
他低下头,正好瞧见她扎起的头发不知何时散开了,在风中轻轻扬起,小女孩似有所感,抬起头,冲他甜甜地笑,正中缺了一颗牙齿。
已经很久都没有人对他这样笑了,连母亲也不曾,他们只会板着脸训斥他,恐吓他,轻蔑地盯着他。于是,这夜过于美好,美好到他真想伸手去摸摸她粉嫩的小脸,但他不敢,他只是个流亡的小卒,这些东西都不属于他。
那时候哪有那么多儿女私情,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很纯粹,他不过也只是想着,要是自己有个这样的妹妹,估计生活就不那么枯乏无味了,也给了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喂,叫哥哥!”他蹲下身。
小女孩转动眼珠子,打量着他,四面的树影狰狞可怖,她被吓到了,抓着袖子的手握得更紧:“哥哥,你为什么不回家,是因为奶娘做的糕点很难吃?还是因为你爹爹要你戌时一刻就就寝?”
果然是个傻丫头,都是些什么理由啊……
“都不是,”他低下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得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姑娘拉了拉裙子,眼睛里闪过羡慕的光:“我也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是我爹爹不许我离家太远……要不,要不……你替我去吧,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比树还大的兔子,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一个手掌大的房子,去看看长尾巴的人和会飞的鱼……然后,你再回来说给我听好不啦?”
“啊?”他一脸错愕。
“我奶娘就喜欢在我睡前给我讲故事。”
越是这样说,他心里越是难过,如果他有个妹妹,他一定会把最好的东西捧在手心里给她,他一定会每天给她讲睡前故事,可是他没有,一切都是假的。他轻轻动了动手臂,把那双小手从他袖子上抹下。
“抱歉,我不会讲故事……”看她一脸失望,他又不忍心了,“但我会去帮你看看……我都记下来了,大兔子,小房子,长尾巴的人和会飞的鱼……”
小姑娘喜笑颜开,夜深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上前抱住他的手臂,盯着他眨了眨眼睛:“哈,我认出来了,我见过你的,我记得。”
“……”
“你住在哪里?”
“……朱雀楼。”
小女孩忽然跺了跺脚:“里面的人对你不好,他们都不给你新衣服穿!”
他笑了,拍了怕她的后脑勺哄她:“没关系,等我攒够了钱,我就把朱雀楼买下来。”
山上渐渐亮起了火把,人影逡巡,他知道是这丫头府中的家丁寻来,便摆脱了她的手,转身离开。
女孩在背后追了几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喊:“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我母亲曾唤我小颐,我不知道我姓什么……”
“哥哥!你一定要回建康来呀!”
他是做好了亡命天涯的打算,可没钱没势没力气,连要饭都得受人欺负,于是几日后,只能灰溜溜地跑回了建康,想着大不了抓到牢里,至少还有口饭吃。
然而事实却并未朝他想的方向发展,他溜进了朱雀楼,掌柜伙计非但没骂没抓,反而将他当上宾供着,没多久,有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打着把扇子走了进来,用扇柄挑了他的下巴,道:“你就是三弟的孩子吧,可怜,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牵连到你。”
门,霍然打开,他就这么稀里糊涂被带走了。
“记住,你姓王,是琅琊王氏之人,你叫王颐。”
他被接到了临沂琅琊,家中人或许是因为父亲的死而愧疚,又因为母亲而愤恨,对他不冷不热,不亲也不生疏。于是他放荡形骸,渐渐地迷失自我,当真浑噩地做起了世家贵公子。他想他心中应该是有恨的,可他却不知道该恨谁。
直到有一天,那个接他回家的叔父将原因和盘托出。
“你的父亲生前曾镇守南方,那一年碰上彝人叛乱,便发兵攻打。南蛮的公主死里逃生,要寻他报灭族之恨,悄悄来到中原,却阴差阳错爱上了你的父亲。她不忍心杀你,可又因为仇恨不甘,最终远走建康。”
“你父亲寻到了你们,想要将你们接回去,你的母亲刺杀了他,临死之前,她才告诉你父亲,她用秘法在族中祭坛前立下死誓,如果不报此仇,将生生世世不得解脱。可是她也爱你父亲,于是自尽而亡。”
“我赶到时,你父亲还剩最后一口气,他希望,我能好好照顾你。”拿着扇子的中年男人将扇柄往空气中一点,语气很轻,“但我觉得,你并不适合这里,你需要去走你该走的路。”
他在府中后山上枯坐了一天一夜,这个俗套的故事没有打动他,反而让他更加迷茫,他不知道该恨父亲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