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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鹤老行到火堆旁,将众人目光聚集身上,“我们继续方才议题。各位可有疑问?”
有一汉子向前一步。
林火识得,那人曾与他关在一间牢房。
那汉子中气十足,抱拳问道:“鹤老,您是江湖老资格。鬼见愁,四不杀四不问,也是江湖上让人敬仰的侠义之士。但,你说慎公子要反,那可得拿出真凭实据!”
“是啊!”立刻有人响应,“慎公子乐善好施,江湖中人多有受其恩惠。那可是真正的逍遥王,为何要反燕王?”
鹤老微微一笑,先对领头汉子说道:“鬼刀门,王五,江湖后起之秀。老夫托大,叫你一声小五。”
王五拱手,“鹤老谬赞。”
鹤老这才笑眯眯地继续说道:“小五啊,老夫也知慎公子,义薄云天。但这只是小节。老夫就问你们,这大燕,到底是慎公子的大燕,还是燕王的大燕?”
群雄静默无言。
鹤老环顾四周,抽了口烟,缓缓吐出。
烟雾凝结不去。
鹤老这才继续说道:“众位或许不知,又或许察觉。难道不曾怀疑,为何朝廷突然整顿江湖?而整顿江湖之人,到底是谁?”
群雄面面相觑。
鹤老侃侃而谈,“我鬼见愁已经查明真相。镇压我等之人,正是武慎。而被招安之人,未曾面见圣上,而是在武慎帐下听候调遣。最重要的,是军队!”
花袍与红袍对视一眼。
鹤老抬着烟杆,沉声说道:“人熊在外,协助齐国平叛。禁军在昌隆,拱卫王都。岳山左近,此刻唯有独孤一军。其余军队,皆是武慎掌控。这两日,独孤军更是被隔绝在外。不得不问,武慎居心何在?”
鹤老从怀中抽出一卷羊皮,“此书乃是我鬼见愁死士拼死夺得,乃是武慎与文官勾结造反的证据!”
人群中不乏目力极佳之人。林火善于狩猎,目力也是上佳,定睛去望,正能见到皮上最后一行血字,“定保公子为王,齐心合力,共举大事!”
群雄之中,交头接耳。吸气声此起彼伏。
鹤老将羊皮塞回怀中,高声说道:“事到如今,已是证据确凿,武慎要反!”
周遭一静,有人说道:“这羊皮可会造假?”
鹤老冷冷瞥去,“我鬼见愁二十几条人命,也是造假?”
无人答话,鹤老叹了口气。
“老夫知道,燕王确实多有不到之处,让百姓承受许多苦难。但这些苦难,却换回了狄国溃败,大燕扬威天下!举国欢腾!”
“我等习武之人,为何习武?难道不正是为了保家卫国?报国请命?此刻!”
鹤老骤然一顿,深邃目光询绕而过,“正是我等!忠君报国之时!或许会血洒于此。或许不得全尸。但是,为黎民,为大燕,吾等鬼见愁,无所畏惧!诸君!”
烟杆一挥,烟丝落入火堆,篝火上窜一丈。
“谁与我,一同为国尽忠!”
周遭先是一静,片刻之后,群雄激昂。
林火望着满院沸腾,却是心中难安。
不只因大燕,更因石磊。
这些江湖豪侠,能人异士,此刻只想家国大事。又有谁会关心小石头的死活?
是了,在大义面前,谁又在乎,一个小人物的生死?
可,林火在乎!他暗暗握住千磨。
同一片夜,同一个月。
道房室中,木桌小案,两只蒲团。
月撒案上,武睿与武慎对坐。
武睿为武慎斟酒,“王兄,我们兄弟俩,多久未曾这般坐在一起喝酒?”
武慎小心接过酒杯,“大王日理万机,难得空闲。”
武睿微微苦笑,“孤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大燕。也只有王兄懂我。众人皆说为王之乐,只有王兄知孤之苦。”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面上露出缅怀之色,“想来还是年少时好。王兄从小就护着孤,无论孤做什么,你都不曾反对。无论孤要什么,你都不曾与孤争。有你这般兄长,乃是孤之福分。”
武慎皱眉凝思,似也回到当年那岁。
他沉吟片刻,也是举杯饮尽,“去日难追,那情那景空追忆。大王与我,都回不去了。”
“是啊。”武睿叹了口气,抬头望月,“都回不去了。”
半响,他又绽颜笑道:“不说这些丧气话,来来来,祝孤,封禅大典,万事顺利。”
武慎举起酒杯,注视武睿双眼,“祝大王与大燕,千秋万代。”
两杯相交,饮干见底。
一种酒,不同情。
第114章 铁塔深情暗浪涌
夜深人静。
庙中众人早已睡去,林火坐于破庙顶上,望着漆黑深夜,难以入眠。
一眼望去,朝北大道通向岳山。
这路,却让林火想起另一条街。
龙兴门前那路,林火走了很多年。
那路就静静躺在那儿,等着人们一遍一遍走过。
一如林火前十六年的人生,朴实无华。
老爷子凭着一把二胡,养着三个娃儿。说不上大富大贵,却也不会缺衣少食。
照理来说,老爷子曾是天下第一剑客,如何会落到晚年这般境地?
林火曾经这般问过王老,可王老只是摇头。他不知老爷子过去经历过什么,当他在龙兴找到老爷子时,他已废了一身修为,过着市井生活。
王老知道老爷子的脾气,不愿去打搅他的生活,便默默在城中开了医馆。
他们一家四口,便在这条路边,住了许多年。
林火还记得自己认得第一个字。
“悌。”
这字便是老爷子用竹枝写在泥泞地上。
悌者,善兄弟也。
至亲莫兄弟,手足之情,即长且久。
兄友弟恭,兄弟三人虽非骨肉,甚似血亲。
还记得一日天阴,街上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李虎靠着门框,怀里抱着小石头,林火就坐他身旁。
三人呆呆望着街上雨落。小石头不时伸手去抓雨珠,大眼睛扑哧扑哧闪个不停。
小林火与小李虎却不开心。
童年时候,还有比不能出门玩耍,更让人糟心的事儿吗?
就在两人唉声叹气之时,老爷子撑着油纸伞,从远处归家。黄色油伞不摇不晃,走到自家门前。
李虎站起身来,又垂头丧气坐下,“老头儿,回来了啊。”
老爷子伸手就是一记爆栗,“臭小子,没大没小。”
李虎单手揉着脑袋,将头瞥向一边。
林火甜甜叫道:“老爹。”
老爷子揉着林火脑袋,“还是咱们家火儿最乖。来,老爹给你们拉二胡听。”
“嘁。”李虎撇了撇嘴,“肯定是下雨天生意不好。”
老爷子又是一记爆栗,“你小子闭上嘴,乖乖听着。”
李虎捂着脑袋不说话。
老爷子便将油伞放在脚边,解下背上二胡。
一曲《江河水》,低音而奏,四起四扬。
一家四口,望着街上淋淋,听着二胡悠扬。
那是林火最爱的时光。
这是一条老街,承载满满回忆。
又是一日寒冬,路上结了冰霜。
林火那会儿还是个屁孩儿,整天粘着李虎。小石头也刚刚学会走路,话还说不利索,就是喜欢跟在两位哥哥身后,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林火立足不稳,差点摔个狗啃泥,李虎赶紧将他扶住,“你小子,就是让哥操心。抓紧了。”说着,他便握紧林火手掌。
林火笑着做了个鬼脸,依样画葫芦,拉紧身后石磊。
冬日微风轻抚,街边霜雪闪烁,兄弟笑声欢畅。
李虎牵林火,林火牵石磊,大手牵小手。
兄爱弟,是为悌。
兄弟相连,这便是林火的童年。
再长大些,林火进了私塾。
也是这条街上,李虎被人追打。
“捡来的杂种。下贱的贼呸!”人们叫骂着,嘲笑着,扔着街边石子。
李虎双拳难敌四手,被人狠狠追了一条街。逃至门前,林火举着竹竿便冲出屋外,“谁敢伤我兄弟!”
竹竿乱挥,终究不是对手。
石块乱飞,林火护住石磊,李虎护住林火。
李虎咬牙切齿说出一句,“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说罢,捡起墙边石砖,迎着乱石,敲断了几人手臂。
当日,老爷子得闻此事大怒,取了竹杖要罚李虎,林火死死抱住老爹,哭喊着不让动手。
弟爱兄,是为悌。
老爷子也没留手,索性两人一起受罚。
屁股肿得,半月下不得床。
倒是在这半月间,当日欺辱三兄弟的儿童,家里大人或多或少遭了意外。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再过几年,李虎与老爷子的矛盾,越发巨大。
老爷子身子每况日下,李虎道上朋友越交越多。
终是在李虎断指之后,矛盾到达顶峰。
老爷子将李虎逐出家门。
李虎摸着林火脑袋,“谁欺负你,告诉哥,哥替你出头。”
余音如若就在耳边。
一别,再无回头之日。
他与小石头那日别后,是否也从此两隔?
仰卧庙上白月光,触手如若瓦上霜。伸手捕月难捉月,独忆往昔空心慌。
林火一手枕在脑下,一手于瓦上空划。
不知不觉,写出一个“悌”字。
林火咬紧牙关,单手握拳,重重砸在那字之上。“小石头。等着火哥,马上就去接你回家!”
“管他什么上至宗,管他什么燕王,我们老许家的兄弟,容不得外人欺辱!”
林火恨恨说着。
庙下却传来清脆声响,“你被谁欺辱了?”
林火打了个机灵,赶紧坐起身来,望向庙下。正见到南柯披着一身红氅,静静站在月中,瞪大眼睛望着屋顶林火。
“没谁,没谁。”林火脸上笑着,看着南柯笑脸,竟有一瞬晃神。
南柯笑了起来,两眼弯弯如月,“呆子,要在屋顶和我说话?”
“没,我这就下来。”林火挠了挠头,从屋顶一跃而下,轻巧落在南柯身边。
南柯看着林火双眼,“睡不着?”
林火点了点头,“有些担心。”
“我也睡不着。”南柯背起双手,“我们走走?”
林火微微笑着,嗯了一声。
一白一红,步于月下。
南柯看了林火一眼,“一年前,你还和我差不多高,现在,你倒是比我高了半个头。”
林火稍稍低头,看着南柯侧脸,“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两人静静走着,享受着片刻宁静。
走出许久,庙宇在身后,只剩一个小点。南柯又缓缓出声,“林火。”
“嗯?”身侧南柯不再往前,林火也停下脚步,“怎么了?”
南柯望向月光,淡淡说道:“你觉得,当今燕王怎么样?”
林火皱了皱眉,他不明白,南柯为何突然说这个。
南柯急忙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毕竟……毕竟他利用了柳凤泊。”
林火正要说话,南柯按住他的嘴唇,“能不能听我说完?”
南柯的目光中似有殷切。
林火默默点了点头。
南柯帮林火收拢鬓边乱发,“他确实做了不少错事。当我希望你不要怪他,毕竟他确实为了大燕,付出了很多。如果能让大燕长治久安,我相信他一定愿意付出生命。火哥……”
这是南柯第一次叫他火哥。
应该喜悦之事,林火却能听到自己心中纠结。
南柯眉头紧促,怯声说道:“若是慎……慎公子真的要反。还请你帮帮燕王。”
林火注视着南柯双眼,“你,认识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