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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戴鬼面的用刀公子,在此事中又是什么存在?
他们与林火的相遇,是偶然?
还是,早有预谋?
事情的真相,扑朔迷离。
林火又在床上翻了个身,脑中依旧一片混乱。
想来,凭他的脑袋,只怕难以理出头绪。还是要等明日,告知山师阴。毕竟红袍儿才是刺客的目标,他应该有知情之权。
两人群策群力,或许能够找到真相。
况且在此事上,能让林火完全信任的,也只有山师阴一人。
鸡鸣一声时,窗外尚黑。
林火已经穿戴整齐,起身拉开房门,正看到山师阴提袜穿靴。
两人对视了片刻,看得出来,山师阴睡得并不好,眼眶有些浮肿。
这贵公子最近也是吃够苦头,先是被人一路追杀,经历风餐露宿,现在又上了九霄宗门,那些锦衣玉食的生活,只怕是一去不复返。
另一侧软塌上,卧着那医科少年“石镇”。他翻了个身,轻声说道:“你身上有伤,可别走得太远,虞教习说今日会来寻你,早些回来。”
林火与山师阴对视一眼,林火答道:“我们就到门口吹吹风,不会走远。”
石镇背对两人,似是半梦半醒,“门边有毡帽,清晨霜寒地冻,当心风寒。”
林火取了两顶,拱了拱手,“多谢。”
石镇不再答话,不知是睡是醒。
林火拉开房门,天边脚下仍是一片漆黑。
迈出屋外,风扑面,山师阴浑身一颤,林火为他拉低帽檐。
两人走到离屋稍远,林火方才从袖中亮出断刃。
山师阴接过断剑,“你偷偷留了下来?”
林火点了点头,将双鱼吊坠与断刃刻字与山师阴细细说过。
山师阴手中把玩断剑,勾起嘴角,“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光,从东边来。
两人转过头去,被那光晃了眼睛。
月隐没,天黑沉,山黝黝。
漆黑天地间,突现一线光彩,沿着山脊,将天地分割。
身后传来声音,“两位起得还真是早啊。”
两人回过头去,见到一人行来。山师阴将断剑拢入袖中。
那人身上半明半暗,并不能看得真切,但能从声音知道,是虞城,虞教习。
他走到两人面前,行了一礼,“还想来叫你们,想不到你们已经起来。可是昨夜睡得不好?”
两人抱拳还礼,山师阴答道:“我们也不是那亡命之徒,经历昨夜之事,哪能整夜安睡。”
虞城点了点头,拍了拍两人肩膀,“你们方才入门,便遇到这种事情,也是九霄失职。我必定会协助副门主,查清此事,让宗门子弟,夜能安眠。”
山师阴微微拱手,“劳防教习费心了。”语音恭敬有礼,倒真像是书本网。
虞城微微一笑,似是受用,又与两人说道:“既然天已日出,你们便随我来,副门主要与你们说话。”
两人答应下来,便跟在虞城身后。
天空渐渐放亮,日轮上升,光回大地。
林火识得那路,心中疑惑,“教习?我们可是去见副门主?”
虞城点了点头,“自然。”
“可这是去文曲阁的路。”林火疑惑不解。
虞城微微一笑,“师弟有所不知,需知道文曲阁,洗砚湖,通玄桥,就是我宗门门面。若是有敌入侵,那里首当其中。故而门主常驻文曲第八楼。门主不在,便由副门主暂住。”
原来如此,林火暗暗点头,倒是与燕国祖训有些相似。
身处高位之人,除拥有特权外,也有必尽的义务。若是发生战争,王权贵胄每家每户,必有男丁应征入伍。战场之上,贵胄子弟,必须奋勇争先。若是临阵脱逃,不仅自身受军法处置,整个家族都会因此蒙羞。
武氏宗族,赴死登先,寸步不退,寸土不让!
林火却又想到凤栖,好端端一个大燕,为何成了今日模样?
胡思乱想之间,三人已到文曲阁外,书楼永不闭门,为愿读书者敞开。入得楼中,已有不少学子在楼中翻书阅读,他们见到虞城多是额首,复又投入书海之中。
虞城领着两人,上一层楼。
二楼与一楼格局相似,不过人数则要少了一半。
楼层越高,人数与书柜逐层递减。
第五层时,书柜陡然少了一半。
林火也如愿见着章昭平。他嗜书如命,盘坐地上,身边又是开着多本,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在空中横划竖挑,不知在干些什么。
林火也不去打扰,随着虞城再上层楼。
书柜只剩一排,白润与饮茶男子靠在窗边,慢饮缓翻,静默无声。
见到林火,白润似是准备放下书籍,但他眼光一瞥,脸上泛红,只是点了点头,便又低头看书。
这是怎么了?林火心中纳闷。
山师阴微微一笑,对林火轻声说道:“必定是姜杉那小子,把白润酒后憨态告诉了他,依着白润的性子,此刻肯定羞愧难当。”
林火会心一笑,便不再打扰白润,跟着虞城,上了第七层。
屋中之书仅存一柜,且不再敞开,而是分成抽屉。
除守楼教习外,楼中只剩两人。
南柯姑娘!
她对林火与山师阴,额首微笑。
山师阴随意拱了拱手,算是还礼。
林火倒是正经不少,不过他心中却感到一丝不妥。南柯姑娘似乎对别人友善不少,可这友善中却透着冷漠,像是在人与人之间分开距离。
林火心中暗暗叹气,倒还不如之前横眉冷对。
楼中还有一青年,脸上罩着一卷竹简,酣然入睡。
林火看这样眼熟,仔细辨认,竟是那个不修边幅之人,林火入楼时,曾见他站在人群之外,想不到他能上得第七层。
虞城眉头微皱,对林火轻声说道:“抱歉,请稍等片刻。”
说罢,他便走到那青年身边,沉声说道:“左徒明!”
“嗯?”唤作左徒明的青年,揭开面上竹简,睡眼朦胧,“教习唤我何事?若是无事,我可就继续看书咯。”
“你这是在看书?”虞城皱紧眉头,从他手中抢过竹简,“七楼文本多是孤本,古籍,残本,你用来遮光,实在是暴殄天物!”
左徒明打了个哈欠,“物是死的,人是活的,物为人用,才是正理。教习不懂这个道理,所以止步五楼呢。”
“你!”虞城指着对方,手指微颤。
林火从未见过虞城这般失态,不知该如何阻止。
山师阴轻咳一声,温声说道:“教习,我等可是可以上楼,去见副门主了?”
虞城似也发现自己失态,表情缓和下来,“自当如此。”
左徒明伸着懒腰,瞥了山师阴一眼,慢悠悠地下楼而去。
虞城拂袖冷哼,这才走到楼梯口,与守楼教习一番耳语。
之后,才对三人说道:“副门主一次只见一人,还请山师师弟,先行上楼。”
山师阴微微一笑,昂首上楼。
八楼!
门主居所,入眼之处空空荡荡。
唯有一床软塌,一方书案。
还有,案前老人,提笔作画。
光透窗过,山师阴立于明处,老者躬身暗角。
各在一头,似是分隔,又似遥相呼应。
山师阴知道,人要活得好,就要学会在任何场合,伪装自己。
所以他露出微笑,拱手恭敬行礼,“弟子山师阴,拜见副门主。”
他在这头行礼,老者在那头作画。
片刻之后,大毫一挥,老人搁下笔触,缓缓抬起头来。
脸上坑洼,却目光锐利如刀。
“你们山师家,还在痴心妄想?”
山师阴脸色大变。
第055章 墨香稠
山师阴从不是大惊小怪的人,自他父亲死后,更是深沉内敛。逢场作戏,隐藏内心的把戏也越发精熟。
但今天不一样,面对眼前老者,山师阴的脸色一变再变。
两人隔空相望,山师阴不说话,老者也一言不发。
楼外冬日初升,和煦光彩普照大地。
楼内却明暗相间,混沌不堪。
气氛诡秘,却不紧迫,有种交织不清的牵扯。
山师阴合上双眼,又缓缓睁开,双手抱礼,一鞠到底,“师傅。”
话一出口,他的气势便弱了半截。
老者垂下双目,不再看他,只是打量案上丹青,“这里没有你的师傅,很多年前便没了。只有九霄老叟,左徒贡。”
山师阴不曾直腰,反倒下弯一寸,“拜见左徒先生。”
左徒先生叹了口气,“起来吧。”
“谢先生。”山师阴直起身来,却仍低垂脑袋。
左徒贡提起小楷尖毫,点了点墨,“想不到十年前与你父一别,今朝已阴阳永隔。”
山师阴躬身答道:“家父也时常提起先生。”
“提起我?”左徒先生换了一支短锋软毫,“若是他早听我言,废了那乌云,又何以至此。”
山师阴微微皱眉,缓缓答道:“山师家,不兴手足相残。”
“笑话。”左徒先生放下软毫,抬头望来,目光若是尖刺,直入魂魄,“他倒是心善,可知农夫与蛇?多年谋划,如今身死,不过梦幻泡影。”
山师阴微微握拳,又缓缓放开,“先生教训的是。”
左徒先生摇头嗤笑,“你这点城府,便不要丢人现眼了。”
山师阴面露微笑,“先生教训的是。”
左徒先生拂过纸面,随手一挥,那薄薄画纸,便飘到山师面前。
山师阴低头去看,纸上绘一君子兰。
“君子兰,谦和忍让,有才而不骄,得志而不傲,居于谷而不卑。我九霄宗门,不论你出身何处,有教无类。这画赠与你,也赠与你父,代我烧给他吧。”
山师阴瞳孔颤动,最终将画纸收入袖中,再鞠一躬,“谢先生赠画。”
左徒先生已不再看他,重新取了画纸,铺于案上,“去吧。”
山师阴再一施礼,转过身去,谁都未曾知他,牙关紧咬。
山师阴立于明处,左徒先生坐于暗处。
可两人同处一室,又似皆在暗中,又若皆在光下。
山师阴下得楼去,阁中又显安静,唯有老者作画不停。
“哒、哒、哒……”
又有脚步声来,轻盈却不急躁。
一袭红衣冒出头来,南柯姑娘入得楼中。
左徒先生不曾抬头,依旧作画。
南柯姑娘向前两步,抱拳行礼,“拜见左徒先生。”
左徒先生顿下笔触,“你父亲提过我?”
“不曾。”南柯姑娘脆声说道:“大胥先生告知于我,若是来了九霄,必定会要见您。”
左徒先生皱了皱眉,“那狂生,就知道给我添麻烦。”
敢称呼大胥先生为狂生的,这天下不超一手,左徒贡必在此列。
南柯姑娘只是乖巧听着,不曾答话。
左徒先生取了狼毫,沾墨行笔,“我知你为何而来。我知你心中志向。你能过那迷阵,足以说明你心中坚韧。但,你需知一事。”
南柯姑娘屏息去听。
左徒先生停下画笔,“这里只有南柯,未有他人。”
南柯点头应答。
左徒先生又拂画纸,那画同样飘到南柯脚下。
画中一株寒梅,临寒瑟瑟。
“我不喜那狂生任意妄为,但我敬你志向。只是这前路如隆冬之雪,这花苞是否能开,关键还在你自己手中。”
南柯姑娘浑身一震,过了半响,才拾起那画,“谢先生赠予画作。”
左徒先生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去吧,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