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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去想,不敢去看,不敢回家。
所以他喝更多酒,睡更多女人,杀更多人,挣更多赏金,他将一半赏金寄回家中,嘱托弟弟好好念书,未来光耀门楣。
而他,沾染鲜血,倒在一条又一条暗巷,舔着自己的伤口,看沾血的家书,边哭边笑。
他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还要继续下去?
也许,他就是在等今天。
束手就擒的今天,失去自由的今天,一切终结的今天。
铁铐,脚镣。
发黑石墙,狭小木床,铁栏后唯一的窗,唯一的光亮。
被吕峰生擒,关入九霄牢房,到了今天,他只觉心中平静。
在这里,他失去自由,也重获自由。
他接了任务,追杀山师家少主,失手被擒,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只是在等待宣判的那一刻。
死,应该是唯一的结局。
或许,临死之前,他能够求九霄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给家人写最后一封家书?
传闻,九霄宗门仁义心肠,应该会答应他最后的请求。
家书上应该写些什么?
告诉家里人,他做生意赚了一笔大钱。是了,他这些年都是骗家人,自己在外行商。然后娶了一房娇妻,决定去荆国定居。想必,西南崎岖之地,他们也不会来寻他吧。
或者,再来一次不告而别?
或许,他的结局,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记号。
纪浩微微苦笑,望着窗外发呆。
回顾一生,他去过大江南北,经历过江湖饮血,也醉卧温香软玉。
这一辈子,值了!
值吗?
平静的心,再起波澜。
恐惧占据心头,他真的愿意放下吗?
他真的能够无怨无悔?
双手莫名颤抖。
他鼻头发酸,他好想回家;好想回到那生他养他的地方;好想再吻那最爱的姑娘;好想再摸摸弟弟脑袋;好想再看看白发苍苍的老母,慈祥的笑脸;好想跪在父亲面前,低头认错;听他们再唤一声,“吾儿,回家就好。”
纪浩抱着脑袋,眼泪不禁自流。
思念,悔恨,痛苦,无孔不入。
若能再回家乡,他愿意付出一切。
“纪浩!”突然有人叫他名字,纪浩抬起脑袋,望向声音来源,那是木栅那面,牢房走道。
阴影之中,隐隐站有一人。
长廊幽深难明,只能望见一个模糊轮廓。
“你是谁?”纪浩偷偷抹去眼泪,即便是临死之前,他也不愿示弱。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那声音沙哑低沉,应是特意变声。
纪浩不屑冷笑,“九霄也不过如此,竟然还有装神弄鬼之人。”
那身影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装神弄鬼也好,光明磊落也罢。我只问你,可想离开此处。”
纪浩没有答话,沉默以对。他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果不其然,那黑影抛来一个布袋。
布袋穿过木栅,落在纪浩面前。
纪浩没有去看那布袋,定睛望着阴影,他在等待对方的条件。
黑影缓缓说道:“吃了这布袋里的药丸,我就放你出去。”
出去?
纪浩心头一颤,但他没有伸手去拿,只是冷冷说道:“你不是九霄之人。”
“我是不是九霄中人,真的如此重要?”那阴影语音平稳,“重要的是,你想不想离开这里,想不想重获自由?”
“你,想不想回家?”
回家!
回家!!
纪浩双拳握紧,浑身颤抖。
他知道,那布袋中的药丸,只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回家!仅仅两个字,却如此触动人心!
纪浩,深深吸了口气。
即便是穿肠毒药,他也选择吞下。
黑一门纪浩,伸手抓紧布袋。
入山大道,迷雾不再。
林火跟在花袍与吕烽身后,满头虚汗,但一身轻松。
他已经从花袍口中,得知了方才凶险。
从入山开始,他们吸入的山雾,便具有致幻成分,再加上阵法迷惑人心,才会让闯入者陷入幻境之中。
迷途山路,只是护山大阵的第一道门槛。
山中迷雾便是第二道。
多数人都败在了第一道前,能够挺过第二道,战胜自己心魔,更是寥寥。
若是心怀歹意,还会有第三道机关路等着。
不过,作为入门考验,经过前两道便具备了资格。
林火已经能够成为九霄门人,只要再经过长老确认,那便是实打实的内门之人。
不过,对林火来说,此行最大的收获,并不是进入内门,而是通过幻境,正视了自己的内心。
柳凤泊死后,他便常常质疑自身,
而现在,他已不再迷茫。
入山大道,平缓坦荡,但经过花袍介绍,几百年间,埋骨此处的天位高手,总共有三十七位,天位之下,不计其数,由此可见此道凶险。
跟在两人身后,行不多久,便在路途尽头,见到了南柯姑娘和山师阴。
山师阴一脸阴沉,不知方才遇到了什么。
南柯姑娘双眼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她又是看到了什么?
山师阴明显心不在焉,林火与他打招呼,他只是轻嗯了一声。林火也知此刻并非时机,等安静下来,两人再做细谈。
他又唤南柯姑娘,南柯竟然对他嫣然一笑,林火受宠若惊,似乎经此一役,南柯姑娘开朗了不少。
三人并未多言,跟在花袍与吕烽身后。
众人又行了片刻,眼前便是尽头。
树荫成片,哪是通途?
花袍饮酒,嘿嘿一笑,伸手拉住一根枝条。
向下一拽,树荫开合,别有洞天,眼前豁然开朗!
“欢迎来到,九霄宗门。”
第046章 黑底白纹对照恒
山上有奇树,山上有怪石,可你是否听过,山上有湖?
若是听过,那你可曾见过,泼墨一般的湖水?
现在,出现在林火面前的,便是如此奇景。
树荫之后,墨染湖面,倒映白云悠悠。
风卷过,波涛起,湖上浮桥,随波而荡。
浮桥尽头,便是彼岸,岸上有一高楼,白墙黑瓦,层叠而起,不知几许高。
水天相映,黑白相对,如若万世永恒。
林火看得目瞪口呆,他在龙兴见过万里冰封,却未曾见过这般美景。
愣了半响,他才回过神来,看看周围几人。
山师阴也被震撼,方才凝重一扫而空,虽是瞠目,却未有林火这般失态。
南柯姑娘则要矜持许多,以手掩嘴,尽显女儿柔美。
再看花袍与吕烽,这两人微微颤抖,显然是在憋笑。
“看你那傻样!哈哈哈哈……”吕烽捂着肚子,终于笑出声来。
林火脸色泛红,亏得之前还觉得吕烽身穿儒服,有点读书人的样子。这根本就是错觉,这粗野莽夫,哪里会有书卷气。
花袍听到吕烽话语,停下笑声,挑了挑眉,“你吕大财主有什么资格嘲笑林子?也不知道是谁,第一次见到‘洗砚湖’,直接掉到了湖里。”
吕烽笑容凝固。
这次换三位新人,开怀大笑。
花袍在前领路,带着众人步上浮桥,“方才所说‘洗砚湖’,便是脚下墨湖名称。传闻几百年间,内门中人,皆在此湖洗涤砚台,经年累月,这湖水便成了泼墨颜色。”
“若是前几日来,最冷时候,还能见到湖面冰封。那便如同一面黑曜石镜,晶莹剔透。而要说此湖最美时刻,那便是深夜。万籁俱静之时,唯有满天繁星,与湖中倒影,相映成辉。立在湖中,如同置身星海。”
南柯姑娘默默点头,显是极感兴趣。
林火也下定决心,定要找个夜晚,看看这人间绝景。
众人走在浮桥之上,虽是随波而荡,却异常稳当,如履平地。
姜杉见他们感兴趣,便接口道:“脚下浮桥,唤作‘通玄’,是门中司空族人所造,号称通过此桥,便能抵达玄妙彼岸。也就是九霄内门。”
抵达玄妙彼岸?
山师阴哼了哼,不置可否。
林火却不在意,虽说取这名字,未免夸大。但九霄宗门,隐于世外,叫一声世外桃源,或许也不为过。
吕烽却是嘟囔道:“这些司空族人,就是喜欢自吹自擂,不就是个破桥。”
花袍赏了他一酒葫,“你这莽夫懂什么?也就会舞刀弄棍,骑马打仗,让你多读点书,就是从来不听。”
吕烽不服,“我看啊!一到三层的兵书,我可都翻遍了。”
花袍慢悠悠地饮了口酒,“其他书都不看,所以卡在三楼,再难上进。”
“呸!”吕烽急道:“那还不是运气不好,若是登楼的五道考题,统统抽中兵书,我现在定然是在第七层!”
花袍不屑道:“还真是大言不惭。”
林火听得云里雾里,插嘴道:“你们这是在说什么?”
行走桥上,彼岸阁楼越靠越近。
姜杉微微一笑,指着彼岸高楼说道:“那便是我提过的,文曲楼。藏书万卷,分有八层。下七层作为藏书之用,第八层是大胥先生居所。”
山师阴打断道:“听你们刚刚说的,似乎登楼还有所限制?”
“那是自然。”姜杉解答道:“这是九霄多年定则,楼分七层,书有七等。为防止弟子活囵吞枣,贪功冒进,需得熟读一层之书,才能再上一层。”
林火疑道:“那可是上万本书,何年何月才能读完背熟?”
姜杉尚未回答,南柯姑娘倒是白了他一眼,“若是死记硬背,这九霄又与世俗书院有何区别?”
林火尴尬挠头,吕烽与姜杉偷笑不止。
还是姜杉答道:“你若是有本事,将楼中书籍统统背下,那也是过人之处。不过登楼考题,并非如此,需得融会贯通。”
林火苦笑,“那也得花费许多时日。”
“不不不。”姜杉连连摆手,“若是天资聪颖,登楼还是极快的。”
山师阴勾了勾嘴角,“想必你就是那天资聪颖者。”
“嘿嘿,不才。正是区区在下。”姜杉挑了挑眉,甚是得意,“一日登二楼;七日入三楼;再一月可观四楼书;花费一年,更上两层,直入六阁参阅典籍。”
吕烽立刻插嘴,“而后三年,困于六阁,不得寸进。”
姜杉举葫就打,“要你多嘴。你当我不想登楼,可七层皆是孤本经典!全阁不许饮酒,你让我怎么忍得住。”
林火又再问道:“那为何不抄录下来?也不是非得在楼中阅读啊。”
“你这榆木脑袋。”姜杉摇了摇头,“大胥先生曾言,‘纵使读书破万卷,心无所适,用之何处?’你就算抄了百本,千本,万本,不知活用,这些书籍与草纸何异?”
山师阴点了点头,似乎深以为然。
南柯姑娘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林火似懂非懂,他在读书上面,确实未有天赋。
姜杉挑了挑眉,“可别急着迷糊,这文曲楼,不过是九霄一角,还有‘地熔炉’,‘林音屋’,‘坠辰顶’等等地方。授业内容各不相同,若是有兴趣,你可去门中各处转转,到处听听,总有些好处。”
林火对这些地方,自然很感兴趣。不过来日方长,他如今入了九霄,自然要先问问“万兵冢”所在,毕竟他对老爷子留下的讯息,分外关心。
“酒鬼,那万兵冢是在什么地方?”
“万兵冢?”吕烽听到这三个字,立刻凑了过来,“你要问万兵冢,问这瘟鸡酒鬼有何用?我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