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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应是掌柜偶尔留宿。
他之前都已看过,那长排卧房中未有他人。
卧房内有通铺,够六人并卧。
六人。
林火无奈摇头,他算是知道,这六人的去向。
他穿过后院,直接翻墙而出。
足落下地,正遇上第一声鸡鸣。
天微微泛光,却被隐在云后,黯淡难辨。
林火足下不停,却不从南门出,而是选了东门。
他不知何时事发,若再遇到孟然之,只会让对方为难。
兄弟援手是道义,却不应强求。
穿街过巷,林火走得不快。他对王城并不熟悉,也是不想被人觉察异样。
行至城门,东方放光。
已有人群在门内等候。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国天子尚且早朝,贩夫走卒更是艰辛。
林火跟着牛车之后,车上放满泔水。
以防万一,林火将千磨夹在牛车架下,与车主说着闲话。
他在一个月前,也不过是猎户贫农,最是了解百姓艰苦,与这车主倒是相谈甚欢。
没过多久,棒打四声响。
人群安静下来。
城门兵卒,向外推开城门。
巍峨门开,宛如新开一片天地。
兵卒分而立定,人流方才得以通行。
林火朝车主善意一笑,帮忙吆喝,“泔水出城咯。”
车边原本便是人少,这一吆喝,更是让出一条路来。
出城倒是顺利,即便是兵卒,也不愿仔细搜查,稍稍看了几眼,便通行无阻。
出了城外,林火取了千磨,与车主抱拳告别,独自去寻棕马。
那棕马也是健壮,身上冬绒厚实,训练有素。
林火一夜未归,那马也不焦躁。
跨鞍上马,林火孤身而行。
天未全亮,天边一抹晕光,落地仍显昏暗。
地有白霜,平原一骑飞马,疾驰犹要加鞭。
直到白日大亮,林火才入得林中。
这一路飞奔,即便棕马,也口鼻溢沫。
可林火却有些慌神,昨日离开之处,竟然空无一人。
林中尸首,地上痕迹都被清除一空。
林火拉着缰绳,在原地踱步。
他与王伯,曾同经生死,王伯不会将他抛下。
虽不知那红氅身份,但看王伯态度,定然是不会为她离开。
应该是躲了起来,毕竟此处天寒地冻,不能过夜。
林火刚决定下马等待,便听到一个惊喜呼唤,“林小子!”
巡声去望,见着王伯从树后冒出头来。
林火心中一暖,牵马走去,“王伯,我回来了。”
王伯已是奔了过来,颤声说道:“你若是再不回来,老夫可就要去城里寻你了。可有查明真相?”
林火扶住王伯身子,将事情经过,稍加简述。
王伯捏着胡须,听林火说话,两人步入林中。
两人七拐八绕,被王伯领着,入得一处避风小坳,车马停驻其中。
车边燃着炭火,火上煮着热水,还有个简陋小棚。
未见到红氅人影,应该还在车内。
王伯听完林火叙述,略微皱眉,“这样说来,只怕是山师家动乱不小。一家之主出事,下游生意却未动乱。这引乱之人,身份必定不低。这事情,你一定要插手?”
林火立刻点头,“道义所在,义不容辞。”
王伯捏着胡须,两人围火坐下,“你一人之力,只怕收效甚微。而且,以你所言,山师阴此刻下落不明,只怕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林火语带焦急,“如此说来,难道放任不管?”
王伯嘴角微扯,“你会放任不管?”
林火立马摇头,“绝不可能!”
“那便是了。”王伯为林火舀出一碗热水,“你既然要管,老夫必当全力相助。”
林火接过瓷碗,缓缓喝下。
热水入喉,身子一暖,心情也平复不少。
仔细回味,那水里还略有幽香,不是普通白水。
“老夫知你这几日,必定心神不稳,特地煮了些安神草药。”王伯又为林火满上一碗,继续说道:“仅凭一人之力,天大地大找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何况那人一定刻意隐藏行踪。不过!”
林火听到“不过”二字,竖耳去听。
王伯捻动胡须,很是得意,“九霄,知晓天下事。”
林火闻言大喜,“王伯是说,只要赶回九霄,就能得到山师阴的消息?”
王伯微微一笑,“那是自然。那可是九霄。”
林火顾不得嘴烫,将第二碗水一饮而尽,“还等什么?我们立刻出发。”
他起身,要去牵马,见着马车才想到不妥,“王伯,你我二人自然没事,可车上还有个姑娘,这般披星戴月,人家可会答应。”
“臭小子。”王伯无奈摇头,“什么时候怜香惜玉起来。”
林火脸色泛红,“王伯瞎说什么,我们既然坐一辆马车,就是风雨同舟,自然要顾忌她的感受。”
“不用管我。”王伯还未说话,车里传出清脆声音,“我能照顾自己。”
林火没了主意,去看王伯。
后者撇了撇嘴,“傻小子看什么看?人家姑娘都说没有问题,你还要怎样?”
林火哦了一声,就要赶车,却被王伯制止,“你还想赶车?老夫看你双眼无神,脸色暗淡,昨夜肯定没睡。我们加急赶路,还不累死你?你先进车里休息,到了时辰我自然会来唤你。”
王伯说的有理,林火也不矫情,在车外唤了声,“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红氅并未回应,林火又看王伯。
王伯无奈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你这混小子,愣着干嘛?她不说话,就是默认。平日里胆大包天,怎么见着个姑娘,胆小如鼠。”
林火只能挠头,掀开挡帘,正对上红氅目光。
星眸忽闪,眼中带着戒备。
匕首放在腿边,单手按着。
她脸色发白,只怕昨夜也未曾睡好,眼睛竟然还有稍稍红肿,难道是哭过。
是了,虽然不知她从何而来,但她一个姑娘,孤身上路,哪里会不怕?
或许,她如林火一样。
林火之前,从未离开过龙兴。
而这姑娘,只怕从未离开过王城。
她此刻,肯定心中彷徨。
林火心中叹了口气,那份孤独,感同身受。
“打搅了。”林火轻轻说道,坐到红氅对面。
红氅始终盯着林火,林火一时间也无睡意,干巴巴地问道:“你好。那个,我叫林火。姑娘,你叫……不,敢问芳名?”
红氅并未答话,林火略觉尴尬,索性闭嘴不言。
马鞭甩响,车架移动,林火阖目欲睡。
却听到,清脆声音:“南柯。”
“南柯?”林火睁开双眼,摸了摸鼻子,“南柯一梦?这可不像个姑娘的名字。”
红氅瞪了林火一眼,不再接话。
车内安静下来。
车外,白日从云层中,破开一道缝隙,洒落大地。
一车三人,朝南方而去。
第032章 激昂(壹)
十日,从王城到燕国之南,日夜兼程。
日出而行,日落而息,恢复马力。
用三匹良驹,轮番拉车。
若是被他人看到,必定被骂暴殄天物。
但是林火依旧马不停蹄。
短短十日,他已瘦了一圈。
不仅因为旅途劳累,也因为这鬼天气。
十日下了六场雨,仿佛被雨云笼罩一路。
老爷子说,越是往南,越是春暖花开。
林火尚未感到暖意,湿冷已如跗骨之蛆。
若说北方寒风,似刀削斧砍,要将人断成竖棍。那南方冰雨,便是绵针,从每个缝隙侵入骨髓。
但他不能停下。
心中有火,浇不灭,烧不尽,阻碍便不是阻碍。
可王伯毕竟年迈,不复当年之勇。
医者不自医,他输给了岁月,输给了见鬼的天气。
第七日,便卧病难行,林火独立支撑。
令他惊奇的是,车内红氅,竟也坚持了下来。
南柯姑娘面色憔悴,虽不用赶车,但这十日露宿野外,未有一句怨言。
看似娇弱如花,却异常坚韧。
林火越发好奇。看南柯姑娘衣着考究,举止优雅,即便饿极,也是细嚼慢咽。不知是否大富大贵,但绝对是大家闺秀。
哪个爹娘如此狠心,让一个姑娘,孤身一人,辗转千里前往九霄?
又是什么信念,支撑着少女,无怨无悔?
王伯不肯说,顾左右而言他。
南柯不回答,就当不曾听过。
毕竟少年心性,越是如此,林火越是好奇。
他下定决心,此间事了,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十日,奔过平原,绕出山壑,翻越矮丘。
感叹大燕地大物博,也嗟叹百姓不得安宁。
野店孤坟,十里荒地,百户村落,如今十不存一。
大燕腹地,竟连龙兴边境都不如。别说南柯看得眼眶泛红,林火心头也不是滋味。
好在第十日,林火见到了面前村落。
初见时犹是清晨。
冬日萧条,依旧美如诗画。
霜覆梯田,层层叠叠,白黑相间。
顶上汇聚,青瓦白墙鳞次栉比,几缕炊烟,半遮半露。
偶得几声犬吠,听闻几道鸡鸣。
此情此景,王骏似也好了不少,嘴角含笑,眼眶含泪,“四十年了,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回到这里。”
村落靠山,山名龙门。
皆因九霄宗门在内,若是入得山中,便是鱼跃龙门。
然而,依照王伯所言,九霄宗门,依山设阵,随林起势,时刻变幻。寻常人只能徘徊山腹,寻不得宗门所在。
不过,九霄并非只有宗门。
他在山下立有书院,教书育人,谁都可学。
而天资过人之辈,会被引入宗门。或是有大机缘,误闯其中,也可留下求学。
只需寻得书院所在,王伯自有信物,能够入得宗门。
凭借宗门势力,想找山师阴或许困难,但绝非无能为力。
只是四十年未曾回来,王伯也记不清准确位置。
林火沿着阡陌小道,赶车入村。
村中居民,对马车并不惊奇。耄耋老翁晒着太阳,懒洋洋地瞥上几眼。还有胆大的垂髫小儿,靠近马车讨糖吃。
林火原是没有,却没想到,南柯姑娘竟然掏出糖来,顺便问了书院位置。
孩童七嘴八舌地指了去处,抢着糖果跑远。
林火看着南柯发愣。
南柯拢了拢鬓角,随意说道:“我有个弟弟,喜欢吃糖,我便随身带着。多年,也就成了习惯。”
林火闻言,也就不再多问。
方才那些孩童所说,书院不在此处,还得过个林子。
入得山中,朝西面再走半日,就能寻到。
林火赶车穿过村落,入得林中。
王伯似是激动,精神好了不少,和林火一同坐在车头,嘟囔着,“不知老友可好。”又说,“方才那村子见着眼熟,四十年前不过是个小屯。想不到过了四十年,变化如此之大。”
时光荏苒,岁月变迁。
离山时风华正茂,回山时白发皑皑。
转眼他驼了脊梁,树却长了新芽。
唯四季轮回,生生不息。
他说了很多,林火静静听着,听出他近乡情怯。
他感叹这江湖亦是如此,今朝弄潮儿,明朝只能活在书里,活在说书人的话语中。再过些时日,又有狷狂少侠粉墨登场,前赴后继。
天下亦是如此,只听过无边星辰,未听闻万载王朝。
林火听了一路,不知不觉已深入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