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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卷,老人白发隔空相望。
老者须发横飞,以剑指天,身上衣衫猎猎作响。
他的声音飘在雨中,却回荡环宇,铿锵有力,“我以我血溅天地,换我大燕千秋万世!”
天空,闪过一道巨雷!
蜿蜒雷光,照亮天地,映着老者满腔热血!
电光闪,剑芒落。
血撒漫天,顺着雨水,铺满大地。
一代“奸臣”崔禄商!
自裁于太和殿前!
武睿站在殿中,形单影只,望着罗国与崔禄商的尸首,深深吸了口气。
大步迈出殿外,卞夏老宦紧随其后。
他望着佝偻白袍,鼓起全身气力,“罗国,崔禄商护驾殉国!谁与我杀了这白袍逆贼?”
声音飘散,荡在雨中。
三千金甲,从四面八方涌现而出。
柳凤泊颤抖的身子安定下来。
他缓缓站直身子,单臂举剑,另一只手慢悠悠地抹去嘴角血丝。
面对三千金甲,白袍千臂放肆狂笑,“三千不够!可敢再来三千!”
王城大内门外,林火浑身湿透,来回转圈,“这个混蛋!居然就这样抛下我了!说好的同生共死啊!”
他踢了脚城门,除了疼得呲牙,没有其他作用。
说来也是奇怪,今日城头,居然一兵一卒都不曾看见。
唯有大门紧闭。
“该死的!”林火又踹了一脚城门。
这一次,门开了。
孟然之捏着酒壶,从门后探出头来,笑呵呵地说道:“是你在敲门吗?”
第023章 剑逞凶人怨天怒
雨往下落,人向上飞。
挥剑!向前!
柳凤泊一步一个血印。
一如面对三百近侍,面对上千狄狗,面对黑甲精兵。
一步不退!
白袍依旧,利剑犹存,却止不住物是人非。
雷雨倾盆,砸得金甲乒乓作响,却冲不尽大地血流成河。
一人单剑,杀得三千人节节败退。
柳凤泊曾经说过,“不要小看一个人赴死的决心。”
金甲没有听过,他们只能用生命去感受。
死了多少人?
没人说得清楚。他们也不在乎。
他们只希望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剑下亡魂。
金甲原是江湖豪侠,多得是自视甚高,多得是桀骜不驯。
可在白袍面前,他们,像是初生的婴儿,脆弱,无助,无能为力。
又像是泡沫,一触即破。
看着一同醉深梦死的伙伴,一个个死不瞑目,他们还能做什么?
他们惊恐地发现,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抵抗也是徒劳。
后退只是苟延残喘。
这场名为恐惧的瘟疫,蔓延开来。
若是让他们去搏杀,他们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这不是搏杀,这是送命。
他们的对手,是个疯子!
一个白发白袍的疯子。
如果他不是疯子,为何能够笑得如此张狂?
他的脸上都是血,或浓或淡,被雨水冲走,又重新染上。
这些血是别人的,也是他自己的。可他还不在乎,只是挥剑!挥剑!挥剑!
他的血越咳越多,可他的剑却越挥越快!
没有一合之将,无人能够阻挡。
金甲的成名绝技,在他面前,屁都不是。
千人寂默。
但他们不能后退,因为那个站在大殿之外的王者说过,“向前!就有滔天富贵!”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金甲前赴后继。
武睿站在太和殿前,负着双手,冷冷注视这场血战。
金甲一个个倒在血泊里,他却毫不在意。
崔禄商的死,让他的血变冷,心肠变硬,做一个君王该有的模样。
为达目的,小小损失何足挂齿。
况且,人命而已。
用钱去买,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最不值钱的就是命。
连兄弟的女儿凤栖,都能牺牲,这些亡命之徒,又算得上什么?
卞夏站在武睿身后半步,为他挡风遮雨。
武睿瞥了他一眼,若是不能出手,这深宫老宦,不过是个摆设。
想要击杀一个天位,你需要另一个天位。
或者源源不断的人命。
一千人不够?那就两千人。
两千人不够?那就三千人!
柳凤泊看着神勇,武睿却胜券在握,因为他还有一张王牌,就等一个破绽。
厮杀,突然静止下来。
柳凤泊站在原地,弯腰咳血。
两千多人将他团团围住,却没一人敢上前,哪怕一步。
金甲映雷光,闪烁耀目,可惜这上好连环甲,保护的,是一群懦夫。
怯懦,惊恐,不安。
柳凤泊环视这些目光,一边吐血,一边笑出声来。
血呛着喉咙,他的笑声却越来越大。
一片死寂的广场之上,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张狂大笑。
大燕有史以来,只有他一个人,两次在太和殿外,面对大燕之主,放肆大笑!
这笑声是狂妄,是轻蔑,是讽刺,是一把把尖刀,凌迟着武睿的每一寸骨肉。
武睿终于忍无可忍,大手一挥,“动手!”
一人脱阵而出,未着金甲,一身皮衣,“鬼见愁,拜见白袍千臂。”
“正牌的终于来了?”柳凤泊敛起笑容,“事到如今,还要螳臂当车?”
“鬼见愁,不问生死难测。”那人从腰际摸出数把小刀,毕恭毕敬地深鞠一躬,“请白袍千臂赴死!”
话音落,刀已至。
柳凤泊横剑磕飞小刀,“天字号杀手?”
“不过如此!”
剑舞,剑罡袭胸。
小刀客向后退出一丈,话不多说,又是数把小刀脱手而出。
小刀快,却没柳凤泊剑快。
刀落,刀飞。
一人退,一人进。
一人出刀,一人剑打,转眼间已经击飞三十六把。
千磨剑已在面前,却不得寸进。
柳凤泊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被勒出一道道细痕,轻声一笑,“天字号,倒是有点门道。”
三十六把小刀,落地后错落有致。
每把刀尾系一悬丝,肉眼难见。
天罡困龙阵,布阵完毕。
线团,捏在小刀客掌心。
他朝柳凤泊微微拱手,“谢白袍千臂称赞。”
举手一引,柳凤泊单膝跪地,若背釜岳。
这只是第一步!
柳凤泊拼着一身血痕,想要站直身子。金甲怎会让他如愿!
阵中抛出数十把飞爪,绕住柳凤泊四肢躯干。持飞爪的,皆是身强力壮之辈。
这些力士一同发力,硬生生把柳凤泊按回地面。
泥浆飞溅!
雨水淋湿白发,血袍黏着身躯,金链锁牢四肢。
柳凤泊动弹不得,但他依旧笑着,轻蔑无比,“想要困住我?”
“是要你死!”
武睿扬起手掌,一众金甲脱阵而出。
数百持矛甲士,前后分成三组,高举长矛。
他们要将柳凤泊生生钉死地上。
“就算是天位!也得陨落于此!孤!这就送你去见凤栖!”武睿挥下手掌,金甲掷出金矛。
矛影遮蔽天空。
“凤栖……”柳凤泊垂下额头。
似是错觉,这漫天风雨竟有一瞬滞留。
惊天落雷划破长空,直落地面。柳凤泊身中闪电。
金链寸寸迸裂,难以成型。
力士跌入泥浆,昏迷不醒。
柳凤泊睁开双目,扶摇直上!
根根白发重获新生。
青丝漫舞,雷光萦绕。这一瞬的身姿,印在风雨中,印在雷光中,越过千万年的时光,依旧清晰可见!
柳凤泊一瞬入“天人”!
剑指苍天,雷鸣电闪系于一剑之上,剑气逆着漫天雨珠,直冲而起!
状若飞龙,又似涅槃火凤!
“我有一剑。”柳凤泊划下剑芒,“破甲三千!”
一瞬!
只一瞬!
手中剑芒贯通天地!
只一瞬!
白袍千臂天神降世!
只一瞬!
任他凄风惨雨,万丈雷光,寰宇之内独剩一袭白袍一柄长剑!
国仇家恨,爱憎情仇,皆付一剑之中。
苍穹下,有人惊恐,有人颤抖,有人嘶吼,有人痛哭流涕。
却挡不住剑气席卷!
武睿直愣愣地盯着那道剑气,耳中听不到任何声响。
过往所有,从眼前一一飘过,最终定格在一双儿女的笑脸上。
“梦儿,莫儿……”一滴泪流下脸庞,“若为父不是燕王,那该多好。”
“轰!”
灼热剑气,擦着武睿衣角,飞向两侧,太和殿一片狼藉,斩成废墟。
老宦卞夏,站在武睿身前,一双干枯手掌,散发着袅袅蒸汽。
武睿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
老宦将双手拢回袖中,“他已油尽灯枯,剑气虽然霸道,可惜凝聚不足,老奴取巧罢了。”
说罢,老宦重新站在武睿身后,扶住他颤抖的身躯。
武睿惊魂未定,定睛去看,整个广场犹如炼狱,中轴被剑气碾出一道焦黑深痕。三千金甲,可战之人,难以满百。
而柳凤泊依然站着,立在广场尽头,在雨水冲刷之下,犹如一尊石雕。
“真的油尽灯枯?”武睿再次确认。
卞夏老宦点了点头,“他原本便深受重伤,强回天位,必是活不过今日。如今又强入天人境界,借那天地之威,不消半个时辰,必定气绝身亡。现在,更是一根指头都动弹不得。”
武睿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谁能取下白袍首级,孤赐他黄金百万,封为大燕第一勇士!”
人性逐利,更何况名利双下!
不满百人步向柳凤泊。
柳凤泊缓缓睁开双眼,艰难苦笑。
杀了多少人?
他记不清楚。
还有多少时间?
他也说不清。
他现在能做的,只是用尽所有力气,让自己挺直脊梁,有尊严地站着。
如同一把利剑,宁折不弯。
视线模糊不清,内脏如火而焚。
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的一生,如同一个笑话。
想做那天下第一,丢了一生最爱的女人。
想为那女人报仇,却不能手刃真凶。
最终,甚至要死在几个无名小卒手中。
如何总结一生?
柳凤泊泛出苦笑,“这结局,实在是有够寒酸。”
金甲靠近,柳凤泊双腿晃动,但他不能倒下。
他是白袍千臂,柳凤泊。
即便是死,也不能跪倒在地!
刀锋迎面,柳凤泊张开双臂,拥抱死亡。
“当”的一声巨响。
刀锋弹向一边,柳凤泊睁开双眼。
林火将他扛在肩上,丢掉短刀,从他手中接过千磨利剑。
“我说过。”
“你丢不下我。”
第024章 回首望牵肠挂肚
每次离开的时候,都在下雨。
六岁,一场瘟疫,柳凤泊失去一切。
那一年,他跟着人群,逃离家乡,辗转千里。
踏出村子的那一天,下着瓢泼大雨。
他浑身湿透,浑浑噩噩,盲目跟着人群,不知路在何方。
从那一日起,他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漂泊四海。
向路人乞讨,与野狗抢食,同天地争一丝活命。
他特立独行,他不服管教,他没有同伴,也不需要同伴。
他是坚韧的柳枝,是孤傲的凤凰,是漂泊的旅客。
他去过太多地方,却不为了大好河川。
一切只是为了活着。
就如同土狗一样,毫无尊严地活着。
他一直这么觉得。
直到十二岁那年,他遇到了婆婆。
满头白发,却梳得一丝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