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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凤泊朝黑甲纵身一跃,握剑在手。
脚下重甲汇成盾墙,向天枪刃如林似针。
柳凤泊舞动在枪尖之上!
第一轮刺击。
柳凤泊斩断枪刃,落在盾上。
第二轮紧随而至。
柳凤泊足下连踏,压垮巨盾。
枪尖临身,柳凤泊矮身舞剑,专挑小腿。
黑甲失去平衡,不堪重负,滚倒一片。
袍泽立刻将他们拉回阵中,不见丝毫混乱。
第三波转瞬即至!
雨敲重甲,白衣仗剑!
柳凤泊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剑罡划空而去!
枪断,盾碎,人横飞。
发披散,衣湿透,柳凤泊挺直脊梁,如剑而立,“我不想见血!”
重甲会退?
不!他们是军人,军令所指,永不退却!
他们!是大燕精兵!
重甲静默无声,持盾挺枪,步步逼近。
柳凤泊眉眼颤动,他突然觉得手中利剑,分外沉重。
但当他望见道路尽头的马车时,再次咬紧牙关,握紧长剑。
白发飞舞,嘴角溢血,耳后金针嗡嗡作响。
剑罡吐纳,柳凤泊杀入阵中。
心正,道德法智。
言正,语声韵音。
身正,体气精神。
行正,行立坐卧。
四正为罡!
由心而发,由言而动,由身而舞,由行而止。
无坚不摧!
柳凤泊破开一条血路。
但他没有丝毫喜悦。
他想不明白,在这出关路上,两厢厮杀为的是什么?
是大义?
是深情?
还是君王颜面?
兵卒没有错,难道他又有错了?
冲出重甲,离马车不过百步。
凤栖,快了。
重甲没有追击,缓缓朝两侧退去。
柳凤泊呕出一口鲜血,脚步踉跄。
董蛮武端着第三碗酒,抚摸匕柄,墨眉连成一字。
等柳凤泊稳定步伐,他才将烈酒一口喝干,“第三碗,敬你情深义重。”
天上闷雷滚滚。
随行仗队取箭上弓。
却不是三轮射法,而是三排齐射。
平击,仰角,吊射齐发。
重箭腾空,破风而至,覆盖柳凤泊周遭一丈之地。
这些随从用的是狄人射法,配扳指,以拇指第二关节勾弦,拳眼控矢。
此射法,射速迅猛,却极难训练。即便是狄国人,也只能保证三千控弦。
此刻第一轮重箭尚未落地,第二轮箭矢已经离弓。
柳凤泊停下脚步,以剑指天。
一瞬!
千支剑出!
白袍千臂独门绝技——千瓣花开!
乌云遍布,灰雨蒙蒙。
泥泞地上,白莲盛开。
若说林火的莲,是花之初开,那么在柳凤泊手中,就是盛世莲华!
剑罡将每一之箭从中剖成两半。
剑气让冻雨生出氤氲。
璀璨,纯粹。
可,花开,终有花谢时。
狄人箭阵,却连绵不绝。
莲花凋零了,碎成片片纷飞。
柳凤泊跪在上,七窍流血,咳血不止。
剑停了,箭没停。
柳凤泊胸膛起伏,勉力格挡箭雨。
箭支擦身划过,白袍印上血痕。
脚步凌乱,甚至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在地上狼狈滚翻。白袍染上泥泞。
但他不曾停下脚步。
任凭利刃加身,污涅沾染,他的目光始终望向那辆马车,那个人!
凤栖!
近在咫尺!
箭囊空了。
柳凤泊被雨淋透,白发沾染泥泞,身躯鲜血淋漓,衣袍见不着本来颜色,就像是泥潭里的土狗。
可他却笑了,满嘴是血却笑得那么灿烂。
董蛮武端着第四碗酒,久久没有饮下。
仗队散开,马车就在眼前。
柳凤泊蹒跚着走到车前,伸手想要拉开挡帘,却又停了下来。
他接了些雨水,将脸上的淤泥血水抹净。
又收拢乱发,尽量显得服帖。
做完这些,他努力勾起嘴角,这才揭开挡帘。
车内,凤栖一身红妆。穿着柳凤泊为她选的嫁衣,就像是在等他来娶的誓言。
她静静地垂着脑袋,一如记忆中那么美丽。
柳凤泊忍住心中激动,柔声唤道:“凤栖,我来了。”
没有回应。
柳凤泊胸口一窒,挤出一个笑容,“别闹了,我来接你了。”
还是静默。
“凤栖?”柳凤泊的声音微微打颤,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
“又在淘气。”那双无比牢靠的手,颤抖着,摸向凤栖的脸颊,他眼中滚着热泪,脸上挂着最难看的笑容,“你跟我走吧,我们去天涯海角,我不做天下第一,你也不做那郡主。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找一个山清水秀的村落,我耕田,你织布,我们要生很多很多孩……”
战栗的手掌触上脸颊。
触手,冰凉。
董蛮武叹了口气,将第四碗酒倒在地上。
柳凤泊从怀里掏出木簪,轻轻插到凤栖发上。
他温柔地笑着,拔出耳后金针。
心在滴血,天也在滴血。
第020章 前途谁卜
殿外,冻雨蚀骨。殿内,红罗炭暖。
幽深,寂静。
燕王寝宫,下有火道,上有熏笼,困意融融。
燕王武睿却一夜未眠。
五位嫔妃大被同眠,他却记不得她们的名字,甚至过了今日,他此生都不会与她们相见。
荒淫无度,这就是人们给他的评语。
随他们去吧。
武睿从白肉交叠中抽身而出。大殿阴影中窜出一道黑影,从嫔妃身侧一一掠过,让她们彻底入眠。
随后,那黑影又隐入大殿一角,垂手而立。
武睿看了眼熟睡的嫔妃,突然有些心烦,缓缓走到床边。
黑影再次走出暗影,手中捧着件袍子,黑体红边,上绣五爪金龙。
武睿站在床边,肌肉棱角分明。
黑影为他披上袍子,悬丝结扣,井井有条。
还未穿戴完毕,武睿便伸展四肢,赤足迈向寝宫大门。
黑影紧跟其后,左手捻开龙袍背后的几丝褶皱,右手提着双靴子,“陛下,天寒地冻,保重龙体。”
“无妨。”武睿摇了摇头。
他摸着两撇短胡,加快脚步。
一主一仆,一前一后,两人相隔三步,丝毫不差。
走到门前,武睿猛然推开大门,寒风涌入殿中,吹起衣袍,冻雨随风而至。
黑影闪到武睿侧后半步,狂风骤雨滑向两边,点滴不落身上。
直到这时候,才能看清那黑影。
披着藏青的宦官服,满脸沟壑,已是年迈。一对眸子浑浊不清,显然是个瞎子,“风雨飘摇,陛下,保重龙体。”
武睿望着冻雨,缓缓说道:“梦儿和莫儿可曾安置妥当?”
老宦点头应道:“公主与世子已经保护周全。”
武睿眉头舒展,复又皱紧,“应该开始了吧。”
老宦低声道:“方才,老奴已有感应,皇城西北方,现一天位。”
武睿微微一笑,“看来,他很满意孤送给他的惊喜啊。”
老宦接着说道:“可要进行下一步?”
“那是自然。”武睿转身朝殿内走去,语透阴冷,
“孤可是好生想念,孤的三大辅臣。”
老宦静静合上红漆大门,殿内重归一片昏暗。
大殿肃然,大内肃然,王都在冻雨下瑟瑟。
昌隆,今日隐在沉寂之中。
跃马夜市的另一边,有个幽静小院,院挂匾额司徒府。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院落的宁静。
一中年儒生,身着青衣,快步走到门前。
这是司徒书房,罗国便在其中。
房门洞开,儒生先是端正衣冠,这才踏入房中。
屋里弥散着淡淡的香气。
罗国生性好洁,每日沐浴,专宠一款自西域而来的香丸。他不仅随身携带香囊,还将香料泡酒饮用,每每说话便是口吐如兰。
此刻,司徒大人正捧着一张宣纸,低声默念。
那宣纸质量极差,与府中澄心堂纸天差地别,和稍次的玉水纸也是不可相比。
可罗国看得极为专注。
这张近乎草纸的东西上,难道能够生出花来?
“老爷。”儒生轻声说道:“大王召你入宫。”
罗国皱了皱眉,“让他等着。”
儒生不敢说话,低头立在一边。
半柱香后,罗国才仰天长叹,“果然好文章!果然好才情!当初老夫建寻才阁,为的就是这海底的金沙!好!好!好!”
连呼三个好字,罗国才将目光扫向身侧儒生,语气淡漠,语出惊人,“那个小畜生又有什么混账事?”
儒生躬身道:“宦官不曾言明,只是看他面色焦急,只怕有什么大事。”
“大事?”罗国冷哼一声,“他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个小娃娃,以为一国之主是过家家吗?”
儒生赶紧回道:“武睿自然无用,这大燕国还是要靠司徒大人您啊。”
罗国微笑额首,捻动胸前长须,“满朝文武,也就崔禄商入眼,人熊还是嫩了些。”
他再次低头看了眼手中草纸,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以文观人,这个破落书生,若是给他十年,必能成我接班之人。”
“伊世羽?”罗国抚着纸上正楷,“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倒是一个好名字。可惜,可惜啊。”
他捏住宣纸两头,用力一撕!
锦绣文章,成了漫天纸屑!
“大燕只需要我一个才高八斗。”
罗国走出书房,“老规矩,名单在我桌上。阎王爷会欣赏他们的满腹经纶。”
儒生一鞠到底,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始终不敢抬头。
司徒府外便是跃马夜市,寸土寸金的地方,却有间破落小店。
屋顶有个破洞,今日已经补上,不至漏雨。
“何氏羊肉馆”百年老店,在王都中有口皆碑,只是近年来萧条不少。
今日下了冻雨,更是没什么生意。
店主何老乏得直打瞌睡。
若是上了年纪的昌隆百姓,谁不知何一刀的名号?谁不想尝何老的两手绝活?
一道白水羊肉,只取羊头活肉,讲究色白洁净,肉片薄大。撒上适当椒盐,那真是醇香不腻,真正的人间美味。
另一道白魁烧羊肉,最是适合下酒。烫、紧、袪、煮,煟,炸六道工序,不能有丝毫差错。也只有何老的刀工厨艺能烧好此菜。入口酥脆,入喉香气萦绕,回味无穷。
可惜时过境迁,狄国扰边,少了草原羊,生意可不好做。
今日,店里便只有一个老主顾。
白发苍苍的老头儿,慢条斯理地夹着羊肉,手边放一壶酒。
那悠然自得模样,倒是与屋外狂风暴雨反差极大。
何老实在无聊,张口说道:“老崔,咱俩认识多久了?”
老崔放下筷子,“二十多年了,那时店里还不曾这样冷清。”
“还不是怪这世道。”何老叹了口气,“说来也是奇怪,你原本都是月中光顾,今天这大风大雨,怎么起了兴致?”
老崔夹起一片羊肉,“喜欢吃,自然要多吃几次。”
“来日方长,你这是急个甚。”何老脸上笑着,有人光顾自然高兴。
老崔微微一笑,突然问道:“你觉着当朝燕王如何?”
“燕王?”何老打了个哈欠,“王家贵胄还不是那样,不把咱们放在心上。”
他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道:“特别是三大辅臣,更不是东西。”
“董蛮武,什么狗屁人熊。狄狗子都欺负到了脸上,屁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