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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晃悠不止,但又没有被吞噬的迹象。他手中持着一支长剑,凌空飞舞,仿佛在和什么搏击。而江水中偶尔会探出一只巨大的角,偶尔又甩出形如蒲扇的尾巴,潮水也应和着那怪物的踪迹,忽高忽低,有时候水花乱溅,仿佛冬天的飞雪从地面浮升到天空,有时又水势高扬,仿佛千军万马在整装待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年轻道士持着的长剑忽然脱手飞出,变成一条游龙,伴随着清啸,迎面向凌厉的水柱贯穿而去。没有等人看清楚,那条水柱已经散为水雾,只是颜色由雪白变成鲜红,就像一匹朦胧的纱布,无边无际。从纱布里,一只巨大的怪物直冲向天空,有六只角,三条腿,浑身的鳞片闪闪发光,口中吐出一道道光芒攻击道士。那道士已经跃上了天空,踩在一朵浮云之上,驾驭着云朵,身子一会儿向前,一会儿退后,一会儿浮高,一会儿降低,无法确定他的方向。但是因为他手中的长剑已经失去,仿佛再也没有能耐击杀水怪了。
激战中,水怪忽然脑袋昂起,头上的一只巨角化为巨斧,疾风般地砍在道士身上。由于这一斧来得十分突然,速度也很快,道士竟然没有闪避的余地,岸上观看的人都忍不住惊叫出声。就在这危急的瞬间,人群中忽然有一道光芒蓦地腾空而起,宛如一条铺设在水面与天空的彩虹,五彩缤纷。等到彩虹消失,人们才发现道士已经被一个穿着华美霓裳的女子带开。水怪全力的一击扑了个空,咆哮如雷,转首向着岸上观战的人们喷出一股水流,但又被少女手掌间飞出的一匹五彩布兜住。那块布散发着五彩荧光,慢慢扩大,起先是兜住水怪所喷射的水流和水汽,紧接着又试图化作一只袋子套住它的脑袋。水怪很不甘心地将剩余的五只角全部变成巨大利斧,想要把那块软绵绵的霞光所织成的布匹划出裂痕,但没有达到效果。
将水怪收服以后,流霞带着青年道士离开了杭州。那个道士就是当时在江湖上颇负盛名的雪道人,据说天资之高,足可比肩于方丈仙山的卓无尘。流霞对他非常爱慕,笑着说:“如果不是您把怪物的锐气全部激发出来,慢慢费尽了它的体力,恐怕很难收服它。”雪道人很坦然地说:“是这样。”并没有因为流霞出手降服了水怪而有失落感。
他的态度让流霞更加倾慕了,说:“让我把水怪送到青灯神尼那里去守卫宝藏,然后我就来追随你。”雪道人居然应承下来。
青灯神尼知道了流霞的意思,问她原因,流霞高高兴兴地回答说:“我准备嫁给他。”
流霞离开以后,有人跟青灯神尼说:“您本来是准备让流霞来继承您的衣钵,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放弃,让她去犯这么愚蠢的错误呢?”
青灯神尼反问:“她并没有犯下什么罪孽,我为什么要制止呢?”
跟随雪道人过了半年,他们一直隐居在秦岭的一座古洞里。忽然某天有尼姑找上门来,说是受青灯神尼的委托,看看流霞的情况怎么样。流霞说:“我很好。”她穿着褴褛的粗布旧衣裳,正在洗衣做饭,看上去和平常的世间女子没有不同,完全失去了当年那种明媚倾城的颜色。探望她的尼姑感到很心酸,就留下了一些银两离开了。雪道人回来以后,流霞说:“青灯神尼希望你能够还俗和我结婚。”
雪道人干脆地拒绝了,说:“你和我初识的时候就知道我是个修道之人,你也知道我这一生唯一的目标就是能够彻悟天机,成为真正的仙人,任何力量都不能阻碍我的这个志向。”话虽然这样说,但他仍然喜欢流连于俗世的享受。美丽的妓院女子、上等可口的菜肴、陈年好酒他都不愿错过,甚至一些盛大的年节聚会他也喜欢参与。流霞很喜欢他这俗世的嗜好,并不因为没有成婚而放弃追随。
后来有人在杭州郊外的一座庵堂里见到一个尼姑,神态眉目都和流霞一模一样,疑心她就是流霞,好奇地问询,她也很痛快地承认了,说:“雪道人正在努力修行可以窥测天机的道术,他并没有辜负我。”
但奇怪的是出资修建这座庵堂的商人,竟然是当年为了她而在软红庵外流连不舍的黎隐商。人们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有时候能够看到他站在禅房外的花木间与流霞聊天,两个人都显得既坦然又平静。这件事情就更让人奇怪了,如果说流霞是因为感情失落才落发出家,为什么还要与从前倾慕自己的人纠缠不清呢?
这些流言蜚语传到青灯神尼的耳朵里,她淡淡地笑着说:“流霞一定会解释说因为这样她会很高兴。”后来流霞果真这样回答过。
大约过了十年,江湖上传说雪道人竟然还俗,娶了蓟州一个中年女子为妻,开起了酒铺。那个女人又丑又凶,身体肥胖,是当地一个富商的后代,家里有很多钱财,所以养成了暴戾的性格,喜欢颐指气使,动不动就吆喝打骂,偏偏雪道人能够逆来顺受。流霞听说了这个消息,在庵堂里流着泪说:“他的修道之梦终于破灭了!”就坐在禅房门口,对着一院的萧瑟花木喝了很多酒,醉得一塌糊涂。而黎隐商则因为有顾忌,只能坐在院外,隔着一堵墙,也陪她喝得不省人事。
后来人们发现在两人相隔的墙头,居然长出一种叶色鲜红的草,形状和兰草相似,但却散发着浓郁的酒香,醺人欲醉。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植物,人们为它取名“醉流霞”,有大夫尝试着用它入药,发现对于治疗眩晕和心绞痛有奇效。
这之后流霞就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某一年,甘肃软红庵的静如师太圆寂前,留下一封信,决定让流霞来继任庵主的职位。当时软红庵里的其他尼姑都很惊诧地认为她老糊涂了。谁知道过了半个月,静如师太的尸体被埋葬以后,流霞果真出现在庵堂。
但她并没有按照静如师太的遗言留在庵中,只是静坐了一夜就离开了。
庵中的尼姑愤愤地说:“你这样的举止,难道不是辜负了师太吗?”
流霞微笑着说:“我这一生,是只听从内心的喜欢悲伤来决定行动的。”
旁人回想起来,果然是这样。跑去问青灯神尼,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她准备做些什么事情呢?她的行为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呢?”青灯神尼颂唱着佛号,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江湖异闻录』 人物之十二 马牧之
湘西有一种植物,长在悬崖的石头上,根茎直接伸入坚硬的岩石,不像别的花草要借助石缝的泥土存活。它的枝干仿佛竹子,但一节黑一节白地交替生长,叶子又好像熊掌,肥厚多汁。每隔三百年就会开一次花,花朵就像一只倒立的酒盅,而且颜色也如青铜器一般呈灰绿色,最奇妙的是花瓣上竟然能够看到隐隐约约的纹路,有的镂刻着字迹,另外又有方格纹、麻布纹、叶脉纹、水波纹和云雷纹等等,一下子没有办法完全描述。这种植物叫做“盗魂草”,再用它配合适当的法术,能够在迢迢千里之外盗取人的魂魄,夺走人的性命。但是世间凡人没有看见过。
湖北人马牧之,擅长设坛作法,捉鬼降妖。曾经有人见过他在半夜出没于乱葬岗,收取死人的魂魄祭炼法器。他的袖子里藏着一种白色的飞虫,用来寻找鬼魂的方位,十分有效,如果有人宅中闹鬼,请了他来,飞虫能够准确地探知鬼魂下落。这种飞虫飞行的样子和普通的虫子不同,人们都很愿意相信其种不同。其实马牧之所养的飞虫只不过是普通的蜜蜂,经过特殊的方法染成了白色。大约如果有人请他捉鬼,他就会事先在其家的某个地方点一点蜂蜜,甜蜜的气味能够诱使蜜蜂,使它的飞行显得不那么盲目。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大多数都挂着茅山教的招牌,靠装神弄鬼骗饭吃,而且往往三五人成群,有的负责在别人家里模仿鬼魂出没,有的上门游说,有的故作正经要受到礼貌的邀请才出手,各种工作的布置都显得很玄虚。
马牧之的记忆力很惊人,所见所闻就如同镌刻在脑海里,很少遗忘。甚至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经过若干年以后他还能够很准确详细地描述出来,仿佛仍然身临现场,当事人往往瞠目结舌,啧啧称奇。
有一年经过市集,遇见一个穿着黄色道袍的年轻道士,马牧之非常惊讶地说:“我曾经见过他。”并且向身旁的人解释说,十五年前的某个秋夜,那个道士正好从江西一座荒山经过,当时穿的也是现在这一身道袍,手里抓着一柄拂尘,身子轻盈得好像没有重量,走路的时候脚并不沾着地面,而是凭借着虚空中的一股法气在移动。听到这番话的人都嘲笑他,因为眼前的道士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并不具有想象中的仙风道骨。马牧之涨红了脸分辩说,道士的胸前应该有一块葫芦形的金牌,因为曾经在月夜里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让他记忆犹新。嘲笑他的人果然发现小道士的脖子上系着红绳子,但是因为坠子藏在道袍里,根本看不见。有好事的人就跑上前去试图拉住小道士察看究竟,但是还没有真正触到道士的身体,就不由自主摔了一跤,似乎受到了虚空中某种力量的牵绊。再一细看时,小道士的踪影已经消失了。人们这才相信这个小道士有着奇异的来历。
往回走的路上,马牧之又遇见了那个小道士,正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一直尾随着,直到出了市集,到了野外,四周渐渐开阔,再也没有旁人,便急急忙忙快步跑上前去,跪下来磕头说:“我认为这是自己求得真正道术的机会,请您传授我一点入门的基础可以吗?”
小道士笑着说:“世界上容貌相似的人很多,你一定是认错人了。”袖子一拂,就要离开。
马牧之认定了这是难得的机缘,死死抱住道士的双腿不放手,哀求说:“人的一生非常苦闷,因为明知道从出生开始,注定要奔赴的尽头就是死亡,无论在活着的时候多么努力,最终都会变成一场空茫茫的梦境,这让我经常困惑不已。请您教授我一些长生的办法,让我可以抵抗这种对于死亡的恐惧。我知道您是一个修炼道术有成就的高人,度世济人应该是您当仁不让的习性,别拒绝我。”
道士无法挣脱他紧紧抱住的双臂,摇头否认了很多次,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就告诉他说:“如果你真的有诚心,那就半夜里到城东的松树林找我吧。”
等到马牧之松开双手,道士又叹气说:“你这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是福是祸都应该自己去承担后果。”马牧之没有在意他的话,只是内心狂喜地连连叩首,抬起头来时,发觉道士已经飘然而去。
到了深夜,道士果然出现在松树林外。披着一身月光,看上去光辉圣洁,马牧之愈发坚定了求道的想法。他这时已经有四十岁了,外表看上去比道士衰老多了。道士则自称朋巫子,说:“想不到你的记性如此惊人,也算是难得的机缘了。不过人世间有各种各样的愿望,怎么能说达到就达到呢!如果你的向道之心坚定,那就要经历一次考验。”马牧之高兴地说:“我愿意。”道士又说:“这是一个凶险的考验,有可能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甚至连我也无法解救你,你真的愿意吗?”马牧之仍旧没有犹豫。
跟随着朋巫子走了六个月,到了湘西。路过一间客栈,当时天色已经薄暮,二人准备住下来,谁知道朋巫子远远见着客栈主人从后堂走出来,马上变了脸色,很快离开了。马牧之暗暗看在眼里,离开客栈很长一段路后,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