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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了几个弯,却见迎面一块山壁,路途已尽。正没作理会处,只见几只蝴蝶从一排花丛中钻了进去。张无忌道:”那地方既叫作蝴蝶谷,咱们且跟着蝴蝶过去瞧瞧。“常遇春道:”好!“也从花丛中钻了进去。
过了花丛,眼前是一条小径。常遇春行了一程,但见蝴蝶越来越多,或花或白、或黑或紫,翩翩起舞。蝴蝶也不畏人,飞近时便在二人头上、肩上、手上停留。二人知道已进入蝴蝶谷,都感兴奋。张无忌道:“让我自己慢慢走罢!”常遇春将他放下地来。行到过午,只见一条清溪旁结着七、八间茅屋,茅屋前后左右都是花圃,种满了诸般花草。常遇春道:“到了,这是胡师伯种药材的花圃。”他走到屋前,恭恭敬敬的朗声说道:“弟子常遇春叩见胡师伯。”过了一会,屋中走出一名僮儿,说道:“请进。”常遇春携着张无忌的手,走进茅屋,只见厅侧站着一个神清骨秀的中年人,正在瞧着一名僮儿搧火煮药,满厅都是药草之气。常遇春跪下磕头,说道:“胡师伯好。”张无忌心想,这人定是“蝶谷医仙”胡青牛了,便跟着行礼,叫了声:“胡先生。”胡青牛向常遇春点了点头,道:“周子旺的事,我都知道了。那也是命数使然,想是鞑子气运未尽,本教未至光大之期。”他伸手在常遇春腕脉上一搭,解开他胸口衣服瞧了瞧,说道:“你是中了番僧的‘截心掌’,本来算不了甚么,只是你中掌后使力太多,寒毒攻心,治起来多花些功夫。”指着张无忌问道:“这孩子是谁?”
常遇春道:“师伯,他叫张无忌,是武当派张五侠的孩子。”胡青牛一怔,脸蕴怒色,道:“他是武当派的?你带他到这里来干甚么?”常遇春于是将如何保护周子旺的儿子逃命 ,如何为蒙古官兵追捕而得张三丰相救等情一一说了,最后说道:“弟子蒙他太师父救了性命,求恳师伯破例,救他一救。”胡青牛冷冷的道:“你倒慷慨,会作人情。哼,张三丰救的是你,又不是救我。你见我几时破过例来?”
常遇春跪在地下,连磕头,说道:“师伯,这个小兄弟的父亲不肯出卖朋友,甘愿自刎,是个响当档的好汉子。”胡青牛冷笑道:“好汉子?天下好汉子有多少,我治得了这许多?他不是武当派倒也罢了,既是名门正派中的人物,又何必来求我这种邪魔外道?”常遇春道:“张兄弟的母亲,便是白眉鹰王殷教主的女儿。他有一半也算是本教中人。”胡青牛听到这里,心意稍动,点头道:“哦,你起来。他是天鹰教殷白眉的外孙,那又不同。”走到张无忌身前,温言道:“孩子,我向来有个规矩,决不为自居名门正派的侠义道疗伤治病。你母亲既是我教中人,给你治伤,也不算破例。你外祖父白眉鹰王本是明教的四大护法之一,后来他自创天魔教,只不过和教中兄弟不和,却也不是叛了明教,算是明教的一个支派。你须得答允我,待你伤愈之后,便投奔你外祖父白眉鹰王殷教主去,此后身入天鹰教,不得再算是武当派的弟子。”张无忌尚未回答,常遇春道:“师伯,那可不行。张三丰张真人有话在先,他跟我说道:”胡先生决不能勉强无忌入教,倘若当真治好了,我武当派也不领贵教之情。‘“胡青牛双眉竖起,怒气勃发,尖声道:”哼,张三丰便怎样了?他如此瞧不起咱们,我干么要为他出力?孩子,你自己心中打的是甚么主意?“
张无忌知道自己体内阴毒散入五脏六腑,连太师父这等深厚的功力,也是束手无策,自己能否活命,全看这位神医肯不肯施救,但太师父临行时曾谆谆叮嘱,决不可陷身魔教,致沦于万劫不复的境地。虽然魔教到底坏到甚么田地,为甚么太师父及众师伯叔一提起来便深痛绝恶,他实是不大了然,但他对太师父崇敬无比,深信他所言决计不错,心道:“宁可他不肯施救,我毒发身死,也不能违背太师父的教诲。”于是朗声说道:“胡先生,我妈妈天鹰教的堂主,我想天魔教也是好的。但太师父曾跟我言道,决计不可身入魔教,我既答允了他,岂可言而无信?你不肯给我治伤,那也无法。要是我贪生怕死,勉强听从了你,那么你治好了我,也不过让世上多一个不信不义之徒,又有何益?”
胡青牛心下冷笑:“这小鬼大言炎炎,装出一副英雄好汉的模样,我真的不给他医治,瞧他是不是跪地相求?”向常遇春道:“他既决意不入本教,遇春 ,你叫他出去,我胡青牛门中,怎能有病死之人?”常遇春素知这位师伯性情执拗异常,自来说一不二,他既不肯答应,再求也是枉然,向张无忌道:“小兄弟,明教虽和名门正派的侠义人物不是同道,但自大唐以来,我明教世世代代都有英雄好汉。何况你外祖父是天鹰教的教主,你妈妈是天鹰教堂主,你答应了我胡师伯,他日张真人跟前,一切由我承担便是。”张无忌站了起来,说道:“常大哥,你心意已尽,我太师父也决不会怪你。”说着昂然走了出去。常遇春吃了一惊,忙问:“你到哪里去?”张无忌道:“我若死在蝴蝶谷中,岂不坏了‘蝶谷医仙’的名头?”说着转身走出茅屋。胡青牛冷笑道:“‘见死不救’胡青牛天下驰名,倒毙在蝴蝶谷‘牛棚’之外的,又岂止你这娃娃一人?”常遇春也不去听他说些甚么,急忙拔步追出,一把抓住了张无忌,将他抱了回来。
常遇春气喘吁吁的道:“胡师伯,你定是不肯救他的了,是不是?”胡青牛笑道:“我外号叫作‘见死不救’,难道你不知道?却来问我。”常遇春道:“我身上的伤,你却肯救的?”胡青牛道:“不错。”常遇春道:“好!弟子曾答应过张真人,要救活这位兄弟,此事决计不能让正派中人说一句我明教弟子言而无信。弟子不要你治,你治了这位兄弟罢,咱们一个换一个,你也没吃亏。”胡青牛正色道:“你中了这‘截心掌’,伤势着实不轻,倘若我即刻给你治,可以痊愈。过了七天,只能保命,武功从此不能保全。十四天后再无良医着手,那便伤发无救。”常遇春道:“这是师伯你老人家见死不救之功,弟子死而无怨。”张无忌叫道:“我不要你救,不要你救!”转头向常遇春道:“常大哥,你当我张无忌是卑鄙小人么?你拿自己的性命来换我一命,我便活着,也是无味之极!”
常遇春不跟他多辩,解下腰带,将他牢牢缚在椅上。张无忌急道:“你不放我,我可要骂人啦!”见常遇春不理,便把心一横,大骂:“见死不救胡青牛,当真是如笨牛一样,连畜生也不如。”胡青牛听他乱骂,也不动怒,只是冷冷的瞧着他。常遇春道:“胡师伯,张兄弟,告辞了。我这便寻医生去!”胡青牛冷冷的道:“安徽境内没一个真正的良医,可是你七天之内,未必能出得安徽省境。”常遇春哈哈一笑,说道:“有‘见死不救’的师伯,便有‘岂不该死’的师侄!”说着大踏步出门。胡青牛冷笑道:“你说一个换一个,我几时答应了?两人都不救。”随手拿起桌上的半段鹿茸,呼的一声,掷了出去,正中常遇春膝弯穴道。常遇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胡青牛走将过去解开张无忌身上绑缚,抓住了他双手手腕,要将他摔出门去,由得他和常遇春一起自生自灭,张无忌大叫:“你干甚么?”寒毒上冲头脑,晕了过去。
第十二章 针其膏兮药其肓胡青牛一抓到张无忌手腕,只觉他脉搏跳动甚是奇特,不由得一惊,再凝神搭脉,心道:“这娃娃所中寒毒十分古怪,难道竟是玄冥神掌?这掌法久已失传,世上不见得有人会使。”又想:“若不是玄冥神掌,却又是甚么?如此阴寒狠毒,更无第二门掌力。他中此寒毒为时已久,居然没死,又是一奇。是了,定是张三丰老道以深厚功力为他续命,现下阴毒已散入五脏六腑,胶缠固结,除非是神仙才救得活他。”当下又将他放回椅中。过了半晌,张无忌悠悠醒转,只见胡青牛坐在对面椅中,望着药炉中的火光,凝思出神,常遇春却躺在门外草径之中。三人各想各的心思,谁也没有说话。
胡青牛毕生潜心医术,任何疑难绝症,都是手到病除,这才博得了“医仙”两字的外号,“医”而称到“仙”,可见其神乎其技。但“玄冥神掌”所发寒毒,他一生之中从未遇到过,而中此剧毒后居然数年不死而缠入五脏六腑,更是匪夷所思。他本已决心不替张无忌治伤,然而碰上了这等毕生难逢的怪症,有如酒徒见佳酿、老饕闻肉香,怎肯舍却?寻思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妙法:“我先将他治好,然后将他弄死。”
可是要将他体内散入五脏六腑的阴毒驱出,当真是谈何容易。胡青牛直思索了两个多时辰,取出十二片细小铜片,运内力在张无忌丹田下“中极穴”、颈下“天突穴”、肩头“肩井穴”等十二处穴道上插下。那“中极穴”是足三阴、任脉之会,“天突穴”是阴维、任脉之会,“肩井穴”是手足少阳、足阳明、阳维之会,这十二条铜片一插下,他身上十二经常脉和奇经八脉便即隔断。人身心、肺、脾、肝、肾,是谓五脏,再加心包,此六者属阴:胃、大肠、小肠、胆、膀胱、三焦,是谓六腑,六者属阳。五脏六腑加心包,是为十二经常脉。任、督、冲、带、阴维、阳维、阴跷、阳跷,这八脉不属正经阴阳,无表里配合,别道奇行,是为奇经八脉。张无忌身上常脉和奇经隔绝之后,五脏六腑中所中的阴毒相互不能为用。胡青牛然后以陈艾灸他肩头“云门”、“中府”两穴,再灸他自手臂至大拇指的天府、侠白、尺泽、孔最、列缺、经渠、大渊、鱼际、少商各穴、这十一处穴道,属于“手太阴肺经”,可稍减他深藏肺中的阴毒。这一次以热攻寒,张无忌所受的苦楚,比之阴毒发作时又是另一番滋味。灸完手太阴肺经后,再灸足阳明胃经、手厥阴心包经…胡青牛下手时毫不理会张无忌是否疼痛,用陈艾将他烧灸得处处焦黑。张无忌不肯有丝毫示弱,心道:“你想要我呼痛呻吟,我偏是哼也不哼一声。”竟是谈笑自若,跟胡青牛讲论穴道经脉的部位。他虽不明医理,但义父谢逊曾传过他点穴、解穴、以及转移穴道之术,各处穴位他倒是知之甚详。和这位当世神医相较,张无忌对穴道的见识自是肤浅之极,但所言既涉及医理,正是投合胡青牛所好。胡青牛一面灸艾,替他拔除体内的阴毒,一面滔滔不绝的讲论。
张无忌听在心中,十九全不明白,但为了显得“我武当派这些也懂”,往往发些谬论,与他辩驳一阵 ,胡青牛详加阐述,及至明白“这小子其实一窍不通,乃是胡说八道”,已是大费了一番唇舌。可是深山僻谷之中,除了几名煮饭煎药的僮儿以外,胡青牛无人为伴,今日这小孩儿到来,跟他东拉西扯的讲论穴道,倒也颇畅所怀。
待得十二经常脉数百处穴道灸完,已是天将傍晚。僮儿搬出饭菜,开在桌上,另行端一大盘米饭青菜,拿到门外草地上给常遇春食用。当晚常遇春便睡在门外,张无忌也不出声向胡青牛求恳,临睡时自去躺在常遇春身旁,和他同在草地上睡了一夜,以示有难同当之意。胡青牛只作视而不见,毫不理会,心中却暗暗称奇:“这小子果是和常儿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