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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掌柜一叠声道:“这就来。”也不叫伙计,自己亲自捧了,小心翼翼的端了出去。
程钧心中一动,走到门口,只见门外立着一匹大红马,马上端坐一个少女,一身素白色衣裳,容貌秀美,正是冯宜真。在这里见到她,那自然是一点也不稀奇,只是比起路上惊鸿一瞥,这时近看,她又多了几分憔悴之色。尤其是眼角似乎还微微泛红,像是刚刚哭过一样。
程钧见了,心中暗奇,他记得这丫头很是泼辣,没想到竟然会哭。
冯宜真看了掌柜一眼,道:“这个我不收了。”声音透着疲惫和暗哑。
掌柜的脸色顿变,道:“这个……”他为了赶制这一套飞剑,花费可是不小,用料都是最上乘的,倘若冯宜真不要,他可是亏大发了。
冯宜真神情一阵恍惚,道:“你叫人送到风林观吧。钱到时候给你。”说着一拉马缰,喝道:“驾——”马蹄翻飞,出城而去。
掌柜的脸色一苦,道:“这钱赚的也不容易。小李……”他伸手招过一个孩子,道:“你去把这套飞剑送到风林观。记住了,要把钱来回来,不拿回来不许走。”
那伙计也是愁眉苦脸,道:“是。”刚要走,程钧连忙叫住,道:“你等等……把我刚才要的那些香烛一起包起来,送到风林观去。”
掌柜的一怔,道:“道爷,您也住风林观?”
程钧道:“我现在还不住,你带我去,我就住那里了。”
伙计抱着香烛纸钱,带着程钧一路来到风林观。
出城三里,就见管道旁边立着好大一座道观,里里外外五进院子,修缮的比盘城城墙还要像样几分。观门口种着大片的松柏树,立着高高的旗杆,挂着道门特有的旗印,显示出这座道观也是道门下的正经子孙道观。只是这风林观既然是在城外,就不可能是一方守观,看如此规模,必然是一座三清子孙观,那是子孙观中的最高等,比青龙观还要高上一筹。
道观周围,已经有不少修士,看来都是来求挂单的。那道观门口有两个知客道童守门,凡是来的道士,先验看身份,俗家的不必说了,一律拒绝。出家的黄冠,见到是散修直接拒却,道门再传、三传弟子就找一个杂役领去偏院。
程钧走上前,亮出自己道门嫡传的身份,那知客立刻换了一副笑脸,道:“原来是下阳郡来的师兄,里面请吧。”
程钧并没有显出自己筑基的修为,因此那知客只管叫师兄。一面把他往里面让,一面抱怨道:“师兄,你说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就算上阳郡咱们道门看管的不严厉,但是那些散修也忒蹬鼻子上脸了。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就要来咱们道观挂单,那不是找没意思?我好言好语婉拒,他们还敢跟我甩脸子,好啊,真是连个上下尊卑都不分了。要不是打不过,我早就打他们了。”
程钧咳嗽一声,道:“这几日辛苦师兄了。来的修士多吧?房舍都不够用了吧?”
那知客道:“哪里的话。人自然来的不少,可是咱们又不是什么人都收。只有师兄这样的嫡传身份,才能住正院,再传三传的住偏院。再传弟子两个人一间房,三传弟子睡通铺。如今偏院到住了不少人,但是正院也不过住了两三位。想来也是,我知道他们为了什么来,去世的那位同道虽然也是道门传人,但毕竟只是道门再传弟子,能有几个道门嫡传的同道特意赶来吊唁?也就是我们观主,说看在比邻的份上,要去吊唁一回……”
说着说着到了住处,那知客推开门,露出一个僻静的小院子,道:“这个院子还没有人住,道友尽管歇息。我看这个样子,七日之后的大丧应当也不会有多少人来,这个院子归你一个人住了。”
程钧道:“多谢,一会儿我去拜见观主。”
那知客道:“观主也是繁忙的很。一来有许多人要应酬,二来怕七日之后盘城出大事,动了杀伐,那我们风林观也难免受到牵连,因此要提前布置。现在他老人家就在隔壁。”
程钧一怔,道:“隔壁是观主室么?”
知客道:“那倒不是。那也是像这里一样给外客预备的小院。里面住了一位女道友。她的身份可不错了,反正观主不许其他人踏进院子一步。他自己倒是常常进去,刚刚还进去了,足足两个时辰,哼。”说着露出一丝鄙夷,只是十分隐晦,显然胡思乱想到其他地方去了。
程钧点点头,道:“我看外面好像有那位女道友订的东西,劳烦师兄帮她送进去吧。”
一三四 夜半无人私语时
夜半三更,程钧从修炼中醒来。只听得隔壁院子有嗖嗖的风声。
他一怔,先是想到敌人来袭,但紧接着却又否定,因为外面没有任何灵气波动的痕迹,z自然就不是修士再动手。若是武林人士,更不可能在道观撒野。
虽然如此,但左右无事,程钧起身出来,只见夜空中一**好的月亮,照的满地银霜,小院中静悄悄的,除了横斜的树影,没有一个人。只有隔壁的院子里传来呼呼的风声。
那声音也不急促,响了一下,隔了一会儿,又响了好几下。程钧记得隔壁应当是冯宜真的院子,不由得心中一动,无声无息跃起,从院墙上往下看。
按照道理说,他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份,隔壁又是个小辈的年轻女子,不该起偷窥的心思,不过既然今日一时兴起,也没人能拦阻。
只见院子里,一个细挑的身影站在一株大槐树前面,用手中的马鞭一下一下打着树枝,正是冯宜真,月光下只见她肌肤白如堆雪,目光如水盈盈流转,神色之间含着几分羞恼和苦楚。
过了一会儿,她刷的一声,狠狠地抽了一鞭子,抽下一截树枝,树叶如雨一般落落在她身上。就听她骂道:“你这无情无义,狠心短命的小鬼!”
程钧听到这一句,就猜到是少女在骂情郎,那么此时也不过是个伤心地姑娘在院子里发泄郁闷。自己深更半夜在旁边听着,却是十分无聊,若叫人知道,为老不尊的帽子是脱不了的,因此不再听下去,无声无息的落下,就要回屋。
就听冯宜真骂道:“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清楚楚,这两年你遭了大难,难道我做得不够吗?倘若不是我一直东奔西走,为你周旋,伯父怎么会一直留下再传弟子的位子,你又如何能保得平安?我两年为你耗费了多少心神,攒下的全部身家抛洒一光,欠下了无数人情,就是块石头人也该捂热了吧?你为什么这般对我?”
程钧一怔,立刻想起一个人来,脚步不由得慢了点,停在院子中。
冯宜真顿了顿,又恨恨的骂道:“说什么不愿意拖累我,就要和我一刀两断,连面也不见。我若是怕牵累,两年前就离开了,还等你来抛弃我?你分明是看我不起!”说着连连挥鞭子,把树叶打得乱飞。
程钧听了,倒有些佩服她了,心中不知怎地,产生了一分亲近之意。
冯宜真打得累了,坐在院中的石头上,低声道:“他为什么不见我,他知道我什么都不在乎的。是了,他定然有了其他的心上人!”
一句话说出来,冯宜真的神色登时转厉,露出几分恼怒之色,气道:“想必是这样的,好啊,你果然生了异心。想要我走,那可没那么容易,你赶我我也不走,你不见面我也不走,你若是有了其他女人,我就杀了你,一生一世别想摆脱我。”
程钧听到此处,只觉得汗颜,心道:这姑娘伤心之后自己宽解的倒快,这等感情纠葛,还是少惹他为妙。
正要回房睡觉,突然,夜空中传来轻微的风声。声音由远到近,转眼到了头顶,程钧抬头一看,只见一只银色的鸟儿从天上落下。那鸟儿飞的忽忽悠悠,好像翅膀有些不大灵便。随时都能掉下来。勉勉强强飞到院中,一头扎进冯宜真怀里。
冯宜真一怔,大喜道:“银光。”小心翼翼的捧着它,解下它腿上一根玉简,紧紧握住。
过了一会儿,冯宜真露出笑颜,伤心神色一扫而空,显得容光焕发,道:“你这小鬼,想要见我,白天为什么不说?晚上偷偷摸摸的才发信过来,是脸皮薄吗?”说着,笑意盈盈的越墙而出。
程钧心中一动,轻轻纵身跟在后面。
冯宜真身法轻盈,穿墙出观,没有惊动任何人,顺顺利利的出了道观。来到道观外,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叫她向来最宝爱的红马,也没有召唤其他坐骑,只从乾坤袋里面取出一件斗篷披上,遮住身形容貌,一路施展轻灵术,往后山奔去。
那道观本来就在城外,往后山奔走两个时辰,已经到了荒郊野外。她一路上山,山林掩映处,有一座小小的破旧祠堂,因为荒废已久,坍塌了小半。这时森林中黑黢黢的,虽然月光很好,但也照射不到全部的地方,仅从破瓦天窗上漏下一角银光来。
冯宜真是堂堂道门修士,虽然年幼、又是女子,也不会害怕小小黑暗,来到祠堂门口将兜帽摘下,露出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她特意整理了仪容,将鬓角的碎发收拢,衣衫袖角也断无不谐之处,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箓,在空中一扬,符箓无风自燃,发出几道有规律的闪光。
程钧跟在她身后,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心知这可能是他们联络用的讯号。树林中寂静一片,过了好一会儿,从砖后面传来一个声音道:“是师妹来了吗?”
这个声音听起来倒还是个少年的样子,但虚弱而暗哑,似乎还有些破音,听着很不好受。
冯宜真叫道:“二哥!”走上两步,突然停下,眉毛一挑,道:“你是二哥?为什么不对上我的暗号?哼,你敢诓骗我么?你到底是谁?”手中一闪,拿出一把火红色的扇子。
那人淡淡道:“我是程铮。你那个通讯符我找不到了。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冯宜真听到“找不到了”,眉头一皱,嘴一扁,露出委屈的神色,紧接着摇摇头,道:“你不证明你是程二哥,休想让我过去。你说吧,按照传讯符的规律,你应该如何应答?”
那人幽幽的叹了口气道:“三长两短——师妹,你过来吧。我身子不方便。”
冯宜真听他前面答对了,心中欢喜,正是喜笑颜开,却不料听到这么一句,不由得慌了神,道:“程二哥,你怎么了?”说着顾不得起来,点着了闪光符,往声音来出寻去。
程钧跟在她身后,也是暗自皱眉,听这个声音,显然是中气不足,而且很可能是腑脏受伤,莫非这个程铮受了什么内伤了么?
一想到此处,程钧心中有些不舒服,这种感觉他是从来没有过的,以至于他一时也不知道应当归到那一类情绪里面。
这时,只听黑夜中有人“啊”了一声,声音又惊又痛,正是冯宜真,只听她哭道:“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程钧从藏身处略斜过身子,真元凝目,虽在远处,但接着冯宜真手中灯光,也看见了对面角落里那人。
咋一看清,程钧吃了一惊,心中暗道:这是那个程铮么?不是说他和我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什么模子能刻出这样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程铮,在他心目中的程铮,应该就像他前世真正年少时的模样,少年骄傲,意气飞扬,可能比自己少了几分桀骜,多了几分倜傥,毕竟戏子和贵公子的气质还是多有不同的。但今日一见,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坐在阴影里的少年,第一眼看上去,只有一个感觉——瘦。瘦的脱了形,因为消瘦,皮肤变得白中泛青,在月光下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