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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着内存条儿出来,小星星亲热地拉着我的手,风拨龙须草的气息直吹我的耳朵:
“妈妈,《两只小老虎》好看吗?”
“好看!热带雨林,古树盘根的城堡儿,被鼬妈妈吓得爬树上的小老虎,啧啧,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动物演员!”
“那咱去买《帝企鹅日记》吧,比《两只小老虎》还好看呢!”
“真的吗?”
“真的,骗你是小狗儿。”
忍不住拐进一家“海马”连锁店,《帝企鹅日记》之外,多买了几张宫崎骏的新碟。
剩下的银子不多了,小星星只好放弃“加州牛肉面”,跟着我走进“东方面苑”。
两碗鸡蛋面,一碗蛋炒饭,十元钱痛快解决午饭问题!
下午干什么来着?小星星背《桃花源记》,我洗衣服,替他缝补挂破的三条裤子。
咬断最后一根线头儿,赶快去给排骨解冻,择菜、剥葱、切豆腐,咕嘟嘟煮一锅懒菜。配上两碗小米汤,三个小馒头,一天大事完毕。
地也不扫了,碗也不刷了,黑燕尾服白衬衫的帝企鹅,排着不见头尾的队伍,迈着一顺腿儿的步子,一扭一扭出场了……
三只鸟飞过天空,九片叶子被风吹落……
三块石头
人不适宜在水泥丛林中居住,至少我们这一代人还不适宜。都知道修建水泥路和柏油路,不但能行驶拖着黑烟黄烟的汽车,对于行人,也免去了烂泥沾鞋之苦。可是人的脚掌还是感觉野草土路亲,脚步起落间,仿佛有茸茸根须自脚掌生出,某种难以忘怀的饥渴得到了缓解。
在拥挤的人丛中行走,天天碰触的那些脸,也多有水泥味儿和柏油味儿。不知不觉,你也会如此披挂起来。对于心灵还不曾角质化的人,这不情愿的甲壳不但时常伤及精神那柔软的胞衣,还会让人焦渴。焦渴的人就像一头沙漠上行走的骆驼,急切巴望着清泉和绿草。所幸的是,每当我睁大干涩的眼睛寻找的时候,泉水和绿草就出现了。
我遇到诗人Y的时候,他刚刚二十岁。我那时正像一片叶子,身不由己地困在人与事的漩涡,一颗心就像粘满水蛭和藻类的破船底。Y那宽阔洁净的脑门,那双不谙世事的童稚的大眼睛,每一次出现,都给我带来救赎的希望。在三张桌子的办公室里,他打开蓝色封面的笔记本,旁若无人地一首接一首读他的近作。坦白地说,我完全听懂的并不多。我所能接受的,只是那种别有天地的氛围:洁白的雪,童话中的红房子,三只鸟飞过天空,九片叶子被风吹落……清冷、爽洁、神圣。
后来,诗人Y应聘去了外地,画家L鬼使神差走过来了。我与L同事多年,一直都是陌生人。L不食人间烟火的品性不是修炼来的,是天生的,绝不是目无凡尘的贵族气。她的天性与粗俗绝缘。只要你身上沾有精明算计和低眉顺眼的丑陋,她对你就视若无睹。不是故作清高,是精神电源的自动跳闸。那天她拿着我那本小册子,一只手提着橘红色的长裙,急匆匆从二楼跑上五楼,向我敞开一片清气弥漫的心灵大草原时,我真想跪下去感谢上苍!那是一种稀有的表里如一的美!她的人和她的画布完全和谐为一,她的纯净是开辟鸿蒙的纯净。在她那间小小的画室里,她的《王冠》、《美人迟暮》、《最后的辉煌》,生于尘泥的凡间花草,经由她纯净气质的灌注,为王者,为君子,为美人,为青衫诗人,为星目如电的凡高,穿过红尘瘴雾,款款而至……画室里的空气极富营养,咖啡和红
苹果绝非人间。
画家最终还是走掉了,只留下一处门窗失修的住宅,让偶尔骑车路过的我怅然痛惜,痛惜一笔永远丢失了的财富。
诗人D是静悄悄到来的,我好多年前就习惯了与他见面。在积雪的法桐树泛起阵阵暖色的街道上,与长发垂肩的D交错而过,他朴素的脸让人经久不忘,那脸上有一双森林精灵一样的黑眼睛,他的牙齿洁白如雪。他说话或不说话只是倾听时,你都能感觉到黑松在风中低语,透亮的雪水流过大大小小的石头,流过草根和黄沙。一只毛色鲜净的豹蹲在落叶平铺的山坡上,风不时戗起它背上的毛,它抬头看着林梢后面的天空,目光平和而苍凉。无论我携带多少花花绿绿,走近D,很快就会被还原成一粒灰褐的土豆。许多次,他为我排忧解难,除了必不可少的三言两语,大多时候只是注目微笑。
蒙古人说,只要有三块石头,就可以支锅为炊,好好地活下去。Y、L、D就是我的三块石头。
周遭的匆忙杂乱,仿佛都变得温润起来。
卖夹心饼的摊主儿
李庄街口,有一对卖夹心饼的小夫妻。女的烙饼,男的夹馅。平常的烧饼,醮着油揉揉擀擀,炕出来一层一层的,一撕就开。男人麻利地切葱花儿,炒火腿儿,煎鸡蛋,泥碎了装进去一卷。有一元的、一元五角的和两元的。女人绒毛未脱的脸被太阳镀了一层釉,额前刘海儿越发金丝丝的亮,唇红齿白,不言不语,只低头忙活,一副惹人怜爱的情态。男的也不丑,白白净净、和和顺顺的样子。就那么一案、一炉、一把大伞,两个挺般配的年轻人,无论刮风下雨,有生意忙一阵儿,没生意坐下来说闲话,要么安静地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日子久了,我大略知道了他们的来历:男的高中毕业,跟着父母在小县城里卖过两年烧饼。女的是山东人,也是高中毕业,经人介绍,前年嫁到河南来。小两口儿去
石家庄学了这手艺,也不吆喝,每日只默默地做……
每一次打那儿经过,我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就像一个焦渴的行人,忍不住看一棵路边的果树,看树上光洁多汁儿的果子,周遭的匆忙杂乱,仿佛都变得温润起来。
成串子的花,成队的树,从我的脚印儿里冒出来。
和卡尔维诺一起奔跑
晚上看完月亮回来,兴许有几片掠过湖面的风,带着琴声和歌声跟进了家门。裹起我多日来的郁闷,揉马儿一样,揉啊揉啊揉啊,揉得软软和和,一捏两个坑。我团着身子往上长,撑满了天地间,变成一个半透明的淡蓝色巨灵。
星空掠过发际,贴着脊背缓缓滑过,冰冷的寒意直透骨髓。我的脚深深扎根地底,我的心沉醉于难以抗拒的疲倦,渴望把这一滴生命之水交还给大海!解脱所有苦涩的绳索,让海波做我的皮肤,浮荡到无知无觉……
就在我的胸腹间,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一座奔跑的城市,长腿和不长腿的楼房,扭动着大口袋似的身子,头上冒着烟,笨不拉唧地往东跑。我看见我在若有若无宽窄不定的街道上,和那些老男人一样的楼房一起跑。我的脚掌粘着柏油路面,嚓嚓,嚓嚓,一路揭过去,成窝子的草,成串子的花,成队的树,从我的脚印儿里冒出来,害得身后的小星星不住划动胳膊为自己开路。
小星星头上的荷叶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把伞,露水砸在伞上,嘭嘭啪啪不住的响。小星星身后跟着两只龙猫,一只大,一只小,他一边跑,一边往后看,不知道该把伞让给谁。和我们一路奔跑的,有长满蒲草的水塘,一片盛开的桃林,还有一截儿古城墙。城墙上盘着好几棵树,巨大的树冠带动呜呜的风。地平线上晨曦薄明,涌动的大海舔着天空的脸,啪啦啪啦,脱掉一身沉重,啪啦啪啦,向着晨曦的城门,啪啦啪啦,我们不停地跑!
与这队人马并行的,是卡尔维诺和他的丛林。各种树连成通道,爬高上低,左转右拐,卡尔维诺半握拳头儿支着脸,一副小孩儿啃手的样子,只管让那些树驮着他跑。飞快移动的间隙,他皱起沟壑纵横的额头往这边看。确切地说,是看那些喘息不定的楼房。正不知如何是好,就有个巨人提着巨大的喷壶,对准那些冒烟的傻大个儿一路浇过去。妙啊,那些楼喝了水,一个个长出“头发”来,一簇簇,一丛丛,一缕缕,甩枝的,长叶的,开花的,结果的,支棱的,绵软的,混合着泉水和石头的气息、太阳晒在棉被上的气息、婴儿新洗过的头发的气息……
那个人弯下腰,对我嘻嘻一笑,扮个鬼脸儿,你当他是谁呀?照腿上拍一巴掌,这孩子一屁股坐下来,还原成我亲亲的那个儿子!
好大的草地,一直连到天边!龙猫拱进草丛不见了,小星星不知啥时候采了一大把花,追着往我头上插,嘴里胡乱喊着:“妈妈当
新娘了,妈妈当新娘了——”漫漫抿着嘴笑,也不打他!一生气,我索性一骨碌躺在草地上不走了。
我看着上面那个面影,接受了这世界的辽阔。扭过头来,我对界外的卡尔维诺说:
“我的世界比你的世界柔和,因为我的世界里没有你那些石头块子!”
卡尔维诺消失了,我的胸腔里生满了根须……
俯视着青黄不绝的高原,几线水流飘过,那是我游戏人间的指尖。
灵魂的狂欢
风在窗外吹了一夜口哨,潮乎乎的阴云消散得无影无踪。
假日不上班,用不着穿套装、打领带,也不用把这双脚硬塞进蹩脚的漆皮鞋里。更让人欣喜若狂的,是这样的日子门是门,窗也是门,想走哪儿就走哪儿,不必一步一阶走楼梯!
我转脸望向天边那一列山,隔着透亮的风帘儿,我看见阳光正肆虐其上,尽情地揉搓着、锻打着,连绵的树冠掠过阵阵战栗,不断发出欢快的呻吟。莫名的妒忌烤得人难耐,我匆匆忙忙披上蓝色昼行衣,拉开窗户,轻轻一跃,泅入澄明消融的阳光。轻点盛开在七楼阳台上的那盆扶桑,借力弹起,飘落在五百米之外一棵巨大的柳树上。北风呼一声灌满了衣袖,我顾不得停留,张开双臂,双脚交替点在那排色气正烈的栾树,柔嫩的蒴果染黄了登山鞋,它们可是我花两个月的薪水刚刚买来的,成心让我肉痛不是!几经起落,我的脸终于与山峦贴在了一起。借着风的涡流,我追着一片云彩的影子,飘落林间空地。
浓郁的松柏气息看上去淡如轻烟,踮起脚尖打个旋子,我便被它裹个严严实实,昼行衣变成了雪青色。强劲的阳光拨开树枝,急雨一样刺来,它哪里知道,只要穿上昼行衣,我就成了地道的野兽,皮也厚,脸也壮,还会怕这等雕虫小技?果不其然,我轻轻抬手一挡,劈里啪啦,雪亮的光芒掉落在地,裂成了无数碎瓣儿。
林莽和老苔的气息汹涌而至,水砸着岩石,风撕着树梢,不由分说,抓起我抛上半空。我的身体砰一声炸裂开来。舒展四肢,随风飘荡,我和昼行衣融为一体,眨眼成了飞扬的帆。
这是一面长着触手的帆。
脱掉肉体的硬壳儿,抛却简陋的假面,太空之风哗啦啦流经我,无限惬意浮荡开来。
我吃云彩叶子,不饱。我伏身在层叠的山林之上,一缕一缕扯起它们的精魂,盘成麻花,绕成烧饼,咔嚓咔嚓,过瘾哪!树们开始跟随着我,一棵挨一棵,仰起情意绵绵的面庞巴望着,说不来的妩媚顺和。我忍不住把它们拥进怀中,在从未有过的快意酣畅里沉沉睡去……
我看见我的脑袋
石榴一样裂出几道缝隙,远山近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冷硬的雪峰连着冷硬的雪峰,一动不动地俯视着贴地而飞的云彩,俯视着青黄不绝的高原,几线水流飘过,那是我游戏人间的指尖。
我看见我的胸腹大敞,雨雪和阳光交织。水泥与草木的立方体之间,挤拥着人和猪和狗和一些嗡嗡乱飞的杂碎。好容易才寻见褐黄色的生命所在,那是几条路,是灵魂旺盛者的脚印层层叠印出来的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