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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与嬗变--戊戌百年沉思 作者:张鸣-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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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向她权力合法性发出疑问的,以满员为多。同 治新丧,在立嗣的西暖阁御前会议上,内务府大臣文锡即提出: “请择溥字辈之贤者而立广光绪立后,内阁侍读学士广安又上奏 折,公然提出什么宋代宋太宗赵匡义传子不传侄的历史教训问题, 明白地含沙影射。除了这种公开站出来的反抗之外,私下背后的 议论肯定更多,恭亲王奕诉态度也不明朗,连一向老实听话的醇 亲王奕谋,在听说让他儿子人继大统之后,以壮年之躯,居然昏 迷倒地,一病不起,显然他心里明白这种不合祖制、有违传承惯 例的做法暗含的危机,对骤然降临于他家门的无妄之福感到莫名 惊恐,一时承受不起这个压力。
对于汉族大臣来说,太后称制临朝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虽然
〔1〕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色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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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经不合,但却有史有征。由于有西太后的“政绩”和积威,他 们一般比较容易接受西太后统治这个事实,心中稍感不平的道德 感又受到“母子”关系的孝道的抚慰。而吴可读的尸谏,虽说闹 得沸沸扬扬,但此人此举并无别人指使,因而不能说有多大代表 性,况且此人一向行为怪僻,常有俗称“冒傻气”的举止,人送 外号“吴大嫖”,以嘲笑其一次青楼痴行,这说’明这位前吩诤骸≡敝猩恢0而那时颇有名气的清流党人,反而都很自觉地坫 在西太后一边,巧舌如餐,找出种种不是借口的借口,为之解围。 所以,西太辰在垂帘以及以后的把持国政方面,似乎并不太在乎 汉臣的反应,而终其统治之期,她都十分在意满族大臣的态度,也 在意自己的行为在旗下舆论中的反响。显然,这是因为满员还不 习惯这种对袓制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在心理上更难以接受女 人统治的缘故。
那么,为什么西太后不将统治支点移到汉族大臣这边,千脆 不理睬那些想不开的满员呢?显然,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 西太后自己就是满族的一员,面且巳经跻身满族皇室,她不可能 忘记她所赖以行使权力的政权的性质,否定了这个性质,她统治 的最基本依据就没有了,因此,她无论如何也要确保满族大员,尤 其是亲贵对她统治的支持。
正因为如此,她在光绪承统这个转折关头,在陆续整掉了公 开表现异议的满族大臣之后〖并非极端手段〕,又将态度暧昧的恭 亲王奕圻从首席军机与总理衙门大臣等要职的宝座上撵了下来, 说他“始尚小心匡弼,继面委蛇保荣。近年爵位日崇,因循日甚, 每于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谬执成见,不肯实力奉行广〔1〕其实是说 他于西太后想办之事“不肯实力奉行但是却接连将醇亲王奕谌 和礼亲王世铎这两个满族宗室亲贵推出来,接替奕诉的遗缺,另
〔1〕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二、总第1675页; 192
外又将额勒和布,徐桐(汉军旗)等调整入军机,反而强化了中 枢机构的满旗特色,以换取旗人的支持。
1889年,光绪年满18岁,西太后不得不宣布归政,将一部分 处理日常政务的权力交给了光绪。按法理,光绪的权力是制度陚 予的,与西太后无涉;但是依情理,他的权力却是西太后让给他 的,西太后此时虽年逾半百,精力却依然健旺,头脑清楚,并且 十分有效有力地控制着政权,行使着权力,如果她是个男性,谁 也不敢,也不可能指望她会交出权力(哪怕是部分的、名义上的 权力〉,可是现在她必须交出来,必须把自己握热了的权力拿出来 与别人分享。至少在她看来,光绪所拥有的权力是她賜于的。这 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光绪和他周围的义可能更多地想的 是法理,而西太后和她的亲信则更在乎情理。双方在光绪的权力 合法性上,从一开始就有了不同的立场。
甲午战败的强烈剌激,激发了光绪改弦更张、变法改革的欲 望和心意,当他向西太后表示这种心意的时候,西太后再一次感 到了尴尬。出于清王朝和爱新觉罗家族的利益^她不能不让光绪 变法,但是如果答应光绪的变法请求,就意味着要进一步让出权 力,甚至可能最终失去一切权力,光绪主持变法成功之时,就是 “嗣皇帝〃建立事功(政绩〕之日,一旦有那么一天,西太后不仅 制度上没有权力合法性的依据,而她最后的依侍之一:她的事功 也将黯然失色,那么她也就只有退出历史舞台的一条路了。
而对这样爐她的局而,即使老谋深算如西太后,一时也表现 出相当的犹豫和狐疑不定,一方面,她同意变法,而且一度表现 出对新学的关注,甚至表示过只要不易衣冠,改正朔,可以一任 光绪所为的宽容姿态,而且,一度对光绪的权力也比较放开,光 绪于是一口气发布了多道上谕,图强变法。在甲午战争期间很遭 光绪讨厌的孙毓汶、徐用仪先后被光绪赶出军机处和总理衙门。但 是,另一方而,西太后并不明确表示废止《归政条目》,也不强调
它的存在,在权力归属问题上含糊其词。
但是,这种状态只存在了一个非常短暂的时间,难忍寂寞的 西太后很快就结果了自己的游移不定,一日甚一日地表现出对权 力的渴望。一批批因变法而感到失意和不满的旗员也乘机包围着 她,使她渐渐处在了最得旗人之心的位置,而且她明白地意识到, 只要她反对变法,旗人的绝大多数就会置祖制于九宵云外,狂热 地支持她的复权。
尽管如此,她的矛盾心理依然存在,为了抓住权力而毁掉变 法,毕竟要冒毁掉大清江山的风险,冒为方世唾骂的风险,她尽 管是个女流之辈,恐怕也不会那么心安理得。所以在相当长的一 段时间里,她对政局的干预,主要是通过孝道的大帽子,让光绪 不时地到颐和园请安,或者她人宫去看光绪,使光绪不得不将变 法的情况向她汇报,不露痕迹地居处裁决者的地位。直到最后,百 日维新已经开始,她才重行坚持《归政条目》上賦予她的权利,要 求将奏折“慈览”,并重申京官侍郎以上、地方督抚的任命要向她 “谢恩”,明确地拿走了高级官员的任用权。这个时候,帝后双方 的矛盾已@趋白热化,所以西太后才这样赤裸裸的跳出来。
可以说,在维新变法期间,西太后维持权力的最大依据就是 以母子关系为基础的孝道,她的这个孝道里,明显包含着你的一 切都是我给你的这种賜予心理,由于这种心理作怪,就形成这样 一种怪囤,西太后认为光绪的权力是她陚予的,没有她,光绪什 么都不是,因此,光绪就不应该不听她的话,可是如果事事都听 她的话,那么也就等于没有把权力陚给光绪。出于种种原因,西 太后自己全然没有走出这个怪圉的意思,光绪自然也没有这个勇 气,向西太后指出这个貌似有理,实则荒唐的悖论。维新派在事 情过后,痛定思痛时虽然指出了光绪权力并非出自西太后的道理, 但在当时,他们也同样碍子这个让人难堪的孝道。康有为亡命之 初,康有为在给日本友人的信中说:“然我国之帝厂〖,犹贵国之有 194
公武也〖即日本的天皇和幕府^笔者注〉。帝后之隙已深,亦如 贵国万无公武合体之理。然贵国公武异处,而我则帝后同居;贵 国王室与幕府,犹有君臣之分,我朝皇上与两后,当牵母子之名々 同居则行事甚难,假名则群臣易感,既猜忌甚至,故布置甚难。”〔1〕 实际上,当时的康有为在这孝道的大名目下,也难有作为1到了 最后关头,孤注一掷想借军事冒险兵围頤和园,本是理所当然的 反击之举,但事后却讳莫如深,不敢承认。
I变法的授权到底出自于谁?按法理应该是制度,皇帝有理所 当然的权力。但在当时,西太后却坚定地认为这种权力的合法性 依据出自于她的授权,而光绪并不否认这一点,因为他多次去讨 这种权力,维新派也不敢甘冒“离间”人家母子之“大不韪”来 否认这种授予关系。西太后发动政变以后,也从不否认她曾允许 光绪变法,而只是谴责他胡闹。这样,就无形之中形成了一种很 不合理的逻辑:既然变法的权力是西太后授予的,那么她就有权 收0。最为可悲的是,在政变发生的时候,民意民情基本上是倾 向于西太后的。由于对变法的隔膜与反感,使他们忘记了光绪作 为皇帝的合法权力,反而认为太后的决定才是合法合理,权力的 合法性依据很扭曲地得到了民意的认证。
我们不得不承认,在作为传统社会的当时的肀国,权力合法 性依据的标准是混乱的,因为权力的传递与传承的规则就是混乱 的,合法性依据既有民意因素,又有制度因素,还有实为因素和 伦理因素(直到现在,人们还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有权者的父亲或 母亲可以支配有权者行使权力〕。这个问题的解决,恐怕也有赖于 社会的逬化。
I: 1〕《康有为政论集》(上册、
第3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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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老百姓3艮中的“康党”
“康党”是顽面派賜予维新派的蔑称,不过康门弟子却对此自 承不讳,用梁启超的话来说就是“吾侪亦居之不疑也广〔1〕在上个 世纪之交的那些个年月,几乎所有怀有救国救民之志的知识分子, 至少从思想感情上,都有过“康党”的身份。那是个“康党”独 领风骚的年代,后来很风光的孙中山的革命党,在那时非特没人 理睬,而其自身也没完全断了改良的幻竭。
以往说到维新派,学术界总习惯于将之与中国的民族资产阶 级联系在一起,视其为民族资产阶级的政治代表。每逢提到戊戌 维新,总要先行陈列一下中国当时那点拿不到台面上的民族资本, 进而将维新变法的失败,归结于这个阶级的稻嫩和不成熟。其实, 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诸人与中国当时寥若晨星的 民族资本家,实在寻不出太多的关联。埋头创业的商人们的多数, 对政治运动毫无兴趣,生怕被牵连致祸。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当 时至多不过是一种半成品,还谈不上自己的要求和呼声。康有为 和他万木草堂的弟子们,从本质上讲还是属于在中国许多'^史时 期都存在过的异端派士大夫,如王充、范缜、李贽、黄宗一、顾 炎武、颜元等等,但特殊的时代賦予了他们特殊的学识和见地,使 他们的思想中有了生剥活吞、消化不良的西学成份。但是,如果 没有甲午战败,没有甲午战后瓜分中国狂潮激成的政治情势,万 木草堂的师生们大概也与他们的先辈王韬、冯桂芬等人的命运相 似,只好著书立说以终老,未必有机会在中国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从某种意义上讲,“康党”是中国社会急于事功(改变中国命运) 的普遍心理造就出来的一批特别热衷于急功近利的思想家和政治
〔门梁启超:《南海先生七十寿言I《饮冰室合集》文集上,第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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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急于报仇雪耻的中国社会,烘托出一批一出山就宣称能在十 年走完西方之百年、日本三十年才走完的自强之路的“狂人”。
作为思想文化上的启蒙者,维新派的确“狂得其所”,一支支 毛锥摧枯拉朽,涤污荡浊,振聋发联。但是在那个时代,被时务 体妙文所唤醒的只是那些有心救国且思想开化的士人,而老百姓 的大多数却依旧被文化保守主义的迷雾罩住,他们虽然痛恨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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