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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他手里仍旧不住地把熏肉往蛋黄里蘸,他读着:“……阿诺德?雷
斯门,”他抬眼说,“就是我们在奥克兰一个邻家的男孩子,死于麻疹并发症。真
可惜,他刚刚在加州的海华德大学学习,他计划做个足疾大夫。
“医生们施尽医术,都无法挽救他的生命。他们说,这样的病例,一般只见于
十岁到十二岁时得了麻疹的未成年患者。患者母亲说,阿诺德在十二岁时,曾得过
麻疹。”爸又接着往下读,“这个十七岁的男孩发病时,就陷入昏迷……”
“丽娜,你认识这个男孩子吧?”爸问我,我只是站着不出声。
“真不像话,”妈双眼盯着我,“不像话!”
我想,她大概把我的心思看穿了,她一定清楚,就是我致使阿诺德死的。我吓
得浑身打颤。
那晚,我从冰箱里偷了半加仑的草毒冰激凌,躲在自己房里,一匙一匙硬往嘴
里塞。几小时后,我坐在卧室外的防火梯上,把它们全部吐个精光。我至今不理解,
为什么往肚里吞咽食物时,我感觉是那样恐惧,而呕吐过后,反而十分舒服。
确实是我令阿诺德致死的。我一直以为,这决不是什么异想天开或神经过敏之
说。或许,他确实曾命定要做我的丈夫的,否则,在这么个纷繁混沌的世界上,怎
可能会有这么凑巧的事?为什么阿诺德偏偏要挑上我,来挨他的弹弓丸呢?为什么
在同一年里,他患了麻疹,而又在这同一年里,我开始有意识地憎恨他?当妈一说
及我要嫁个麻于丈夫,我就会首先想到阿诺德!然后,我会恨他恨得那么深。恨,
是不是痛苦的爱的必然结局?
我最后强迫自己排斥这些可笑的推测,可我还是无法摆脱这样的臆断:我得到
了报应,我没有嫁给阿诺德,但我却嫁给了哈罗德!
哈罗德和我,在同一个建筑公司做事。那家公司叫利伏脱尼联合公司,只是哈
罗德?利伏脱尼是合股老板,而我,只是普通雇员。我们是几年前相识的,那时,
他还没有筹办利伏脱尼公司。那时我廿八岁,是计划助理。他三十四,当时,我俩
都在亨德凯莱?戴维斯部门,任餐馆设计。
我们开始经常共进工作午餐,谈论我们各自的设想和心得,而且通常是平分付
账。虽然通常,我只点一丁点色拉,因为我向来习惯节食。直到我们开始正式约会
外出晚餐时,我们还是平分付账。
就这样,我们一直将平分付账的形式保持下来。如果说有时略有变动的话,就
是我坚持付全部:吃饭、饮料及小费,而真的,我很高兴这样。
经过六个月的外出晚餐,五个月的饭后调情,一个星期的羞羞答答又笨拙的爱
情表白之后,哈罗德对我说:“丽娜,你真是个非凡的女人。”说这话时,我们正
躺在床上,躺在我为他买的紫色床单上,他原先那条床单太旧了,太不浪漫了。
他用鼻子擦擦我的头颈,轻声说:“我想,我还没碰到另一个女人像你这样,
与我如此协调……”当他一说到“另一个女人”时,我噎了一下,就像打冷呃的那
种感觉。我即时从这引申出几打,甚至几百打的倾慕他、渴慕为他买早餐、做晚饭
的,愿意闻到他身上的气息的女人。
他自顾轻咬着我颈脖,颤声地说:“……像你这般温柔,甜甜的,可人意的……”
那些轻怜蜜爱的话语将我灌得痴迷迷的,这一次的爱情,令我完全栽进去了。
我当时就很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像哈罗德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人,也会认为我是出
众的。反正,那时的我,很有点神魂颠倒,情思绵绵。
不过如今,我却再也不觉得哈罗德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现在,我对他很生气。
尽管我相信他确实是十分出类拔革的,否则,我是不会爱上他的,而且最后答应嫁
给他。我至今还记得,当他向我求婚时,我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幸运,因而我也十分
担心,所有这一切原本不该让我消受的福气,有一天会从我身边偷偷溜走。当我一
想到我将搬去与他一起生活时,内心深处更是升起一层担忧:他会不喜欢我的体味?
我对音乐和电视,有自己的品位和癖好,他会认同吗?……我真害怕,有朝一日,
他会戴上一副全新的镜片来上下仔细打量我,最后说:“天哪,你并不是我所想象
的那样的女孩子。你到底是不是?”
那种担心,那种不踏实感和惧怕,从未离开过我,我真害伯有一天,会被他看
作一个女骗子拎出来。不过最近,我的朋友露丝,因为婚姻破裂,正在接受心理治
疗,跟我说,像我们这样的女人有这种担心,是很普遍的。
露丝这样说:“最初我以为,这是因为我是在这种充满中国式的谦虚的环境中
长大的。换句话说,生为中国人,很自然地就容易接受道家的种种观念。但我的心
理治疗医生却不同意,他说我不应该责备自己的传统文化、自己的民族。记得小时
候读过一篇有关一个小小探险家的故事,他来到荒岛上,先满足了生存的最基本条
件,后来不满足了,又要寻觅更好的生存条件……人总是这样,东西一到自己手,
就已经开始贬值了,希望的总要比得到的更好。”
与露丝谈话以后,我觉得心里踏实了一点。平心而论,哈罗德和我,还是可谓
旗鼓相当的。细观他各方面,算不得标准美男子。当然,他的皮肤细腻白皙,顾长
结实的躯体,真的是十分迷人。而我,也实在不是什么倾国倾城之貌,但许多我的
女朋友,都说我很有一种异国情调的气质,很醒目。她们还妒忌我的高耸结实的胸
部,而现在,我还保持着这一优美的形体。此外,我的一个客户,说我蕴藏着一股
撩人的活力,生动迷人。
因此我想,我完全配得上哈罗德。我漂亮,有见解。而且,我很早就凭直觉感
到,哈罗德具有足够的条件去开办他自己的公司。
早在我们还在亨德凯莱?戴维斯公司共事时,我就向哈罗德建议:“哈罗德,
你已为这家公司挣了好多钱了,你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鹅,如果你现在开办自己的公
司,你会从这里带走起码一半以上的客户。”
“带走一半?那太妙了!”他呵呵笑着。
我也跟着他一起笑:“起码一半呢!你是那样的出色。你对餐馆设计和发展,
有你独特的见解。你我都知道,这是经营餐馆业的必备条件。”
“努力争取。”他把嘴一抿,用了这样四个字,恰恰是我最讨厌的。从前我在
银行里做事时,行方就老用这四个字来激励雇员参加各种业务竞赛。
即便如此,我还是对哈罗德说:“哈罗德,我也要和你一起‘努力争取’。我
的意思是……你或许需要一笔钱投资……”
他听都不愿听有关钱的事,不论是出于情分,或者借贷、投资、甚至合股。他
说他大珍视我们间的感情,以至不愿用金钱玷污它。他向我解释道:“我一丁点也
不需要你的援助,真的,我想只要我们一直保持各自在金钱上的独立,我们互相的
爱,即会得到最大的保障。”
不,我从心里发出抗议。我想大声对他说:“不要这样。实在我并不满意我们
目前这种对钱财上的‘井水不犯河水’,分得一清二楚的做法。我真的很想为我们
的爱情奉献一部分,让我觉得,我也在奉献,也在操心,也在奔波……”但这些话
都给哽在喉头,什么也没说出来。我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真想问问,到底是怎样一
个女人,曾经如此深深地伤害了他,竟令他今天以这样一种奇怪的不可思议的方法,
来接受爱情。不过接下来,我终于听他说了我期待了好久的话。
“其实,你只要搬过来与我一起住,就可以大大助我一臂之力了。我的意思是……
我可以就此有了一笔收入……我这是指,你付我的五百元房租……”
“那太好了!”我立时说,深知他在提这个问题时,是多么的窘迫和万不得已。
我高兴得不能自制。虽说我现在的工作室一个月的月租才四百三十五元。但哈罗德
的住处确实是相当不错的。那是一套有两个卧室的公寓,面对着大海湾,五百元的
房钱应当说还是很合理的,不论与谁共租,都得这个价。
也就是在这一年里,哈罗德和我都辞去了亨德凯莱?戴维斯公司的工作,他投
资了利伏脱尼公司,而我,就在他投资的这家公司里任设计公关。不过,他未能赢
得亨德凯莱?戴维斯的一半客户。事实上,亨德凯莱?戴维斯公司早已警告他了,
只要他争夺去他们的一个客户,他们便要去法庭控告他。夜深人静时,我便安慰他
鼓励他,给他出主意。我对他说:只要他做出一个标新立异的,有他自己独特风格
的餐馆设计主题,不要说亨德凯莱?戴维斯没有任何理由控告他,他还可以在众多
公司商号中脱颖而出,打出自己的牌子。
“而今,人们已看厌了那种带钢扣的栋术门栅的店铺大门,还有那千篇一律的
意大利薄饼的店铺。老实说,我们这个城市已挤满了各种餐馆,哪怕用警车去撞,
也撞不完那么多餐馆。但是,那些只不过是一大堆设计雷同、主题陈旧的复制品。
你要搞一个自己的橱窗。在这里,每次都要推出一套全新的、出其不意的设想。你
可以设法吸收一些香港投资者,他们是最愿意将美元用以投资美国式的独创。”
他给了我一个敬慕的微笑:“我就爱你这份天真。”而我敬慕的,就是他那样
看我的目光。
我继续嘟嘟味浓地,向他倾诉着我的爱意,那丝丝爱意,已全融成对他事业的
一份关切,一份生死与共的关切。“你……可以就吃这个字眼,大做所谓主题食物
的文章。比如……设计一个家庭炉灶,全是居家品位;女侍们围着方格布围裙,就
像家里的妈妈样,伏在你桌上,教诲着你不能在盆里剩食物…??、
“……你也可以设计一个这样的特色餐馆:专门经营文学小说里的食品,如劳
伦斯、山德士暗杀小说里的三明治;诺拉?埃弗朗的《妒忌》中的点心,种种其他
读者熟知而又从未亲口品尝过的吃食。食品的名称要取得奇特,幽默诙谐,或者吉
祥讨口彩,反正要有勉力……”
事实上,哈罗德完全采纳了我的建议。他将这一切经过一番筛选整理,将其略
加变化地体现出来,可我从中还是看到了我自己的原始设想和基本格调。
现在,利伏脱尼公司,已雇有十二个正式雇员,他们都搞主题餐馆设计,即我
最初向哈罗德建议的“主题食物”。哈罗德是把关人,总体规划的制订人,通常与
新客户的合约签定,在他这儿是最后一环,由他拍板定音。而我,则是公司里一个
普通的设计员。因为,正如哈罗德说的,以免其他雇员说他任人唯亲,以避嫌疑嘛
——因为我们已经结婚五年了。我们在他投资利伏脱尼公司的第二年就结婚了。其
实即使做了老板太太,我想我也有充分的理由,由于我的出色的工作而得到提升。
事实上,我干得确实十分出色。虽说我在这方面并未受过什么正式训练,我在大学
里主修亚美文化时,我只选修了一门剧院设计,并担任了学校里的《蝴蝶夫人》演
出的舞台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