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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的一个中年妇女哭着嚷道,“郑书记,你就答应我们吧,夏书记真的是共产党的好干部,你一定得让他留下来呀……”
……
残疾人都住在一楼。
也同样是十几个人挤在一个房间。
其中有一个因患小儿麻痹后遗症,根本无法站立的女孩,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
郑治邦问她,“你这样的身体,这么热的天,又是这么远的路,干吗也要来呀?”
女孩看着郑治邦,用一种平静得让人凄楚,倔强得同她的年龄不相称的口气说道,“我跟妈妈说了,就是抬也要把我抬来。{}妈妈是个下岗工人,我又是个站不起来的残疾人,要没有夏书记,也许我和妈妈早都不在人世了。我的命是夏书记给的,谁要是想把夏书记赶走,我就死给他看!郑伯伯,我说的是真话。如果就这么把夏书记不明不白地赶走了,我真的就不活了。爸爸患癌症去世的那一年,我和妈妈就自杀过,夏书记当时狠狠地批评了我,说你就这么死了,值吗?要死就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像个英雄。今天我为夏书记死,就算死得轰轰烈烈了,在老百姓眼里我肯定就是个英雄。郑书记,我跟你不说假话,像我这样的人,活下去不容易,想死并不难。我要死,没人拦得住我。我这次来,就没有再回去的打算。”
郑治邦说,“小姑娘,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要真死了,夏书记会多么难过。再说,你死了,对得起夏书记吗?”
小姑娘像是早就想好了似的回答道,“我知道这么做夏书记会难过,可我是个残疾人,我只能这么来报答夏书记。在嶝江,还没有什么人对我们残疾人这么关心过,我们这些残疾人,永远也忘不了夏书记。我为他死,值得。我死了,夏书记难过一阵子慢慢也就不难过了。可要是就这么让夏书记走了,我会难过一辈子。我不想一辈子难过地活着,我不想。”
两行眼泪慢慢地从小姑娘的脸上流了下来,随即被她很快地抹去了。
……
在招待所的四楼,最多的一个房间里竟然挤着二十个人。
这是一个全是外地民工的房间,清一色四川的民工,由于天气太热,全都光着膀子。当听说是省委书记来了时,屋子里一片混乱,都在忙着找衣服,穿衣服。
秘书长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不用穿什么衣服了,这么热的天,该怎么着就怎么着,郑书记就是来看看大家。”
郑治邦看了看大家,突然用一口地道的四川方言说道,“我也是四川的,天气热成这样子,穿什么衣服么。我们都是老乡,客气啥子哟。”
一句话把大家的紧张情绪全都说没了。
其中一个年龄大点的民工问道,“郑书记,你真的是四川人?”
“不像吗?”郑治邦反问道,“老家绵阳,地地道道的四川人。”
“哎哟,那太好了,我们也都是绵阳的。郑书记,那你可得帮我们说话哟!”民工们突然激动了起来。
“帮你们说话?”郑治邦问,“说什么话?是不是要让夏中民留下来?”
那个年龄大点的说道,“郑书记,不瞒你说,我们都睡不着,正商量着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哪。”
“你们不都是民工么,夏中民对你们这些外地民工也这么重要?”郑治邦问。
“郑书记呀,你可不晓得,这么多年,我们打工去的地方多了,还从来没见过像夏市长这样的好领导。他对我们民工真是没说的,我们在这儿打工,什么也有保证。”那个年龄大点的民工说道。“在别的地方,我们这些民工活得像狗一样,住的是狗窝,吃的是狗食,那些地痞流氓打我们就像打狗一样。说实话,有时候连狗都不如。干上一年,到了年底,工钱从来也兑不了现,七扣八扣,根本拿不了几个钱。只有在夏市长这儿,我们才活得像个人。夏市长专门给我们安排了住的地方,食堂每几天就派人检查一次。今年三四月份,整整在我们食堂吃了两个月的饭!在嶝江,从来没有人敢克扣我们的工资。如果不能准时发工资,那就清清楚楚地标明时间,到时候连利息一起算。郑书记,夏市长的好,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哪!这么好的市长,郑书记,你得留住他呀,可不能让那些坏人把他赶走了!”
旁边的另一个民工插话说,“郑书记,你们在上面,哪个干部好,哪个干部赖,可能看不大清楚。我们这些打工的,可是看得明明白白。夏市长真的是个好市长呀!前年我们扩建嶝江的五一路,时间紧,工期短,三个月必须完工,我们民工全都加班加点。夏市长为了保证质量,比我们更忙,说了都没人相信,十八公里长的大街,他每天都要走两三个来回。三个月都顾不上理发,身上的泥巴比我们民工还多,光袜子就磨破了七八双,皮鞋从来都看不出啥颜色。有一天省里的一个领导来视察,市里让夏中民去汇报,到了宾馆,领导的秘书差点没把他当骗子轰出来。人家说,明明就是个民工么,怎么敢说他是市长!上面来的人也觉得他不像个市长,可在我们民工眼里,夏市长是天下最好的市长。共产党的市长要是都能像夏市长这样就好了,老百姓盼的不就是这样的干部吗!郑书记,既然我们是老乡,那我们就给你说句心里话。这么好的干部在党里都呆不住,那共产党还是共产党吗?共产党连一心一意给自家干活的人都不要了,那留下的还有啥人……”
郑治邦一言不发,一直就这么默默地听着。郑治邦并不是四川人,以前曾在四川绵阳工作过几年。他说自己是四川人,就是想听听这些民工的心里话。
……
那个危重病人叫丑丑,住在最好的一个房间里,但里面也还有八九个人。郑治邦走进去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们全都是农民。
丑丑,郑治邦似乎隐隐约约听到过这个名字,但想来想去,这个丑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农民,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
此时此刻的丑丑,确实是一个危在旦夕的病人。丑丑已经瘦得不成人形,连肤色都成了黑的了。
简直难以想象,这样的一个危重病人,是怎样从嶝江赶来的,又怎样在省委的门口躺了大半天!
当郑治邦下午听到这个消息时,曾让秘书给医院打电话,一定要立刻把这个病人送进医院,全力以赴地予以治疗。而救护车赶到时,却被这个丑丑拼死拒绝了。
据医院的人讲,丑丑的病确实非常危险,随时都有可能死去。但丑丑就是不上救护车。丑丑说了,他要是去了医院,就出不来了,他不想死在医院。
郑治邦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癌症晚期的绝症患者,他只是一个农民,跟夏中民无亲无故,却会冒着生命的危险躺在省委门口,为一个落选的干部誓死请愿。
究竟是什么力量在支持着他这样做?
丑丑像是昏迷过去一样沉沉地昏睡着。听不到他的呼吸,也看不到他胸前的起伏。输液管子里的点滴,也是那样的缓慢,干瘪的躯体里,似乎连药液也输不进去了。
他确确实实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郑治邦不想让丑丑醒过来,但旁边的一个农民只轻轻地在丑丑耳旁说了一句,“丑丑哥,省委书记来看你了。”
丑丑就像被什么惊醒了一样,猛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丑丑的眼神是那样的灰暗,浑浊,就好像在漆黑的黑夜里吃力地寻找着亮光。
郑治邦轻轻地俯下身来,慢慢地说道,“丑丑同志,我是省委书记郑治邦,我代表省委,特意看你来了。”
丑丑就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那只干枯的手使劲儿地伸了出来。
郑治邦赶紧握住了丑丑的手,继续说道,“丑丑同志,我们来晚了,向你道歉,请你一定原谅。”
丑丑身体枯萎了,但脑子似乎还在运转,“……郑书记,你真的是……郑书记?”
“丑丑同志,你要听话,一定要去医院。”郑治邦说道,“一定要接受治疗,好好养病。”
丑丑干黑的脸上已经看不了任何表情,他仍然在吃力地说道,“……郑书记,谢谢。……夏书记十天前,就要送我去医院。我的病我清楚,到了哪儿……也是等死。……三个月前,大夫就说……我活不到一个月了。我穿上寿衣,放进棺材,都已经……好几回了。郑书记,我合不上眼呀……”
丑丑说到这里,早已上气不接下气,沙沙的嗓音,都听不出他在说什么了。
郑治邦赶忙说道,“好了,不用说了,你的心思我明白。你们反映的情况,我们回去后一定会认真研究,认真考虑……”
丑丑这时拼力挣扎着说道,“郑书记,你千万……把夏书记留下来……他不能走呀。夏书记答应我了……我那一万九千块钱,都被他们……骗走了。夏书记说,他一定把我的钱……追回来。郑书记,就让夏书记留下来吧……我们那儿的干部,谁的话我也不信,就是夏书记的话……我信。夏书记走了,我那一家子怎么过呀……我死了也不闭不上眼……”
丑丑喘了口气,对身旁的人说,“……快,快把我扶起来。”
郑治邦说,“你的身体不能乱动了,你还有什么话,还有什么要做的,就告诉我吧。”
丑丑气喘吁吁地说道,“郑书记,你让他们把我……扶起来吧……”
郑治邦说,“你要干什么,就告诉我吧,我替你做,好吗?”
丑丑拼尽全力地说道,“郑书记,你让他们……把我扶起来……就让我这个快死的人……给你磕个头吧,为我们一家子……也为夏书记……”
……
郑治邦从房间里走出来时,默默地在脸上擦了一把。他发现这次擦掉的不是汗水,而是眼泪。
……
昊州市委常委会开了整整两个小时了,仍然没有结束。
组织部长刘景芳和干部处处长于阳泰也参加了会议。他们是在今天上午从嶝江赶回昊州的。昨天晚上停电停水后不久,围聚在嶝江党代会会场的群众,在陈正祥书记出面做了解释和保证后,终于让会场内的所有委员和与会人员安全离开了现场。
刘景芳和于阳泰分别把嶝江发生的情况给常委们作了汇报,而后副书记吴盈又做了一些补充。
嶝江的党代会虽然结束了,第一次全体会议也召开了,愤怒的群众尽管也撤离了党代会现场,但嶝江群众请愿的规模仍然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截至到目前,虽然已经快深夜十一点了,但据嶝江刚刚反映过来的情况,目前聚集在市委市政府和夏中民公寓门口的群众仍然有十几万人!
如果仍然没有明确答复,明天上街请愿的群众可能会更多。特别让人担心的是,直接来昊州,直接到省委请愿的群众也将会更多!据知情人讲,甚至将会有大批的群众直接赴京上访!
而且据可靠消息,明天省委书记郑治邦,常务副书记高怀谦,还有纪检书记彭涛,以及省委组织部部长于建华将会直接到达嶝江。省委办公厅在电话中明确表示,这是郑治邦书记的决定,他一定要和嶝江的群众见面,一定要当面给群众做出答复。
魏瑜书记给高怀谦书记已经通过多次电话,郑书记如何给群众答复,首先要听听嶝江方面的意见。也就是说,首先要看看嶝江市委对这一事件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于是,魏瑜书记便紧急召开了这次市委常委会议。
魏瑜首先想听听大家的意见,那就是,鉴于目前的情况,对嶝江的这次党代会究竟应该怎么看,对夏中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