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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让嶝江人感到惊讶的是,一个刚来的副书记,不到一年就两次上交数额巨大的灰色收入。其他领导干部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从来没见退过一分?天知道他们收到过多少黑钱!
刘石贝突然觉得,夏中民就像黑夜中一个千瓦的大灯泡,猛然间把所有的人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亮光下面。包括他领导的整个班子,似乎都成了难以防范的家贼。
刘石贝终于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让这样一个人接班,等待自己的很可能是一个天天都只能在无奈和愤怒中度过的晚年!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更不能就这样轻而易举拱手让出一切!
于是,刘石贝也暗中开始了一次次行动。他首先使出浑身解数,让支持夏中民的书记市长们一个个不是调离就是同夏中民渐渐决裂,然后又在书记和常委中增大拥护自己的比例;紧接着让夏中民的权力不断缩小,甚至有意识地不断否决夏中民既有的成果和决断。还有更邪乎的招数——比如一拨接一拨的告状上访,一拨接一拨不利于夏中民的小道消息:接班不一定是夏中民,夏中民连市长也当不上。当这样的消息越来越多,向刘石贝靠拢的人当然就越来越多了。
当然,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简单,来来回回,几起几落,直杀得昏天黑地,天翻地覆。其实他自己也明白,当一个人,不论是手段还是谋略,一旦变得下作了,他的人气很快也就没了。让刘石贝感到最惨的时候,他不仅开不了书记办公会,甚至连常委会上也无法形成一致意见。没办法,他只好在更大范围内动用他的关系网,不管开什么会,都是四大班子领导会议。更多的时候,他什么会议都不开,一个命令就等于决定了。
刘石贝也不是没有收获。他虽然没让他最希望接自己班的汪思继当上市委书记,却让一个年龄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陈正祥来嶝江当了市委书记。另外一个最大的收获是,他这个市委书记一直干到将近六十三岁!他硬是把那个一直支持夏中民的市长梁金泉提前半年逼退了下去。而且一直到今天,夏中民仍然还是副书记,尽管去年增加了一个常务副市长,但级别还是副处。而他暗中支持的汪思继也当上了常务副书记。
刘石贝知道今年是换届年,所以他很早就开始了行动,但没想到的是,昊州市委突然来了个县市长公开选拔!紧接着换届又突然提前!昊州市委组织部对夏中民的考察又不期而至!更为令人担心的是,省市联合调查组突然进驻嶝江!而后又发生了针对调查组的毁灭性火灾!还有一个替死鬼,那个市委办公室副主任马韦谨竟又卧轨自杀!最可怕的是,造成调查组这场火灾的犯罪嫌疑人,竟然就是他所在的经济开发区一个副总经理!
还有一个几乎能毁了他一生的秘密,这个名字叫杨肖贵的副总经理,原本竟是他的私生子!
假如杨肖贵把一切都交代出来的话,等待他的只能是坟墓!
身旁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刘石贝痉挛般地拿起电话,竟是汪思继打来的。
所有一切都被证实了。
联合调查组的纵火案,主谋就是杨肖贵。他所指使的那两个犯罪嫌疑人已经在他之前招供了。
联合调查组确实调查出了杨肖贵的问题,一直准备上市的“皇源股份”集团公司,里面的问题确实很多很大。
第一个怀疑和暗中调查这个公司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夏中民!夏中民和覃康早就发现了“皇源股份”集团公司的破绽,这个已经贷款将近六亿元的合资公司,据夏中民说根本就是一场大骗局!
杨肖贵指使人纵火,并不是想烧死覃康,而是想烧毁那些调查材料。结果人烧死了,材料竟然让覃康舍命保住了。
汪思继最后说,现在最主要的还是那些调查材料,谁拥有了那些材料,谁就拥有了主动权。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夏中民势头很旺,情况非常危险,一定得赶紧想想办法,否则党代会、人代会一开,谁也拦不住了。
刘石贝听完说,思继呀,你一定要沉住气。只要你那儿再别出什么问题,我们还会有办法。你放心,大家都会为你努力的。
汪思继不禁有些感动地说,刘书记,联合调查组的事情我们正在给上面打报告,想办法让这次调查在换届以前暂时停下来。
刘石贝也动了感情,要能这样,首先我要感谢你。还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新华社那个叫吴渑云的记者找见了么?就像卧轨自杀的那个马韦谨,就像这次纵火事件,一旦被什么媒体捅出去了,大报小报还有那些网站立刻就会炒得一塌糊涂。省里的报纸我都打过招呼了,怕就怕那些到处乱窜又不出头露面的记者。所以说什么也要尽快把这个吴渑云找到。汪思继心领神会地嚷了一声,刘书记,真的谢谢您,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不管什么事,想轻易过我这一关没那么容易!
刘石贝从这句话里再次听到了希望,他终于再度清楚了面对着他的这样一个现实:现在核心的核心,就是绝不能让夏中民上去,而只能让汪思继上去!活了大半辈子了,到了今天,他才真正感到了什么是你死我活!
十七
嶝江经济开发区主任刘石贝得到确切消息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市委书记陈正祥回到家里时,已经深夜十二点多了。
家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息。
他突然像怒吼似的喊了一声:“陈卫军!给我滚出来!”
陈正祥的声音就像天崩地裂一样,首先把老伴吓了出来,紧接着二儿子陈卫军也跌跌撞撞从卧室里冲了出来。
“爸,你干吗呀?”陈卫军一脸的不悦,“这么晚了喊什么喊,晓津都让你吓着了……”
陈卫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正祥狠狠扇了几个巴掌!
一直等到陈卫军的新婚媳妇晓津扑过来跪在地上拦住了他,陈正祥的狂怒才稍稍平息了一些。“陈卫军,你和汪思继的儿子,瞒着我都干了些什么?”
“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陈卫军磨磨蹭蹭地咕哝了一句。
“放屁!到现在了,眼看就要进监狱了,还敢跟我撒谎!”陈正祥怒不可遏,差点又要把身旁的花盆砸过去。
“就是合伙做了点生意么……”陈卫军仍然嘟嘟嚷嚷地说道。
“声音大点!都什么生意!”陈正祥仍然像训贼一样。
“主要是装潢方面的,比如瓷砖、木地板、厨房用具、装修材料什么的,这些生意好多人都在做,又不是咱们一家……还有房地产方面的,我只挂个名,法人又不是我……”
“混账之极!你算个什么东西,也不想想怎么会有人让你挂名做房地产生意!”陈正祥听到这里,顿时又暴跳如雷,“你还有什么瞒着我!还有!说!”
“……还有几次工程上揽下来的生意。”陈卫军好像在努力回忆着。
“到底是什么生意!”陈正祥在眼前的茶几上猛然拍了一把,几乎把茶几上的茶壶茶杯震翻在地上。“说!”
“就是修路用的沥青,那都是去年的事了,你当时不是也知道么……”
“放屁!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我怎么知道那些沥青是你们采购回来的!你真是个混账王八蛋!你胆子好大!这样的生意也敢做!你们采购回来的那也叫沥青吗!采购时你在场吗?你亲自检验了吗!”陈正祥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回答我!这批沥青你们一共进了多少?”
“……这么久了,我都记不大清楚了,你让我想想么。”陈卫军的话越来越软,声音也越来越低。
“胡说八道!收了多少钱你会记不得了?”
“有四五笔吧!”
“四五笔是多少!”
“大概就是三五十万吧。”
“三十万还是五十万!”
“我真的记不清了,可能是五十万左右吧。”
嘭!一声巨响,陈正祥终于把花盆举了起来,使劲地朝儿子砸了过去!
陈卫军真给吓呆了,因为硕大的花盆离他的头只有几公分!
他看清了,也感觉到了,父亲真的是要砸他!简直是想砸死他!
父亲真的恨他!
而且是恨之入骨!
一个小时后,陈正祥的家里才算安定下来。陈正祥像往常一样,一旦有了什么重大事情,常常会一个人在黑暗中长久地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老实说,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有多么优秀。上学时,他的成绩总是中等。考大学时,正好碰到了“文革”,所以他总觉得他这一生如果不是“文革”,肯定考不上大学。而且一旦考不上,就只能回家。幸运的是,他下乡插队当了“知青”,而后又当了第一批借调干部。
自从当了借调干部,他的命运就开始了根本性的转折。等到“文革”结束时,他已经成了乡“革委会主任”。等到一九七七、一九七八那几批大学生毕业,开始向干部队伍输送“新鲜血液”时,他已经成了副县长。而后又进了县委常委,再后来就升成了副书记,县长、书记!
等他当了县委书记时,他已经五十二岁。
至今想起来,他还是为自己的一生感到幸运。
老实说,这些年来,改革的不断深化,越来越让他感到知识的欠缺和能力的不足。所以他领导艺术中惟一的法宝就是多干实事,多听建议意见,从不轻易表态。
也许正是这样,在他这么多年的领导岗位上,不仅弥补了多方面的欠缺和不足,而且得到了大多数干部群众的拥护和好评。他当县长时,被评为全国百名优秀县市长。他当县委书记时,又被评为全国百佳公仆。
然而越是这样,给他带来的压力反而更大。于是他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于是,陈正祥最终选定到嶝江任市委书记时,就给自己定了这样一个原则:站好最后一班岗,绝不伤害一个人。
来到嶝江,简直就像上了战场!
这是他根本没有料到的事情,即使今天想起来,他仍感到心有余悸。
他正式定下来到嶝江任市委书记,领导还没有找他正式谈话时,嶝江大大小小的干部,便纷纷到江右县的家里来看望他,鲫鱼过江,来了一批又一批。
刚开始时,他有些发懵。等到了后来,越来越让他感到恐怖和惶惑。他简直无法想象,这些人是如何得到消息的,信息如此准确行动如此快捷。
还有一个让他感到恐怖的是,凡是来他家的人,几乎没有不骂夏中民的!而偏偏就是夏中民没来家里见他!甚至直到他到嶝江上任时,连电话都没打一个!
一个让嶝江这么多干部痛骂的干部,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作为嶝江市委副书记,即使不提前来看望自己,那至少打个电话什么的,或者委托人问问情况什么的吧。难怪会有那么多的干部对他有意见!岂止是意见,纯粹就是愤恨、憎恶!
那时候最让陈正祥感动的是老书记刘石贝。
刘石贝在他还没有被免去市委书记职务的时候,就专程到江右县陈正祥家来了一趟。其实陈正祥对刘石贝的好感并不是因为他专程来江右县看望他,而是在这之前,他就从方方面面的人嘴里,已经听说了这位老书记对他的赞扬和好评。
这种赞扬和好评是实实在在的,恰到好处而又举足轻重的。在昊州市委征求嶝江市委的意见时,刘石贝对陈正祥的赞扬和好评,对组织上最终决定让陈正祥来嶝江担任市委书记,应该是起了至关重要的决定性作用。
尽管陈正祥后来也渐渐明白刘石贝之所以欢迎他来,自有刘石贝他个人的想法和用意。刘石贝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