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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还摇摇头,叹口气,像是有多少寂寞委屈似的,那满脸深情款款的模样,看得卫庄一颗心直落谷底,他呆立半晌,终于默默收起长剑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停下,问道:“端木姑娘,何苦跟着盖聂东奔西走,过着流离失所的日子?”
“还不都是你们害的!”端木姑娘回过神来,板起脸抱怨道:“我本来在琴韵别院过得逍遥自在,如今都被你们一把鸟火给烧光了!”
“端木姑娘对卫某有救命之恩,只要你愿意到咸阳,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卫某都能替你安排。”
“别别别,我要是这么一去,那些脑满肠肥的达官贵人会不来找我医病吗?那我不烦死?”
卫庄早已料想端木蓉会有此回答,他看了荆天明一眼,又对端木蓉说道:“端木姑娘,秦王派出的杀手不止卫某一人,你若继续与盖聂同行,只怕尚有诸多风险,你……你自己可要好好保重。只要端木姑娘改变心意,卫某随时等你。就此别过。”
说罢正要转身,端木蓉却忽然喊道:“卫庄,你要是发现宫里头有什么新的好菜,下次拿到我面前,让我尝尝。”
一提到吃,端木蓉原本口中的卫大侠很自然地就变成了卫庄。她这么一说,让卫庄原本彻底死心的念头,瞬间又燃起生机,他深吸口气,点头微笑,这才终于真的转身离去。
待卫庄走远之后,荆天明默默向前踏了几步,拾起方才落在地上的青霜剑。端木蓉看他这副模样,知道他心中受了不小震撼,当下也不多说,只是陪着荆天明走回矮房。
夜色中,除了他们的身影,只剩下一片寂然。
第二章 坐忘求道
走过了青葱树林,走过流水河边,走过炎寂的日子,更走过一个又一个荒凉小镇,众人经过风尘仆仆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他们的目的地——邯郸。
当时的邯郸虽然已随赵国的陷落而併入秦国版图,却也聚集了一群人,尊奉墨家思想,体现其兼爱、非攻、尚同、尚贤、非命等精神。他们相信人之生而平等,需当互助互爱,反对侵略战争,彼此不分贵贱,选贤与能。
这群墨家子弟,人称墨者,自立成军,纪律严明,独立于任何国家势力之外,为天下太平而奔走,便成了秦王吞併天下的心腹大患。这是随着天下局势底定,临近齐国的邯郸已经成了墨家军的根据地,他们伺机而动,准备随时阻止齐国的沦陷。
盖聂前往邯郸,便是打算将荆天明等人安置在此,他自己却要随着墨家军前往齐国。临行前一晚,荆天明来敲盖聂房门。
“师父,弟子有问题想请教您。”
盖聂早已看出荆天明心事,开口便问:“是不是为了百步飞剑?”
荆天明微微露出诧异的表情,但见难以启齿的话题有了开端,也就毫不隐讳地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一个月前,弟子差点命丧师叔剑下。那时候,师叔之所以没有立刻取我性命,是为了想看师父的飞剑三式。”
盖聂点点头,说道:“当年你师祖闵于天,以八招‘百步飞剑’名扬天下,但晚年却去繁化简,重新精炼出这三式‘一以贯之’、‘一了百了’、‘一无所有’。八招取于形,而三式取于意,‘百步飞剑’从此形神俱在,你师祖晚年所创的剑法,你师叔没有学到,想必是遗憾在心。”
荆天明继续说道:“弟子学剑两年有余,本以为就算再不济事,也该能接下师叔一招,没想到那天的下场却是一败涂地,被师叔说,我配不上‘百步飞剑’……”
“天明,那种话你听听就好,用不着放心上。学剑两三年,连小成恐怕都谈不上,若你真能接他一招,他还配称你师叔吗?”
盖聂语重心长,话还没说完,荆天明却忽然扑通一跪,向盖聂聂求道:“师父这一走,弟子可能几年没人指点。事实上,弟子早就想说,我习练‘一以贯之’和‘一了百了’这么久了,深感它易学难精,那八招‘百步飞剑’,弟子也曾看师父在危机的时候使过,证明您未曾弃它于不用,不知师父能否在离去之前给我一些提点,比起弟子未能得心应手的后两式,相信前八招应能给我更多启发。”
“天明,政令与刑罚的目的,都是为了在乱世当中快速地建立秩序,你听过商鞅变法吗?”
盖聂没有正面回答荆天明的问题,却先岔开了话,荆天明虽不知师父用意,却还是恭敬答道:“那是秦孝公任用了商鞅,而商鞅为秦国建立起严正而有公信力的律法。”
盖聂点点头,继续说道:“我没有教给你的前八招,正代表着这样的精神,你师祖透过严谨的锻錬,快速融会一个剑客所需要知道的用剑之道。”
说到这里,盖聂话锋一转:“可是,最后他却教出了像你师叔这般误入歧途的人。天明,你该还记得,当年我和你师叔那一场对打,二人原本难分轩轾,最后我却用这飞剑三式败了他。这个结果总令我感叹不已。如果当初你师叔也学了这三式,他就不会乱了剑心,而去效命秦王。
“剑心既乱,他用剑的境界就无法有所突破。这也是我为什么坚持只教你三式的用意所在。学前面八招易有小成,但更容易让人感到自满,治国之道也是一样。你想我们为什么要反抗秦国?它崛起得快,壮大得快,为师虽然有份心要阻止齐国沦陷,仍是以卵击石,依我看,只怕秦王终将会一统天下。
“可是,天明,秦王只是以法治国,而不以德化民,这样的国家终究不会长治久安。同样的道理,习剑之路,万万不可贪求一时的进步而过于急躁了。”
荆天明低头默默不语,心想:“一套剑招若要练上十年八年才能用,而因为战乱失了性命的侠客又如此不计其数,只怕再过三年五年,别说天下的英雄豪杰都要凋零殆尽,就连他们的剑法武技都会失去传人。”这番话他不敢明讲出来,只能抬头说道:“师父,弟子不想要一直当师父的包袱,只愿尽快有力量守护身边的人。”
盖聂沉默一会儿,叹口气,拿起长剑掛上一条银链子,对荆天明说道:“随我来吧。”
盖聂领着荆天明来到后院,说道:“为师此行一去,恐怕凶多吉少,既然你如此坚持,为师这便将‘百步飞剑’前八招传授与你,但愿将来有一天你能够领会,这八招其实都已在后三式当中。天明,为师此行一去,将来不知是否还能再见你一面,现下时间紧迫,你能记多少便记多少,好好看着吧。”
说着衣袖一荡,长剑高举,口里朗声念道:“‘百步飞剑’第一招,‘太仓一粟’!”左脚跟着擦出个半圆,下盘一沉,手里划出一圈剑光,瞬间往前直穿而出,紧接着身形翻转,口中大喝:“第二招,‘星移斗转’!”
荆天明大气不敢喘,两眼不敢眨,紧紧盯着盖聂的每个动作,深怕会有任何遗漏,眼看盖聂一会儿剑走轻灵、一会儿气势如虹,不若三式“百步飞剑”使来简朴稳重,这八招却快捷繁复,变化多端,长剑一下子握在盖聂手中,瞬间又随着一条银链飞射而出,说有多好看就有多少看,荆天明目眩神驰,满腔是对盖聂的敬佩与崇拜。
但见盖聂身形扭转,行走如意,剑光在夜色中翻掀迭荡、剑气恍若风起云涌,口里继续将这一招一式喊了下去,“太仓一粟”、“星移斗转”、“雨打梨花”、“草长莺飞”、“落霞残照”、“众川奔海”、“尘飞影远”、“拂袖而归”。
盖聂将这八招“百步飞剑”全部使完之后,收起长剑,拆下银链子交给荆天明,说道:“这便留给你吧。剑术之道还很长远,你好自为之。”接着又从怀中掏出一捆竹简,“天明,接下来的日子,为师希望你能先把这里面的东西熟读参透,之后再继续练剑。”
荆天明接过竹简,打开来,赫然发现竹简的一开头,竟刻着“坐忘心法”四个大字。他略感讶异却也不觉陌生。年幼之时,荆天明就曾在秦宫里听伏念提及他这独门的内修之道。
“这是伏念先生留下的?”荆天明问道。
盖聂点头,“没错。显然你对它还有印象。”
荆天明望着那捆竹简,内心不禁充满困惑,里头所写的,完全不是令他陌生的字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荆天明越看越傻眼,心里喊道:“这分明是老子的《道德经》,哪是什么武功秘笈?”
他一阵心灰,想道:“师父不希望我练习八招‘百步飞剑’,便硬是拿本书要我先看,这老子的《道德经》,岂是三两天能熟读参透的呢?”他却不知,这竹简里头所记载的,的确是老子的《道德经》,但却是伏念大师整理节录过了,所以的确是伏念大师的“坐忘心法”无疑。
盖聂拿出这套“坐忘心法”给荆天明,确然有其苦心,只是他天生拙于言辞,荆天明又不善表达,以至于师徒二人总是有些话好像该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加以盖聂个性古板,他总相信时间久了,做徒弟的自然会明白师父的用心,偏偏荆天明也有个牛脾气,他觉得师父不肯认真教他武功,求过一次之后也就不愿再多说什么了。
于是师徒二人各自满腹心事,但谁也没多说,这毕竟是盖聂临行之前的最后交代,作为徒弟的荆天明依旧恭恭敬敬地接下了这本“坐忘心法”,他心想:“师父越是要为难我,我便越得咬牙撑持,做给师傅看。师父定是料想我自个儿没法参透这老子的《道德经》,我便非要把它给看个滚瓜烂熟,真把它当本武功秘笈,当它是伏念先生的‘坐忘心法’,从此每日打坐练功,非得想透里面所写的道理,倘若还有一字不懂,我便一天不练‘百步飞剑’。”
当下打定主意,收起竹简,跪下来向盖聂磕了个头,多谢盖聂这些年来的教导,这才回到房间,赶紧将方才看过的八招“百步飞剑”在脑子里不断复习,唯恐有所遗忘。
翌日清晨,盖聂整好行囊,趁着众人尚未醒来便独自悄然离开,不料才走没多久,便见端木蓉也好整以暇地背着包袱,站在无人的大街上等待。盖聂诧异问道:“端木姑娘,你这么早,上哪儿去?”
端木蓉睁大眼睛,回道:“我还能上哪儿去?当然是你上哪儿去,我便跟着去。”
盖聂更加诧异,说道:“端木姑娘,我这可是要去打仗啊。”
“我知道呀。”
“端木姑娘,”盖聂不懂端木蓉怎么会如此搞不清楚状况,又道:“届时我自顾不暇,恐怕无力顾及你的安危。”
“谁要你照顾啦?我又不是不会武,你只要做饭给我吃就行了。”
“恐怕没时间做饭给端木姑娘吃。”
“一天不做饭,两天不做饭,难不成一个月下厨一次还真会坏了你什么大事?”
盖聂脸色为难地僵了一阵子,终于说道:“君子远庖厨。”
端木蓉想了一下,这才明白,噗嗤一笑说道:“那好吧。你偷偷做给我吃,别让其他人瞧见,我绝对不会说的,你放心。”
“端木姑娘,”盖聂叹口气,“此去凶多吉少,保不定能活上一个月呀。”
“是呀,你要是死了,我就再也吃不到了……”端木蓉喃喃自语,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害怕神情,接着又对自己说,“吃到一顿算一顿吧。”抬起眼来,很坚定、很理所当然地望着盖聂说道:“事情很明白,我也不大乐意,但实在没办法,总之,你要是还一天活着,我便非得一天跟着你。”
盖聂呆望了端木蓉一会儿,完全没辄,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