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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炎炎酷暑中,难得一个沁凉如水的夏夜。凉风徐徐吹过椰梢,树影婆娑,在昏暗的灯光下,展现着曼妙舞姿。月光穿透椰树间隙,洒下一地银白。
桑紫若坐在阳台上,沉浸在天地间平静安详的吐纳中,仰望着在无垠的黑夜显得格外澄净的星空。她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地坐下来端详自己的生活空间了,久得令她几乎都快忘了星星可以那么明亮、夜空可以那么纯净。
那么久了,当年只为了尹凯文的一句话,桑紫若收起所有属于自己的风花雪月及诗情画意,一心投入名利的战场中,用冷酷与现实来对待这个在她心中原本是个美好的世界。
“咳!咳!”
屋内传来一阵急促而又浓浊的咳嗽声,把神游太虚的桑紫若唤回了现实中。她急忙到餐厅倒了杯水,走进母亲的房间,把水放在桌上,走到床边抚着母亲因剧烈咳嗽后而喘息的胸口。
“妈!好些了吗?”
美华一时无法调匀自己的呼吸,所以没有开口,只是一径地点着头。
桑紫若赶紧把水拿给母亲。“妈!您先喝口水顺顺气!”美华接过杯子,缓缓地喝着水。温热的水滑过她的喉际,使她因剧咳而灼热的喉咙得到温润。
她把杯子递给桑紫若,问:“几点了?”
桑紫若接过杯子,扶着母亲靠在枕上。
“一点多了。”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
桑紫若不想让母亲担心,随口说:
“还有一些明天要出庭用的资料没弄好,等整理好了,就可以休息了。”
美华既感慨又心疼地望着桑紫若。
“紫若,都是妈拖累了你。要不是因为妈的病,也许你早就嫁了一个好归宿,也不至于这么辛苦,一个人在外面跟人拼得你死我活,而失去属于你这个年龄原本应享有的快乐!”
桑紫若知道母亲又在说尹凯文的事了。经过了九年的岁月,桑紫若好不容易才让心中的伤口结疤,她实在禁不起母亲的一再碰触,但她仍忍住渐行扩大的痛,安慰着母亲:
“妈!我曾经有过快乐,然而,结果却是无止境的痛苦,所以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钱,而不是快乐。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是我们该拥有的;而且,您该庆幸我没有嫁给尹凯文,否则像他那么自私、势利的人,我要是真嫁给了他,我们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美华仍不能释怀。
“如果不是我,你应该可以过得更好。你爸爸过世后,我的身体就一直不好,你自己好不容易半工半读完成了学业,眼看着有个好对象,偏偏——”
“妈!”桑紫若打断了母亲自责的话:“我不是说过好多次了,尹凯文的离开并不是您的错,就算没有您,他也不会娶我的。在现今这个金钱挂帅的社会里,只有靠自己才是最真实的。尹凯文的离去让我认清楚了名利的重要,也让我明白什么都是假的,唯有握在自己手中,看得见、摸得着的才是真的。”
“可是,你也不能因为一次的挫折,就把自己封闭起来,对感情的事绝口不谈啊!”美华最担心的,还是桑紫若的终身大事。
“妈!感情是个很虚幻的东西,当它在身边时,感觉不踏实,等它从生命中抽离了,却又让人感到那么心痛。其实,我该感谢尹凯文,若不是他的狠心刺激了我更加奋发向上,我又怎么能让自己在短短九年间,靠着自己的力量,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律师?又怎么能让我们那么快搬离那终日不见光、残破晦暗的地方呢?”桑紫若故作豁达。
美华看着原本蕙质兰心、柔顺可人的桑紫若,却因为感情的创伤而变得冷漠、世故,一心追求名利;而面对桑紫若这样的转变,美华只感到抱歉与心痛。她也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状况,根本也无力去改变什么,这使得她心中的自责更深了一层。
桑紫若望着沉默不语的母亲,知道她心里难过,她俯下身,握着母亲的手。
“妈!别想那么多了,不管我做了多大的改变,在您的面前,我永远是最初的紫若。况且,我自己也会照顾自己,您只要好好安心养病,让身体赶快好起来,就是给我最大的帮助了!”
美华点点头,说:“好!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
桑紫若帮母亲放下枕头,扶着母亲睡下后,才走出去,轻轻地掩上门。
桑紫若走回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前翻动着桌上成堆的资料,可是却始终无法集中自己的思绪。母亲的话让她的心情有些紊乱,她知道母亲只是自责,绝非有意挑起自己的伤感;只是自己心中的伤口却无力承受母亲关怀的触碰。
对尹凯文的感情,早在她毅然离去时已化成怨、化作恨,她时时警惕着自己不可稍有松懈,可是这股难消的怨恨,却隐藏在自己冷漠外表下那颗脆弱的心,时时教自己隐隐作痛着。
在一片寂静中,桑紫若仿佛又听到当年尹凯文信誓旦旦的声音,回响在她的耳际——
“紫若,你相信我!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等待一生的女人。你是那么地柔顺善良、善解人意,我爱你,今生今世,永不改变。”
当尹凯文拥着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是那么真挚,神情是如此坚定,教人无法怀疑。在那一刻,桑紫若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为他死去,且毫无遗憾。有这样一个男人的真心相待,夫复何求!朋友的劝告、漫天的流言,都无法动摇她对尹凯文坚定不移的感情。
在一次激情拥吻之后,桑紫若告诉尹凯文自己的家庭环境,但当时一心只想进一步拥有桑紫若的尹凯文,并未做任何反应,只是不断地一直在桑紫若的耳边反复呢喃:
“紫若!我爱你!只要是你的一切,我都爱!”
桑紫若满心感动地紧拥着尹凯文,而当尹凯文的手慢慢地由她的颈子滑下,落在她的胸前时,桑紫若倏然推开了尹凯文,羞红了脸,低声地说:
“凯文!不要!”
桑紫若也在那回第一次见到尹凯文对她变了脸。尹凯文冷冷的脸,让桑紫若不禁怀疑,尹凯文刚才满腔的热情,是否只是她的幻觉?
“紫若!你不爱我,是吗?”
当时,尹凯文等于是桑紫若生命的全部,他的这一句指控,让桑紫若对尹凯文的怀疑一扫而空。她惶恐地说:
“不!凯文!我当然爱你,你怎么能这样怀疑我对你的爱呢?”
“既然你爱我,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当两情相悦时,肉体的结合该是多美好的事情啊!难道你还怕我不会娶你吗?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桑紫若急得眼泪直落。
“不!凯文,不是的,我只是想为你保留到我们结婚之日,我不想让我们的感情在婚前就变了质,但这并无损于我对你的爱啊!”
桑紫若的话虽然褪去了尹凯文脸上的冷,却挥不去充斥在他眼中的淡漠。
桑紫若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当尹凯文走进她那终日必须点着灯,否则便是漆黑黯淡的住处时,那一脸的鄙夷与嫌恶。桑紫若在那一刹那,就从尹凯文的表情预见了他们之间的未来。可是,桑紫若不甘心,也不愿意相信,她用生命深爱的男人、一个口口声声说爱着她的男人,会因为外在的条件而抹杀了他们之间的一切;直到尹凯文拿着喜帖告诉她他要结婚了,桑紫若仍然不肯相信。
尹凯文冷漠、不带感情、毫无顾忌,甚至没有一点歉疚地对她说:
“紫若,我要结婚了!”
尹凯文没有抑扬顿挫的语气,仍让桑紫若感到一阵有如青天霹雳般的晕眩;她完全没了主张,抓着尹凯文的手,不断地问:
“为什么?为什么?”
可是,尹凯文什么都没说,只丢给桑紫若一句话——
“我必须负起做长子的责任。”
桑紫若不懂,她不懂自己跟尹凯文之间的感情,跟他做长子的责任有什么关系?难道交往之初,尹凯文就不必对他的家庭负责吗?
最初,桑紫若一直以为是因为她拒绝了尹凯文的要求,才让尹凯文怀疑她爱他不够深,甚至一度以为她是不是错了;直到尹凯文结婚那天,她悄悄地去了礼堂,才知道尹凯文的婚姻是商业界一场世纪联姻。她这才明白尹凯文所谓负起做长子的责任,就是娶康氏集团刚由美国回台的唯一继承人康敏敏为妻,以扩展尹氏企业,而后再联合康氏集团的力量合力横扫商场。这不过是财团与财团之间的商业联姻,完全无关感情;两家的婚事早就谈好了,而她不过是尹凯文婚前游戏人间的众多对象之一罢了。可是,与尹凯文的一场爱情游戏,却让桑紫若耗去了所有的热情与真心。
她看着婚礼上意气风发、谈笑自若的尹凯文,心里是一阵紧又一阵的痛,她带着满是创伤的心回到家中,足足把自己关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睡。
就在那个时间,桑紫若收起原本细致温柔的心,用冷漠、不动情的防御网把自己与外界隔离起来。她封闭了自己的心,从此下定决心,绝不让自己再受到感情的伤害,并尽一切努力,要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爬到最高点。
桑紫若在考上律师执照后,前往中亚律师事务所工作。刚开始,她只接一些小案件,先打出自己的知名度;而后,她专门帮一些有钱人打官司,一方面藉以收取高额费用,另一方面,则是努力不断地把自己的名气往上推。
“咚!”
桑紫若手上的笔落在桌上,打断她的沉思,她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痕斑斑。桑紫若抹去了泪水,恢复了外人所熟知的桑紫若特有之冷漠、无情的神情。她咬着牙,低声自语:“尹凯文,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桑紫若也可以靠着自己的力量,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她甩甩头,甩去了所有的创痛与感伤,留下胀满胸臆间的恨,继续惕厉着自己,努力往前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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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少杰回来了!”专程到机场接机的尹凯文,一进门就高声地喊着。
一直等在客厅的尹博新和慧容同时站了起来。
尹少杰放下手中的行李,快步走到慧容的面前,握着她的手喊着:
“妈!”
慧容端详着离家多年的小儿子,尹少杰一声“妈!”,喊得慧容多年的思念之情一时之间全涌上心头。她抚着尹少杰的脸颊,喜极而泣地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尹博新也高兴地说:
“你终于肯回来了?你妈盼你盼得只差没搬去美国跟你一起住了!”
尹少杰对于这么些年来,自己都未能承欢双亲膝下而感到满心歉疚,他抱歉地看着母亲。
“妈!真对不起,让您操心了!”
尹凯文也在一旁数落着尹少杰:
“少杰,说真的,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尹家所有的事业全教我一个人扛,你却一个人躲在美国逍遥,连我的婚礼都没回来参加!”
一提到尹凯文的婚礼,尹少杰就自然地想到康敏敏,而一想到康敏敏,他不禁感到些许心慌。
慧容拉着尹少杰坐了下来。
“是啊!凯文结婚那么久了,你连大嫂的面都还没见过,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