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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惠想起那一日做完衣裳还剩下一些蜀锦的边角料,做衣裳也做不出什么来,就拿了让秋染绣几个汗巾子出来。清宫里的女人走路都喜欢手里捏个帕子,走起路来迎风摆柳,姿态动人。不走路的时候,就把它挂在腋下盘扣间。这就好比汉朝服侍的鱼尾、唐朝的披肩一样,是清宫的一个特色。
用的多了,云惠便发现夹在盘扣上容易掉。掉了去拣,有时也是一件不大端庄好看的事。若是有个东西能挂着也是见不错的事。
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第二日,云惠便瞧见秋染裁出来的新帕子的一个角,给裁成了弧形,用金线锁了边,绣成了祥云纹,其他三个角每个缀了一个小流苏,流苏上还串了一个小珠子。摆起来好看不说,还不容易掉。
秋染又给绣了几个香包,里头放上香料。分别是并蒂莲、芙蓉锦、梅花枝、兰花草四种花色。配着那帕子甚是好看。
早上用了早膳之后,端贵人、谨常在几个位分低的妃嫔,来了延禧宫坐坐。云惠倒从来没想过会有女人来自己的宫里。
寒暄了几句之后,端贵人“呀”了一声,道:“惠贵人这帕子和荷包可真精致!”
云惠愣了愣,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盘扣底下。
其他几个女人也都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纷纷把目光投向云惠的咯吱窝底下。
“是呀是呀,真好看。”
还是端贵人眼尖,“这缎子得是蜀锦的吧。啧啧,蜀锦的就是不一样。”语气中不乏带着一些酸意。她是贵人,虽说位分和云惠一样,可按照贵人的份例,蜀锦也不是说发就发的。都有一定定额,云惠那匹,是玄烨另外赏的。
用蜀锦做汗巾子。果然是皇上宠着的,就是不一样。
几个女人带着几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看着那汗巾子,称赞的话中有了几分别的意思。
“惠姐姐,如今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咱们那儿有哪个福分去讨得这等心巧之物。”说话的人是襄贵人高佳氏,她这人要么不说话,要么三言两语总是四两拨千斤。
“嗨,高妹妹这说的哪里话。我这也就是份例中的蜀锦,上回做了衣裳,剩下来的就让宫女给做了帕子、荷包,反正我胖,下回还不晓得再做什么衣裳呢。”云惠打着哈哈。
高佳氏搅了搅自己手中的帕子,不无羡慕的抹着那汗巾子。
云惠只觉得头大,看襄贵人的那眼神,就是想把这帕子拿走了。可自己总不能把自己用过的东西送人吧?上回小玄子说的对,自己是应该走动走动,只不过她实在不喜欢跟女人走动太密,心思多麻烦也多啊。
“秋染,去把先前还坐的那三个荷包拿过来。”
“是。”
秋染依着吩咐,把那三个剩下的荷包都拿了过来。
三个女人又是一番惊叹,端贵人惊叫道:“惠姐姐,你这宫女的手艺可真巧,瞧瞧这荷包,多好看呐!”
云惠笑道:“若是喜欢,不如都选一个带回去就是了。”
“这……”三个女人面面相觑。
高佳氏淡淡笑笑,“那咱们可就不客气了。”
高佳氏选了一个兰花草,端贵人拿了并蒂莲,剩下的梅花给了谨常在。
看着三个女人美滋滋,千恩万谢地走了出去。云惠不禁感叹,原来在古代,也是“包”治百病啊!
正是秋高气爽的艳阳天,不像夏天那般困了。睡了一小会儿,云惠便带着春棠出去转转。才转到牡丹亭外的围墙,就听到一旁花阁里一个女人的声音:“您瞧,这都是裁衣裳用的边角料,用剩下的东西做的,打赏给咱们姐妹三个。当打发叫花子呢。姐姐,你可是不知,人家说着蜀锦,自个儿还要减身子上的肉,还得再做。这用剩下的随便做个荷包吧……”
云惠一听,心里那叫一个气啊!
27。第二十七章
那花阁隐隐绰绰,坐落在紫薇花丛间,如此秋阳美景,却碰上这么一遭煞风景的事。
云惠索性一挥袖子,走了拉倒。
屋里头说话那宫妃大体是端贵人、谨常在之流中的一个。早就听说宫里的女人捧高踩低,可同等位分的,拉帮结派,今儿排挤那个得宠的、明儿脚踩那个失势的,如此来来往往,甚是无聊。
他还道让她多与宫里的其他姐妹走动走动,她倒真没那个“福分”与她们一起称姐道妹。
一路下了银杏坡、绕过枫林湾、就向东苑的飞瀑亭走去。
走到一半时,夏莲说是闹肚子,去找雪隐阁更衣去了(上茅房)。云惠和春棠随处找了个青石板坐了坐,闻见身后一棵千年桂花树老妖,幽幽发着浓香。她倒不觉得这花香有多诗意,只是肚子饿了,想起桂花糕罢了。
皇宫里秋景正盛,御花园万寿菊开遍,□□紫三色紫薇吐露芳华。大体是这桂花香让她不是那么喜欢,过了一会儿,看见夏莲从前面来了,便起身挪个地方。
主仆三人往前走走,一眼看到容若正翘腿斜靠在飞瀑亭边上,手里拿着一只玉箫,在两指头见来回转动把玩着。
看见她过来了,笑盈盈挥挥那玉箫,“这不是我老姑么?几日不见,愈发清减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说话总是常常诗兴大发,打小就这样。府里的人都管他这叫“诗仙下凡”,云惠管这叫做“头脑发炎”。所谓文人骚客,基本可以把“文、人、客”三个字都给去掉,只留剩下的那一个字就可以了。
“姑姑过来坐。”
他今日当班,在这宫里随意走动走动,总是能寻到他或是曹寅的影子。
听说曹寅向皇上请旨,说是想去金陵。皇上准许了,以后京城八旗子弟圈子里的三剑客,就只剩下她和容若了。
叫声老姑,云惠心里不胜受用。在这后宫里她能看顺眼的,也就自己这个亲侄儿了。
她甩了甩那帕子,坐了过去。宫里都晓得容若是她亲侄儿,眼下这里也无旁人,便也不顾什么规矩不规矩。心里正烦着,并不是十分想跟他说话。只听他边笑笑,边摇摇头,“不就是几个破荷包吗?”
云惠惊诧地抬起头,他怎么知道的?
容若倚了胳膊,靠在亭柱子上,浅浅笑着,一副打量傻瓜的样子,朝她身后一努嘴。
云惠顿时恍然大悟,这才想起,自己忘了身边还有夏莲这么一个叛徒了。说来也是家门不幸,二夫人觉罗氏大概是觉得她是个玩世不恭的,就让人盯着,一有风吹草动就向她汇报。春棠是个忠仆,对觉罗氏说的这个禁止那个不许,通通照做。
而夏莲就不一样了,随她砸过大房的水缸、拆过二嫂子的妆奁匣、把私塾先生的清凉膏里埋过臭豆腐汁儿。明珠家的仨公子,老二揆叙是个老好人,谁的话都听;老三揆芳跟她这个小姑姑沆瀣一气。唯有老大还有点大哥的样子。
大体是觉得,虽说辈分比她小,可年龄也差不多,还比她靠谱些。觉罗氏就指派了容若管着她们些。
哪晓得这丫头是个看脸的,大体是觉得容若长了一张人神共愤的脸,不知什么时候魂儿竟被他给勾去了。也不跟着她干坏事了,回回溜去告诉容若献殷勤:比如姑小姐又把二老爷的毛笔用来刷毛桃啦;姑小姐晚上吃完夜宵,睡觉前又偷吃了两块驴打滚;姑小姐把二夫人的胭脂涂到了三公子的脸上,一个扮女的,一个扮男的……
到了宫里,也没有她施展的地方了,刚才说去上茅房,就是去寻容若了吧?
“装好心,给人家送东西,好心遭了驴肝肺吧?”他依旧一副笑盈盈的样子,甚是幸灾乐祸。难得见他笑笑,把那身后的两个丫头迷得想七荤八素。
云惠却高兴不起来,托着腮棒子,操着手靠在另一边柱子上。她才没有装好心去讨好那几个女人。一大清早地送上门来,说是来坐坐;也是她们自己看好自己戴着的帕子和荷包。开口朝她要了,她能不送?
那别人不会说她小气死了?
不过现在看来,不送是小气;送了,说她拿边角料打发叫花子;送她们好的,她们会说她炫富、秀恩爱。
她就弄不懂了,对她有什么好嫉妒的?人没她们美;位分大家也都差不多;论君恩,她们承的恩泽不会少吧?
无非是得了一种叫做“见不得人好”的病。
“就你那点小心思、猪脑子,就莫要跟她们走得近了。我猜是他叫你同她们走动走动的。”
“谁呀?”云惠故作不知道的样子。
“皇上呗。”容若白了他一眼,“瞧你言听计从的。”
他说这话的样子,就跟断然不希望她去听皇上的话似的。其实云惠也知道,在后宫里,不听皇上话那是不可能的。容若也知道,只不过今儿听了夏莲说的话,知道自己被那几个女人欺负了,作为侄子,心里多少有几分义愤填膺罢了。
说到底,始作俑者,便也不过是小玄子的存在。若不是他脑子一时发热,选了她进宫,这会子她那九还是一条好汉呢。
两个人不说这些,开始坐着唠嗑。
唠了有一会儿,大体是嫌弃她太啰嗦,容若便起了身,说是要巡视。
她也不留他,有那生气的闲工夫,还不若回去多睡几觉,来的实在。
临了他向自己讨要了她戴着的那个荷包,这家伙从小就是个爱香的,喜欢就给他拿了去。只不过今儿出门戴的是个一般的,并非用蜀锦边角料所做。就连花色也是云惠自己涂鸦之作,在前一世学过几天十字绣,到古代来满蒙的女子也不十分以绣花为主业。她也没好好学。胡乱绣了个图案戴着玩儿。
听见他要,云惠有些哑然,“这图案是你老姑绣着玩儿的,你戴着多不好。”
他也不在乎,只说花色绣的好。一旁的夏莲看的都快把手里的帕子给搅碎了,要是知道容若会要,打死也不让小主做了,自己做啊!
回了宫,小睡了一会儿。起来时,已经太阳落山了。
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到底是秋凉,小风徐徐的舒服。云惠端贵人把脚崴了、宜贵人跑掉了一根碧玉簪子。伸了一个懒腰,听见四喜子跑进来的脚步声,告诉她一个更让人舒服惬意的消息:宜贵人、襄贵人、端贵人、谨常在还有三个庶妃、一个答应,在紫薇园旁的花阁小坐时,糟了蜜蜂了。
云惠眨巴眨巴眼睛,花园子里有蜜蜂,也是实属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这么多个涂脂抹粉的,光是那脸上的蜜,就够蜜蜂采的了。你不招蜂引蝶,人家哪儿会来采你?
“不是。惹了马蜂窝了。”四喜子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蛰到没怎么蛰到,只不过几个小主被吓得不轻,那襄贵人除了坐在地上哭,愣是没想起来跑。后来还是纳兰大爷带着御林军冲了过来,把几位小主护送回宫了。”
宫里哥哥走了之后,还能有几个纳兰大爷?
想起方才走时,他一脸得意和狡黠的样子,云惠猜测这该是那小子干的。她倒不怎么同情那几个女人,反正也没蛰到,这点分寸容若还是有的。左不过是被吓了一吓,也能老实不少。
云惠砸吧砸吧嘴儿,有个侄儿也是不错的。以后还是得有个儿砸!男人不靠谱,女人还是得有个老爹做靠山、再不就得有个兄长。
康熙正在南书房批阅奏折呢,就听李德全迈着小碎步过来汇报这件事情。
宫门外,几个来求安慰的娇滴滴的身影,不停地哭天抹泪,“万岁爷~”
康熙不耐烦地摆摆手,给她们每个受了惊吓的宫嫔减了每个月定例的胭脂水粉。少用些香的、红的,夏天招蚊子、秋天招蜜蜂。
看见纳兰容若走了进来,满面春风,朝着门口望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