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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张禄在刘协面前自称“方外人”,刘协就问了,朕看你仪态端方、举止得当,倒象是读书人哪,怎么就是方士了?张禄解释:“余虽修仙,实非方士,不奉迎权贵,不依附豪门。臣本士人也,亦曾在宫中为郎……”大致把自己的履历说了一遍。刘协大喜:“竟为宦门之后也”遂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向张禄:“仙道虚无缥缈,盍入朝以侍朕耶?”你不如来当官儿吧,如何?
刘协正想网罗自己的党羽,第一个就瞄上了徐晃,如今这张禄既是徐晃介绍来的,又曾对自己小老婆有恩,以此为借口正可以重加赏赐,以笼络其心,为我所用啊。
可是张禄听了,却不禁暗中冷笑,心说你还想劝我当官儿?也不瞧瞧你目下是什么德性,什么处境,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可以拉拢我?当官儿?打算让我跟刚才那郎官似的,还得自己去挖野菜充饥,还可能被个小兵跟泥里猛踹吗?真当我是傻子啊就算不想修仙,我也不会上你这条快翻了的破船哪
因此婉拒,说我执意修仙,又已经小有所成了,怎么可能半道儿放弃,再入红尘俗世呢?
刘协挺遗憾,可是跟张禄再聊几句,突然又冒出来新的想法:“今宇内播乱,汉室凌替,朕虽返旧都,而州郡之输不至,止坐困耳。未知汉可复兴乎?朕可久活耶?卿既修仙,必能窥知天意,可能为朕卜否?”
张禄沉吟少顷,觉得可以答应对方这个不情之请——多好玩儿啊——于是点头:“余所学尚浅,未敢言准,若陛下不弃,可试卜之。”
他本门功法虽然不是预言系,但所读裴玄仁的藏书中相关内容也有不少,况且当年还跟郄俭同行千里,相互探讨,得着不少收益。蓍占、钱卜,那都是能够拿得起来的,虽说准确性完全不敢保证,但算算汉朝的前途、刘协的生死嘛……这还难不倒他张伯爵。
只是他身上并没有占卜的工具,于是向刘协请求,要一支竹筒和六枚钱。竹筒好说,至于钱……刘协还真没有,只好临时向董承商借。
张禄装模作样地净手洁面,然后凝定思绪——香就不焚了,估计没地儿掏摸去——随后晃动竹筒,按顺序倒出来六枚五铢钱。上下一排,两个正面、四个反面,合起来上离下坤,是个“晋”卦。
他想了一想——不是在研究该怎么解,而是在琢磨该怎么凑——“《易》曰晋:‘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此吉兆也。汉之复兴,必用诸侯。”
刘协一皱眉头,问:“今诏虽下,而州郡不至,输亦不入,何得为用?”我又不是没去央告过各路诸侯,打去年逃出长安我就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了,问题没人肯搭理我啊。
张禄笑道:“陛下前在安邑,州郡何得相助?今至雒阳,时日尚浅,故未至也……”你上半年基本上呆在安邑,那是河东太守王邑的地盘儿,又有河内太守张扬相护,其它州郡就算想来扶保天子,人敢来吗?要么必然受王邑、张扬的挟制,反倒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要么就必须鸠占鹊巢,跟那王、张二人打过一场啊。如今不同了,您返回旧都雒阳,这儿是一片空白地,只可惜时间还太短,各路诸侯还得先观望形势、商量对策,不可能那么快就赶过来救驾哪——你别着急,多等几天吧。
刘协半信半疑,说:“若如卿言,国家之福也。”然后又问:“未知谁肯相救?可得占否?”
张禄心说我不再玩占卜了,这硬凑《易经》实在太费脑筋啦——“可试为陛下算之。”我掐手指头好了,你也不知道我计算的经过,我可以放心大胆地胡诌。于是右手笼在袖中,装模作样地一番掐算,最后给出的结论是:“所谓‘杼柚其空’。”
刘协不解:“此何意耶?”
张禄莫测高深地一笑:“天机不可泄露也,陛下久而自知。”
刘协想了一想,不得要领,觉得还是等会儿召些博学的大臣过来,再一起参详吧。随即又问张禄,说照您的意思,汉朝得诸侯之力,有机会苟延残喘下去,就不知道还能够延续多长时间哪?张禄举起右手,先手掌朝向对方一摆,接着又反过来一摆:“不下十年,多则余不得而知也。”
他是真记不清具体年份了,但印象里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迁都许昌以后,又打官渡、又打赤壁,完了还差点儿被关羽突入中原腹地,前前后后,怎么也得超过十年了吧?
对谈既毕,刘协还想赐宴,被张禄婉拒了——张禄眼观六路,就察觉到旁边儿董承面色有些不悦,当即明白:董国舅根本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请客啊我就算在山上吃不到什么好东西,那也没必要跑你这贫民窟里来打牙祭吧?
“余辟谷已久,无须饮食。”
他不打算跟这儿多呆——虽说对皇权、朝廷全都无感,终究眼瞧着一个中原王朝破落到这般地步,心里也不会有多好受——赶紧说自己还要去阳城访友,就此退出扬安殿外,又跟徐晃等人拱手告辞,然后翩然而去。
董承还不肯放过他,说你救过我女儿,我却无以还报,实在于心难安……这么着吧,我多送先生你一程,权当报答好了。
可是等到身边儿再没有旁人了,董承突然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问张禄:“先生适才所算,‘所谓’句,得非一‘曹’字乎?”
张禄不禁吃了一惊,心说我还当你是个大老粗呢,原来读过书啊,而且心思还挺灵
那么张禄说“所谓‘杼柚其空’”,究竟怎么打个“曹”字呢?“杼柚其空”四字,但凡读书人是都知道的,因为语出《诗经》,是《小雅·大东》里的一句——全段是:“小东大东,杼柚其空。纠纠葛屦,可以履霜。佻佻公子,行彼周行。既往既来,使我心疚。”
其实答案不在这一句,而只是为了引出上一句的“大东小东”。西周的统治中心在关西地区,称东方为小东(近东)和大东(远东),如今刘协从关中的长安逃出来,期盼得到东方州郡的救援、扶保,情境相当之合——张禄虽然说不上有多深厚的学问功底,《诗经》还算基本能够背诵的,而且他如今脑子动得快啊,想从古籍中揪出句合适的话来,本就是很EASY的事情。
更关键的,这年月虽然隶书已经开始流行,但有学问的人还是喜欢使篆书,正经读书人想当官儿,也是不能不学习小篆的——隶书和小篆各自的地位,就跟中世纪的欧洲,各国语言文字跟拉丁文的区别一样。而隶书极大地简化了文字书写,同一个字,往往隶、篆之间的差别,比后来简体字和繁体字的差别还要大。
若用小篆来写“曹”字,上面是两个“东”,下面是一个“曰”。正好“杼柚其空”实打“大东小东”,是两个东字;“所谓”就是说话,打“曰”字,合起来是个“曹”字。
张禄玩儿拆字游戏蒙人玩得很开心,可是没想到竟然被董承一眼给瞧破了。他还挺惊讶,瞧不出这家伙竟然不是个大老粗,还是个挺有学问的读书人咧——其实倘若明了其中内情,董承能够猜到“曹”字,那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就在刘协离开安邑前不久,杨奉、董承争权,就各自联络关东诸侯,想拉外援相助。董承一开始把张扬当靠山,只可惜老张胆子小、脾气犟,最后还是被杨奉、韩暹他们给气跑了。至于杨奉呢?有个叫董昭的官员心向曹操,就假冒曹操的笔迹给杨奉写了一封信,表示愿意相助。
董承正在为张扬落跑的事儿恼恨呢,又暗中探听到了这个消息,不禁大惊失色。要说曹操如今奄有兖、豫两州,又跟河北袁绍交好,在关东诸侯里论势力,论兵马,那也是排前几位的,远非张扬可比,这要是杨奉真招来了曹操当靠山,自己还有好果子吃吗?左思右想,我的优势是跟小皇帝比较说得上话……于是干脆怂恿刘协下诏,主动召曹操前来勤王护驾。
你曹操不向我抛媚眼儿,倒是找杨奉……没关系,我先向你伸出橄榄枝去,你要真过来,感我这份情,起码得两不相帮吧。
刘协往各路诸侯处都派过“天使”,送过诏旨,杨奉那是彻底的大老粗,所以一时间都没能猜破张禄的谜语;只有董承,多少是读过几年书的,又正好在琢磨曹操,故此才能一语道破:“先生适才所算,‘所谓’句,得非一‘曹’字乎?”
张禄“嘿嘿”一乐,却不回答,只是拱拱手,说董将军您也送得挺远了,咱们就此别过吧。就此扔下如获至宝的董承,离开雒阳,直奔了阳城而去。
阳城距离雒阳不远,直线距离不过两百多里地(还是汉里),但道路并不易行:中间要经过轘辕关,还得绕过嵩高山。张禄也琢磨着,既然途经嵩山,要不要再去法王寺瞧一眼呢?随即决定:不急,且等先会着郄俭老兄再说吧。
郄元节大隐隐于市,就住在阳城北门外不远的地方,可等张禄到了一瞧,却只见“铁将军把门”。当然啦,这话只是一个譬喻而已,在一个连农村都仍旧广泛使用木耒、木耜的时代,金属制品不是谁都用得起的。郄俭门上并没有上锁,只是用一支木杠从外面顶着,表示主人并不在家。
问问街坊邻居,说老先生去年夏季就出门了,不知何处去也,只关照我们帮他看守门户而已。据说郄俭是被几个大兵给“请”走的——是押是请,这从双方的态度上就能很明确地瞧出来。
张禄不禁一皱眉头,心说郄俭出门远游,或者上嵩山去服侍他师父张巨君,这都很正常啊,可是竟然被兵给请走,而且一去那么长时间……他不会也跟刘根似的,被什么官宦给收在门下了吧?那么究竟是谁家呢?
第四十五章、找祟还是找我?
郄俭郄元节正如张禄所猜想的,是被显宦收于门下为客,此人非他,正乃兖州刺史曹操曹孟德是也。
话说阳城虽然距离雒阳不远,但并不属于河南尹管辖,而是归属豫州的颍川郡。这地方原本遭遇兵燹不多,城池还基本完整,因为朱儁与关西军在河南境内连番厮杀,经常就近把阳城作为自己的大本营。可是等到朱儁拋下队伍,投向长安,阳城就难免也乱了起来。郄俭虽然不入深山、不离红尘,大隐隐于市,可是也需要个安静的地方修行啊,这要是今天过兵,明天过匪的,他怎么可能踏得下心来?
正巧这个时候,他师父张巨君继裴玄仁之后也登了仙了。张巨君倒是没瞒着郄俭,还特意把他召入嵩山,允许弟子目送自己飞升而去——反正这徒弟离得近嘛。打从嵩山回来以后,郄俭就起了远游之心,张禄还没来访他,他先打算去找张禄。本计划先跑景室山住一段时间,跟张禄好好切磋一番,然后么……听说最近刘景升治理荆襄,颇为太平,不如我去那儿找座城市隐居吧。
可他还没出门,就有人领着兵找上门来,郄俭一瞧也不陌生,正是当年在曹营中见过一面的丁冲丁幼阳。
曹操当日就曾经好言相劝,想把张禄和郄俭留在身边,只可惜二人自称师门重任在肩,去意甚决,再加上曹操刚刚击败袁术,汝南尚未彻底平定,也没太多心思放在这些方士身上,最终只得放行。接着就发生了自家老爹被杀的恶性事件,导致曹操二伐徐州,然后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