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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战野-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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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禄心说我去撞撞大运吧,便即大步前往城西私馆,一进门就先有仆役笑脸相迎,问他:“客自何来?食耶宿耶?”敢情这儿前铺后宿,还外带经营酒食。张禄进城的时候穿的郎官服饰,这会儿早脱下来啦——郎官再小也是官,官员不住公家旅店,而跑来私营旅店,未免启人疑窦——一身常服,随口便说:“吾自河南来游学。”然后就问了,你这儿住一天多少钱哪?

  仆役比划出一枚手指来:“廉耳,止百钱。”张禄心说百钱还“廉耳”,还“止”?平年百钱就够买大半斛谷,够一家三口吃上小一个礼拜了好嘛?还真是黑心店啊,你怎么不去抢……没办法,偌大一个县城,私店仅此一家,他都不好意思不狮子大开口。

  虽然腹诽,表面上却云淡风轻,笑一笑说:“可,先居五日。”说着迈步就往后面走。

  仆役赶紧抬手拦住,说您得先登记,然后希望能够押点儿钱、物在柜上。张禄说登记可以,至于抵押——“唤汝主来,吾自与言之。”仆役一撇嘴,说主人不在,我就能拿主意,您跟我说好啦。张禄一瞪眼:“吾有宝货为质,汝何等人,如何识得?”

  仆役没办法,只好一溜小跑入内,没多久就领了一个老头儿出来。老头儿朝张禄拱手,说我就是店主,先生叫我出来,不知道有什么宝货要抵押在柜上?张禄淡淡一笑,盯着那老店主浑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吾即为宝,何须质押?”

  老店主听了这话先是一皱眉头,随即上下打量张禄,越瞧就越觉得不对——这人大有来头啊不但得罪不起,而且若能给他一定的帮助,对于我将来的生意……不,对我子孙万代那都有数不尽的好处哪赶紧哈腰摆手:“何必言质?贵客请进。”

  张禄心说惭愧,还真被我蒙混过关了——看起来我的境界经过左慈一招“灵台蜃景”,确实有所长进啊,这种蛊惑旁人心智的花样,以前应该没有玩得那么溜……想当初回趟老家,我那时候若就会这招,有这威能,张浩、张富他们哪儿还敢奓毛啊?不过仙法神通,竟然被用来住白店、吃白食,我也真真算是修道者之耻……

  老店主特意给安排了一间上房,请张禄住下。张禄关照说你每日只送一餐来便可,没事儿别来打扰我,我也不定要住几天……要是有人来店里找我,须即刻领来相见。老店主连声应喏,还满脸堆笑地说,您愿意住几天就住几天,哪怕住到地老天荒也没问题啊。

  此后一连好几天,张禄都窝在旅店里,闭门不出,每天打坐养气,以巩固自己才刚提升上来的境界。郄元节倒也没让他多等,很快就摸上门来,见了面一商量,郄俭就说了,难得这么个大好机会,要是咱们耽搁久了,于吉离开了会稽山,就算有左慈帮忙传讯,再想找他都比较困难啦。要不咱们不等那三位了,先去访访如何?

  张禄问这算不算失信啊?郄俭笑道:“既约在吴,留书与之可也。”你是这趟旅程的主角,包括我在内,都是受了师门所命,前来帮助你的,那么只要你留下书信,指点他们前往的方向就足够啦,你我还是先走为是。

  张禄心说就怕咱们两个人去,会遭了南华仙的毒手……其实于吉弄死他们的可能性很低,但终究存在着一定的危险哪。他沉吟少顷,就问郄俭:“此行吉凶,君可占否?”你算算咱们这趟往会稽山跑,究竟是凶是吉啊?

  郄俭双手一摊,说我自己的事儿从来都算不准啊。张禄怂恿道:“但算吾可也。”你别把咱俩绑一起,就光算我好了——我若是有危险呢,估计你也跑不了;我若是无危险呢,你八成也没什么事儿。郄俭犹豫了一会儿,当不起张禄连番催促,只好应允。于是先焚起一炉香来,然后洁面、净手,端坐凝息,从囊中取出了蓍草……

  蓍占之法,是先要在心中冥想求问上苍垂示的问题,然后用五十枚蓍草,先取出一枚摆在案侧,以象太极,然后把剩下的四十九枚蓍草随意两分;其中一堆也取出一枚来,然后四枚四枚地计数,得到从一到四不等的余数;再四枚四枚地计算另一堆,同样得到从一到四不等的余数……

  可是才刚把蓍草两分,突然门上响起了“嘭嘭”的敲击声,就听有仆役在喊,两位先生,我送晚餐来啦。这本来无声的静室里猛地响起这一嗓子,郄俭忍不住就左手一哆嗦,两枚蓍草飘然落地……

  张禄这个气恨啊,他跟这儿也住了好几天啦,知道店主一共雇佣了四名仆役,照管私店,其中三人(包括当日领他进门的那个)都是好脾气,日常轻声细语的,只有这一个是急脾气、大嗓门儿。怎么今天就偏偏轮到这小子来送饭了?

  只好开门出去,接过食案,然后厉色关照,不得再来打扰。等关上门,返回屋内,就见郄俭正重新把蓍草都拢在一起。郄俭解释说:“占断矣,心乱矣,须重为之。”民间传说,蓍占是求取上天的垂示,所以一定要虔诚;其实哪来的什么有意识的上天啊,蓍占不过是修道者沟通天地灵气、梳理事物脉络的一种神通而已,根本不需要虔诚,但绝对需要聚精会神,全身心的投入。刚才那一嗓子,郄元节的脑子当场就乱了,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若继续算下去,也必然得不出准确而合理的结果——算了,我重来吧。

  于是重新凝神静气,歇了好一阵子才再度拈起蓍草。张禄正屏住呼吸,盯着郄俭的动作瞧着呢,忽听门外院中又是一声大叫:“西宅回禄,速往相救”

  郄俭忍不住又一个哆嗦,然后直接把手里蓍草给拋在了案上,对张禄说:“算不得也”

  

第三十八章、自从盘古开天地

  所谓“回禄”,是一位上古传说中的火神,后来引申为“火”。那旅店大嗓门儿仆役喊“西宅回禄”,就是说西边儿人家着了火了——因为讳言火,怕不吉利,所以称为“回禄”,后世也有叫“走水”的。

  张禄和郄俭闻声出门一望,就见很多人提着水桶、抱着水盆,匆匆往起火处辐辏而去,眼瞧着浓烟滚滚,火光却已见不大着了。终于过来个小嗓门的仆役,笑着说火头貌似已被扑灭啦,二位先生无须担惊害怕,也不必出来,还是回屋里歇着去吧。

  等到返回屋内,郄俭就说了,头回蓍占,被伙计送饭,一嗓子给打断了,这二回蓍占,西宅又起了火……一回是巧合,两回就肯定有问题啦——“乃知不可算也,触高人之隐耳。”我这要算的事儿里不光光有你,还有于吉哪,人那是多大的神通,相关他的各种因缘纠葛,一定会被保护起来,不容许旁人窥测。我还是别算了吧,隔壁都失火了,再算还不知道出什么妖蛾子哪。

  完了又问张禄:“卿屡问吉凶,得无畏惧乎?”张禄笑着说我有什么可怕的,他于吉也不是猛兽,还能吃了我不成吗——“唯谨慎耳。”

  他当然不是真的害怕于吉,而是隐约觉得,这事情里面有点儿不大对头……一则谶谣,搅扰凡间,可是对于修道者来说,对天上的仙人世界来说,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裴玄仁临时起意,想搞明白其中缘由吧,他不会想别的法子联络于吉,为什么一定要派自己去查访呢?要知道自己可是预言中注定的灭祟之人哪,就该让仙人捧在手心儿里呵护成长,怎么有闲空去搭理这等杂事儿?

  若说裴玄仁不是很明细其中因果吧,张坚可是一清二楚啊,他为什么也坚持要求自己去访于吉呢?而且自己的几个帮手,除了郄俭和魏翱算临时搭伙儿,张坚特派来的一男一女,名字又都跟自己差相仿佛……一定是有什么事儿还瞒着自己哪。谁信真就那么简单,去找到于吉问个问题就算完成任务?

  当然这些想法也很难向郄俭倾诉,张禄只好说,既然你不想卜算,那不算就不算吧。郄俭问说那咱们可以启程了吗?张禄低头一琢磨,说还有一桩事情,我住店的时候对老店主使了惑幻之法,允许我跟这儿白吃白住,自己都觉得有点儿过分。不如你给他卜上一卦,断断吉凶,也算抵偿他的店、饭钱,如何?

  郄俭说成啊,既然人都把饭送来了,那咱们先吃过,完了你请店主过来,我给他算上一算——“未知何氏耶?”张禄一愣神儿,说我还真没问他姓什么叫什么……

  等到用完了饭,张禄就召唤仆役,去把老店主请了来。郄俭和颜悦色,问他籍贯哪里,姓甚名谁,家里还有什么人。老店主就说了,我就是吴县本地人,姓顾,祖上非常烜赫——“家祖讳奉,官至颍川太守。今有二子,长名雍,弱冠为曲阿县长,次名徽,游学在外……”

  张禄一听,瞧不出这还是个官宦人家哪,再一琢磨,顾老头儿说他长子名叫顾雍?这人我可听说过……元节啊,不用你算了,我知道他家未来如何,顾雍可是能做东吴宰相的命格哪

  心里这么想着,却不敢表露出来——他是穿越者的事儿,压根儿就没跟郄俭提起过啊。郄俭再次焚香净手,给顾老头卜了一卦,算完后紧锁双眉,问对方:“君欲闻吉事,欲闻凶事?”顾老头见状吃了一惊,赶紧拱手:“请直言不讳。”

  郄俭说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君寿不永,只在期年之内……”你顶多就一年的寿命了,赶紧的把孩子们都叫回来,见上最后一面吧——“至君二子,次男亦不寿;长则可七十许,为国家上卿。”张禄心中暗笑,估计你郄元节算不出来,顾雍究竟可为哪个“国家”的上卿吧?

  随即皱眉:如果郄俭算得没错,那就证明历史跟自己所了解的并不会太过走样,起码江东仍为孙氏所盘踞……那么中原是不是曹魏呢?西蜀是不是刘备父子呢?那则“长人执弓”的谶谣,果然只是胡诌八扯吗?为什么张坚、裴玄仁他们都那么上心?

  张禄关照店主,说我在柜上留下一封信,将来若有如此这般,几个人过来寻找,即可将信付与。于是问顾老头要来笔墨、竹片,写下一行小字:“仙踪会稽山俭禄先访之卿等急往可也。”

  于是张、郄二人离开吴县,昼夜兼程,匆匆南下。才刚绕过后世的杭州湾,某日午间,张禄突然间心所有感,随即耳旁响起一个声音:“吾从师已下山矣。”

  他知道这是左慈传来的消息,赶紧跟郄俭说了,郄俭略一沉吟,即卜一卦。这回尽量绕开于吉,仅仅探问我们往什么方向走,才算大吉大利哪?卦象上得出的结果是正南方。

  果然到了诸暨北部,也就是会稽山西方,跟大道儿上远远地就望见左慈了。左慈还伴着一位老者,只见他满头白发,也不扎髻,就随意地披散在肩头,一张老脸上满是皱纹,就跟风干橘皮一般,也瞧不出究竟多大年岁。老人穿一袭素色深衣,围着灰色布裳,身上背一个小小的药囊,迈步似乎挺缓,可实际行走速度还真不慢。

  二人心知这必然就是南华仙于吉了,赶紧疾趋而前行礼。于吉瞟了他们一眼,也不说话,却侧过身,缓行几步,让开大道,跟道旁一片灌木丛旁停下脚步。连左慈在内,三人都跟过来,再次拱手,老人这才终于开了口:“吾知卿等来,何为也。”徒弟左慈都已经跟我说过啦。

  说着话斜睨张禄:“卿其畏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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