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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回来,觉得心情渐渐有了一点变化,没有了孩子,似乎又开始了别样一种人生,一个活生生的占有过她大部分感情的孩子,现在只能从记忆里找寻,又该是多么痛苦,这种新的人生的开始会是多么艰难。
回想这段时间的遭遇,她常常在夜间哭醒,白天,又总是无端之间大怒,搞得同志们不敢同她多接触了,那次市纪委王书记找他谈话,还弄得很不愉快。平静下来,难免有些后悔,感到对王书记有些失态。看样子,王书记是一番好意,是在有意地保护她。退一步说,人家也是在履行职务,拒绝签字,是一个多么幼稚的做法。
也有很多同志企图宽慰她,甚至有人好意而莽撞地劝她考虑再生一个,劝慰她已属多余,让她再生一个更让她不可忍受了。她先是红着脸,既而指着门外,喝令他出去。但她很快就后悔,太不该对人家那样了,其实按照正常的思维她完全应该再生一个,她有这个能力。她的月经仍很正常,同二十岁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她哪有那种心力去经历一次十月怀胎呢?她这一生的情感全部都是山山的,没有哪一个孩子更能取代他在妈妈心中的位置了。
而且老张是真的老了,大约有一年了,不,自从山山生病以后,他一次也没有过造爱的暗示。有资料说,中国男人约有30%在四十岁以后患有阳痿症,很多家庭因此而破裂。现在他们平稳地过渡到无欲之年,虽说有违人道,未免令人悲哀,但性并不是人生的全部,拒绝激情,拒绝性爱,也许就是这新人生的特色罢。
惟有工作才能使她沉迷,才能使她忘却痛苦,可是她正在接受组织调查,不允许她放开手脚大刀阔斧去工作。这是官场的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她必须做出与以往不同的姿态,表现出一种“度”来。除了开会,日常工作留给吴斯仁和其他同志做,签文件时也只是写“同意”二字,很少提出具体意见,过去她喜欢在文件处理笺上洋洋洒洒写出很长的意见,有时还要另外附上纸,这甚至成为县委办公的一道独特风景。她的字也写得雄浑有力,秘书们都夸她的字有男人之风,她听了总要笑一笑的,她并不喜欢这种夸奖,她笑的是说这话的人太老实,连马屁都拍不好,怎见得字写得硬一点儿大一点儿就像男人?又怎见得用男人之风比喻女人就是对女人的赞扬呢?从市委反馈过来的消息说,几个领导对她不配合调查的态度不那么满意,吴斯仁要她同邱书记谈一谈。她说:“谈什么?没什么好谈的。”吴斯仁说:“还是别把事情搞大,弄得日后没有回旋的余地。你要是同意,我可以向省里打听一下,能做工作尽量做工作。”赵离坚决拒绝。吴斯仁走后,她又觉得吴斯仁的建议未尝不可考虑,想了一下,在省纪委没有过硬的关系,就挂了省委办公厅,找那次在灵山屙出石头的处长,处长现在已经提升为副秘书长了,回说也知道了她的事情,答应帮她打听打听。下午副秘书长很快打来电话,说是她的案子已经搞到省委朱书记那里去了,很可能最近就要研究。赵离放下电话,更加深了一层心事。
连朱书记都过问了这件事,看来事情比预想的要严重得多,同时联想到向朱书记汇报那天的失态,还有自己主动放弃到中央党校学习……这些事情孤立地看并没什么,联系起来,铁定会对她的政治前途造成致命伤。看来不仅提升没什么希望,连县委书记的位置也要坐不牢的。要不要向朱书记,还有刘书记写封信说明情况?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样做违背了组织原则,何况省委领导那么忙,怎么好为了一点个人小事去惊动他们呢?又想,真是给处分、不让干也罢,大不了回经州去重操旧业,当一名妇产科医生。一时心血来潮,写了一个条子,要县医院给她借了一大堆妇科方面的书,夜晚睡觉的时候用来解闷儿。看了两夜,感到自己着实好笑,扔到一边。
离新城县城一百多里地,有一个叫做大陈市的小村。据说从来没有县上的干部到过,那里的群众还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赵离刚来新城的时候,县政府曾经表彰过该村惟一的一名教师,这个教师几十年在村里搞复式教学,每天都要跑几十里路接送学生,事迹十分感人。赵离在表彰会上见过那个教师后,说过有空时要去那里看一看。现在可以圆这个心愿了。
张力又到省城送稿未回,赵离叫了经常照顾山山的小胡,一大早出发,把车开到山下林场,乡里的书记、乡长已经在那里迎候,赵离说了要去大陈市的想法。书记乡长都露出为难的神色。赵离说:“怎么了,怕我走不动?”书记嘻嘻笑着说:“不是,是我们走不动。离这里好几十里地呢。”赵离轻蔑地说:“走不动就别去,让乡长跟我去。”书记说:“那不行,赵书记要去,我咋能落后,我也有两年没去过了。”向林场的人做了一个拄拐杖的动作,有一个人马上送来几只竹制拐棍和草帽,赵离戴上草帽,拄起拐棍,大家都看着她笑起来,赵离说:“是不是很像山里的老太太?”大家有说像的,也有说不像的。
一行人在山间小路走了大半天,一路听着鸟鸣风哨,间或见过几只山禽野兽,走走歇歇,一直走到太阳落山,才到大陈市村,只见半山腰浓阴中露出稀稀落落十几间房屋,也有青砖黑瓦的,也有土墙草顶的,一缕青烟在林间缠绕,给傍晚的山村增添了无边的宁静。书记径直把他们带到村长家里,村长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一颗牙也没有,据说还是土改时期的老干部。见了他们,不安地搓着手,张开不设防的嘴巴,大舌头好笑地在里边搅动,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什么,赵离没有听懂,但能理解那是欢迎的意思。村长的老母亲已经九十多岁了,牙齿倒比儿子多了几个,伸手捉着赵离的手,用一种大异于新城县城的方言说:“菩萨,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没见过有这么好看的闺女,你今年有二十几了?四十多了?哪儿像哦。观世音下凡,观世音下凡。阿弥陀佛!”这么多年来,赵离头一回听人喊闺女,又被说成是二十多岁的观音大士,倒搞得很害羞。听说县上来了大干部,村落里的人晚饭后都来串门儿,蹲了一地,问他们的话,他们似乎只会笑,低头抽烟管。
赵离转问几个扭成一团的女孩儿,女孩们更是羞涩地往一处挤,笑得不可开交。夜里赵离就宿在村长家。
山里没电,习惯早睡,夜里赵离躺在床上,四周漆黑得宛如混沌未开,可以闻到一种发霉而咸香的味道,伸手摸摸床下,垫着一种柔软的叫不出名的干草,屋梁上悬挂着几块腊肉,刚才嗅到的混合味道就是干草和腊肉发出的。侧耳细听屋外,只有一丝丝山风细语似地吟唱,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完全是另外一种生活感受。走了一天路,原以为疲劳正好做催眠的良药,哪知道浑身只管酸痛乏力,手脚搁哪儿都不合适,大脑却清楚得厉害,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把能记得起的事情一点点地回忆。仿佛想生活本来有很多样子,这里的人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大山,他们一样过得很幸福。当县委书记是一种人生,在这里做农民不也是一种人生么?正想着,听到地响声,不禁一阵紧张,睁眼一看,原来是村长的老母亲,老太太摸到赵离跟前,赵离紧张得一动不动,黑暗中能感到她的注视,老太太把赵离的薄被掖掖紧,口里自顾说:“山里夜凉,六月天也不能忘了盖被袱哩。”
赵离的那点紧张全化作感动,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快三十年了,没有谁这样为自己掖过被子。又想起了当女孩时的种种情状,后花园里的丁香树和木槿,同学们的夏令营。仿佛有谁齐头拉过来一只大布幔罩住了她,渐渐地滑入了梦乡。
明天早上醒来,几多天来头一回睡得这么香甜,叠积卷曲的倦意和郁闷全像熨斗熨过一样平平贴贴,惟有两腿微酸,反而透着一种快意。早饭就着酸酸脆脆的腌盐菜,一口气喝了两大海碗红薯稀粥,边吃边向老村长问了一些计划生育和群众收入的事情,放下饭碗,才发现胸前背后都湿了。
上午和几名干部一起到村办小学去看望陈老师。村小学在村子下面,一溜三间黑瓦屋,两间作了教室,一间用秫箔隔起,作为教师办公和生活的地方,赵离等人进了教室,里面七高八低的几排桌凳,十来个大小不齐的学生,有的高声诵读,有的俯首作业,陈老师正在弯腰对一个小女孩低语,看到赵离一行人进来,离开女孩儿―――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伸手同众人一一握过,那些小学生都扭过头来窃笑。陈老师指着一个大些的学生说:“头一节自习,你负责。”带赵离进了里屋。赵离看到沿门边砌了一个矮矮的锅台,靠锅台摆着一桌一凳,桌子兼作办公和切菜,因为上面放着小书架和砧板。秫箔墙上贴满了年画和课程表之类的表格,沿里墙放一张木床和一只旧木柜,除此别无长物了。陈老师有些难为情地说:“凳子不够,坐床上吧,我来烧点水喝。”乡党委书记说:“你别忙了,赵书记来看看你。我们说说话吧。”
赵离问:“现在多少学生?”陈老师说:“有十五个,分四个年级。今天有一个生病没来,暑期要给他补课。”赵离问:“村里孩子都能入学吗?”陈老师说:“现在都能了,不过要一家一家地动员。他们一般读到四年级,能认字打算盘就可以了,也有到山下完小接着读的。”赵离问:“你一人教四个年级,课程怎么安排呢?”陈老师说:“一般是第一节课三四年级自习,先教一二年级,一年级听讲,二年级就做头天作业。第二节课教三四年级,也是这样。开始有些难,经过这几十年,慢慢习惯了。”赵离问:“学生住得最远的有多远?”陈老师说:“我这村有一百八十多口人,除了村部大陈市有十几户人家,别的都零星居住,最远的有二十多里路,看,那两个三年级学生就是。”赵离说:“他们这么远不害怕?”陈老师说:“怕!一二年级时都是我送,背了这个,那个在地上走,走累了再换着背。夜里就在他们湾子里歇,早上再跟他们一起来上学。不过现在好了,儿子成了家,我女人来了,起了伙,学生们和我一起歇,睡在教室里,星期六才回去。不这样,他们爹妈不同意上学呀。”赵离激动地对大家说:“陈老师从五八年就开始在村里教书,几十年扎根深山,教书育人,光接送学生就走了几十万里。什么叫经州精神?这就是经州精神!我们到哪儿去找英雄模范?他就是英雄模范!要是我们的干部都能像陈老师这样工作,新城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好呢?”乡党委书记有些赧然地说:“陈老师在我们乡,首先是我们乡全体干部职工的学习榜样。”赵离说:“你两年都没有来大陈市了,怕走路,小脚女人!”乡党委书记不安地倒腾着脚,说:“以后一定改正。”
赵离问乡党委书记:“这里为什么叫大陈市?”乡党委书记说:“可能这里过去姓陈的多吧。”
陈老师说:“不是。说起来还是跟我有关系。原来这个湾叫黑沟,五八年‘大跃进’,我跟着伐木队进了山,天阴下雨时帮群众扫盲,老老少少一起教。后来伐木队下山,老村长说村里的伢子们想接着读,我就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