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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甲第在支教这一年里偶尔经过他们家,会看到孩子背着老人到晒谷场晒太阳,赵甲第都会给老人一根烟,蹲在一旁聊会儿天,孩子不说话,在一旁倔强笑着,老人总念叨着胡老师和赵老师都是好人呐。
死之前,有小孩跑到赵甲第跟前说这事,赵甲第就立即跑去那间破屋,昏暗潮冷的房间,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床上,眼神浑浊,始终不肯咽气,直到见到赵甲第,伸出手指点了点孙子,艰难动了动嘴唇,含糊不清,赵甲第却明白老人的心思,轻声道张爷爷,你安心走,我以后替你照顾八百。
听完这句话,老人果然缓缓闭上眼睛,张八百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呜呜咽咽。
离开观音村之前,赵甲第带张八百拎着一瓶酒先去了胡璃的坟,在坟前把酒洒在地上,说了句小狐狸,你总说人生最多百年大醉三万六千场,以后你的酒我替你喝着。操场边上那棵丁香花树再过三年就能开花,除了每年清明来看你,在丁香花开的时候,也会来,我跟孩子们说好了,让他们写信告诉我,丁香花开的时候,刚好是你生日,这一次,我肯定不会忘了。
他们再去了张八百爷爷的坟前,赵甲第给孩子三根烟,让他点着放在坟前,赵甲第说张爷爷,八百将来一定会有出息,我要让狠心丢下他的那对男女知道,张八百不需要他们养活,也可以比他们出息一百倍。
镇上,两辆金海旗下的宝马7耐心候着,赵甲第牵着张八百的手坐进车。孩子小声问道八两叔,这是你家的车子吗。赵甲第笑着点点头道算是。张八百就这样坐着价格对他来说完全超出想象力极限的车子,从乡镇到县城,再到市,最后来到成都机场,一路上都趴在窗口瞪大眼睛看着城市的风景。在机场吃的晚饭,金海实业的几位负责人殷勤小心伺候着,所幸这位太子爷并不摆架子,只是谈了一些金海在四川的经营状况,金海在四川广西等地都有房地产方面的投资,几位在四川颇有威严但在整个金海只算勉强中层领导的大佬心惊肉跳,因为太子爷对具体数据的敏感性简直让人如坐针毡,他说出来的东西并不深奥,但每一句都落在四川方面的点子痛处上,赵太祖近几年做了甩手掌柜,只负责拍板战略层面的方案,所以跟赵甲第坐一桌,就像老师面对面仔细检查作业一样,脸色再和蔼,语气再轻淡,都给人一股窒息感。
张八百吃着从没见过的东西,看着赵老师兼八两叔轻松聊天,对面两个大叔却一头汗水,瞧在眼里,记得心上。上飞机前赵甲第给了他们一个联系方式,笑道以后常联络。大叔们弯着腰点头。
上了飞机,赵甲第教张许褚怎么系安全带,问道坐飞机怕吗?孩子咧开嘴,露出一嘴洁白牙齿道不怕。赵甲第想了想决定还是把一些事情先跟孩子讲出来,道我们家跟村子里不一样,人比较多,房子也大点,你到了后,安心吃你的饭睡你的觉,宁肯当哑巴少说话,什么人做什么事都只看不说,他们讨厌你还是接受你,你都记在心里,别露出脸上,八两叔虽然答应你爷爷照顾你,但八两叔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你,到时候你想出息,很多时候得自己动脑筋,自己打架,自己讨大人的欢喜,我把你带出观音村,等于你爹娘当年该给你却没给你的,八两叔都给你了。
张许褚低头轻声道我没有爹娘,只有爷爷,和八两叔。
赵甲第欲言又止,摸了摸他脑袋。叔侄两个穿着打扮特乡土农村,简直是扑面而来的寒碜气息,飞机上别的金领男恨不得一身的王霸之气,赵甲第倒好,晒得漆黑,带着个更黑的瘦弱小孩,就跟逃荒的难民差不多。赵甲第闭目养神。头顶放着一只同样是县城买的旅行袋,一年多的日子里,他除了金海大小集团子公司的财报,和一些财经领域大趋势文件,数学专著和经济类书籍阅读量加起来是31本,哲学类6本,纯文学类14本,书摘笔记厚厚36本,达到百万字。
这是赵甲第一开始就给自己规定下来的硬性任务,没有一天马虎,再就是每天早晚各跑20里路,每趟来回各10里,观音村的早晨空气绝对曹妃甸能够媲美,赵甲第能感觉到自己的体质有了明显的提升,而且他坚持每天下河游泳,那条河只能称作小溪,一般只有膝盖处深,属于渴了就能站在小溪里扎下去喝上一大口的好水,甘甜清洌,沿小溪而上,山脚处有一个瀑布,有一个约莫两人深的碧绿深潭,赵甲第一般就在那里练习游泳,现在终于摆脱旱鸭子的帽子,一开始去那里,孩子们在深潭里无比欢乐,如鱼得水,可怜赵甲第只能在水潭边缘地带进行艰辛坎坷的狗刨,那一幕也是观音村最滑稽的画面。
第一个月去县城,童养媳姐姐邮寄给他的除了书和资料,还有魏锋送给他的镖套上6枚镖。赵甲第以往心里总堵着一口怨气,现在怨气不减,但最近距离见识过困苦农村的悲欢离合后,他觉得生活总想磨去一个人的棱角,扣上平庸的帽子,而他找不到理由和借口怨天尤人,他父母不离异比离异还比不上,但终究赵家宅子这20年始终像一头睡狮饿虎趴在那座山顶,谁都无法否认他是赵三金的儿子,而且他还有一个知进退识大体的奶奶,有王半斤有齐冬草,有商雀商豹这对同龄人做兄弟,赵甲第告诉自己,该知足了。
天津方面接机的不是陌生人,去过赵家宅子一次的凤凰男王术峰,瀚海投资公司2把手,他一如既往的客气礼貌,接人待物滴水不漏,见到张许褚显然很好奇,赵甲第大概说了一下孩子的出身,王术峰很明显露出亲近神色,言语也多上几分,这其中也许有老道的做戏成分,但多少肯定有真实情感,毕竟他也是从湖南那一带偏远农村出人头地的男人,懂得最底层的穷苦和不易,当年他家几乎是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将王术峰送入大学。在机场一家餐厅吃饭的时候,王术峰偷偷去机场书店给张许褚买了三本书,孩子不敢收,赵甲第笑着让他大胆收下。王术峰问道许褚的入学手续安排好了没?赵甲第摇头道这不赶回去再跟家里人商量。王术峰犹豫了一下,问道要不让许褚跟着我去天津那边读书,我反正单身一个,公司方面不忙,能照顾好。赵甲第笑了笑,小八百使劲摇头,王术峰立即苦笑道是我唐突了,赵甲第拿餐巾抹了抹嘴平静道孩子能到大城市读书是最好,不过先让八百在我那边读完小学,初中高中肯定还得把他丢到天津或者北京,让他一个人自力更生,王总,我不是怕你不照顾八百,说实话,是怕你太照顾了。王术峰哈哈大笑,心情很好,道行的,到时候你可要第一时间通知我,我一定帮许褚在天津安排最好的初中。
赵甲第点点头,好奇道王总,听赵三金说你是围棋高手?
赵三金?
王术峰一时间没回神,一想明白,敢情是大老板赵太祖,头皮发麻,乖乖,赶紧笑道还行,大学毕业后先在湖北一家小棋院混过饭吃,下过一些低端的职业比赛,那段日子比现在还累,不想再回去了。赵甲第说以后有机会切磋切磋。王术峰愣了一下,掩饰很好,笑道好啊,到时候我可不会让子。赵甲第微笑道这样最好。张许褚低头吃饭,书摊开在桌上,边看边吃,但没有浪费一粒米饭,这就是懂事农村孩子的可贵之处,感恩不放在拙于言辞的嘴上,不管是自卑还是敏感,他们都习惯脚踏实地去做好每一个细节。这个笑贫不笑娼的势利社会,每年都涌现出一大批将二世祖们斩于马下踩在脚下的凤凰男,根源就在此。
王术峰没有亲自送赵甲第和张许褚去曹妃甸,没这个必要,真要做了,就显得刻意,落了下乘。等把两人送上车,他靠着自己的那辆A8车门,抛一个硬币,自言自语道:“赵系,黄系,王系。”
国士第138章 两个孩子
回到赵家宅子,相比一年前临近大年三十的场景,很冷清,但老佛爷,赵三金,黄芳菲赵砚哥母子,赵大彪黄睿羊两个舅舅都在,这规格就显而易见。
老太太见到赵甲第后,眼眶湿润,抱着黑了许多也结实了许多的孙子,低声哽咽。赵甲第也颤声道奶奶,是八两不孝顺,两个春节都没能陪着你。老佛爷松开孙子,摘下模糊的眼镜擦了擦,戴上后好好端详了一番,既心酸又欣慰道孝不孝顺不是非要呆在一起陪奶奶过年的,八两要不孝顺,这世上就没孝顺奶奶的人了。奶奶是怕八两吃苦啊,你从小本来就一直是吃苦来的,小时候身体不好,后来家里有了点钱,你妈就狠心出国,你爷爷总是托梦给我,说可别再让八两吃苦了。
赵甲第红着眼睛摇头道不苦,真不苦。
一家人坐在客厅,老佛爷早让厨房准备起来,赵三金神色平静坐在沙发上,翘着招牌式的二郎腿看报纸,偶尔会打量一下愈发镇定自若的儿子,谁都猜不出这位北方大暴发户的心思。赵砚哥在观察那个哥带回来的小孩张许褚,黄芳菲也一样,轻皱着眉头。当年赵三金领着粉雕玉琢的齐冬草进赵家,她不是没有争取过,这些年也一直在争取,但很明显,齐冬草不是跟愿意她站在同一个阵营的人物。
这是黄芳菲不对任何人提起的心结,因为她坚持觉得圆熟通透的齐冬草和锋芒毕露的儿子赵砚哥才是最般配的一对,把齐冬草交给性格类似的赵甲第,是一种挥霍浪费,完全不能相辅相成,互相补充。赵甲第把张许褚详细介绍了一遍,老佛爷蛮满意的,觉得是个乖巧的孩子,对老太太来说,只要是不跟孙子抢钱抢粮抢女人的孩子都是好孩子,而且还必须对小八两死心塌地,例如商雀和豹子。赵砚哥则一脸不屑,略带酸意,估计是怕这个外来户会夺走哥对他的爱护。
一家人出宅子去赵山虎坟上,烧香,放鞭炮,敬酒。赵三金跟以往一样,都会最后一个站在坟前,拿着香,闭着眼睛说一些旁人听不到的东西。很难想象当年他们父子关系僵硬到能一整年不说一句话。赵山虎在老一辈人眼中都是一个很倔却很好说话的人,活了一辈子70年,就吃了一辈子的小亏,赵三金一飞冲天后,做父亲的赵山虎本该享清福,但老人依旧是穿着布鞋或者老式胶底鞋,喝普通酒抽便宜烟,他从来都是当着所有外人的面直接说孙子八两的福,我如果能活到那一天,我享受得心安理得,赵三金的,我不乐意。
回到家吃了顿难得的团圆饭,赵甲第对赵三金说我想让学校方面让我直接上原来的班级,欠下的学分我会补上。赵三金啃着一条鸡腿点头道我一开始就是这个意思,学校那边你不需要担心。赵家老佛爷这时候对赵三金冷淡脸色才缓和一些。如果说赵甲第去上海读书的半年,赵家大宅是乌云密布,那赵甲第在四川支教的一年里,可就是磅礴大雨了,谁出小错谁遭殃,已经换了好几个被殃及池鱼的保姆。
赵甲第对老佛爷笑道奶奶,等下给小许褚安排的房间,别弄太好,他住不惯,小钢丝床就行,一张书桌一条椅子,就差不多了。张许褚其实前面一见到山脚那两座玉石狮子就被吓到了,后来更被老佛爷的气场给震慑,不知为何,他最怕的还是笑呵呵和颜悦色吊儿郎当的赵三金,连正眼都不敢看一下,这孩子可不能说胆小怯弱,起码面对王术峰都能心平气和,赵三金先前在客厅,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问小许褚要不要来根烟,把小孩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