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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周士相不禁笑了起来:“既然如此,你为何和管效忠缩在这苏州城,坐观梁化凤兵败?……你若不想死,大可和管效忠将兵权交出,束手就擒,怎的就拥兵自重起来?……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不想死,所以你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边上就有额色黑在,蒋国柱脸皮没那么厚,他和管效忠确是不想束手就擒,才缩在苏州盼着梁化凤死的。可他也不好意思承认这就是事实,所以不吱声,脸上阴晴不定。额色黑仍是耷拉着脑袋,不知是在后悔什么,还是在担心什么。
“蒋国柱,你真要忠于清廷,为清廷殉死,本帅也不好说什么。人各有志,只是福临却不单要梁化凤捉你,将你革职,更要将你和管效忠家人发于包衣下为奴。这个包衣下为奴是个什么下场,你是汉军镶白旗出身,恐怕比我清楚吧。”
周士相不是恐吓蒋国柱,因为这是事实,顺治秘旨上写得明白。
蒋国柱听后神色动了动,心底一股寒气涌出。发于包衣下为奴,那下场比家破人亡还要凄惨。不仅女性沦为八旗发泄工具,男丁更是代代为奴,永世不得翻身。
蒋国柱恐惧,他自己死不要紧,可真要儿孙们代代为奴,妻妾女儿媳妇等如青楼窑姐般被人糟蹋,那真是比杀了他都要可怕。
但蒋国柱竟是仍不肯降,他苦笑一声,索性对周士相明言道:“我就是降你,妻小仍免不了发包衣下为奴,既然如此,我何不做大清忠臣!”
周士相摇了摇头,道:“你以为你做了大清忠臣,福临就能感你忠义,饶了你妻儿老小?那你也想得太天真了,实话告诉你,福临已经下旨查抄郎廷佐、硕尔辉两人府邸,妻女俱发包衣下为奴。郎廷佐身为总督却被我生擒,福临抄他家也说的通,可硕尔辉是战死的,其家小亦被发于王下为奴,你说,你妻女下场会比郎廷佐和硕尔辉的家人要更好?你在福临心中会比他们更重要?”
蒋国柱听后,似想反驳什么,但终是叹了口气没有吱声。年轻天子的心性,他多少也是知道的。恐怕他真的一死殉国,也改变不了妻女儿孙悲惨的下场。
周士相慢悠悠道:“蒋国柱,本帅劝你降,是给一个机会。你要知道,你若不降,你死,你妻儿为奴,子子孙孙不得翻身;降我,我却叫你做巡抚,将来总有你蒋家翻身之时……降与不降,总是你一念之事,本帅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办,你考虑清楚。”
蒋国柱听后,身子一颤,腰亦向下垂了许多。
周士相要蒋国柱降,除了管效忠这事须此人做首尾,江南一带也需此人出面安定,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蒋国柱这把刀子。
蒋国柱虽是汉军出身,但却是文官,在江宁巡抚任上治理颇是出色。不过单是如此,周士相也未有强烈收服此人心思,促使他想要蒋国柱降的根本原因是他在两江总督郎廷佐的公房里,看到了蒋国柱上的一份公文。
这份公文的大致意思是,因为这几年连连用兵,清廷国库入不敷出,故在江南地区实行了比明朝更为严厉的催科。经征之官皆以十分为考成,不足额者要被参罚。但江南缙绅豪强依然凭借昔日的权势交通官府,贿买书吏,隐混和拖欠钱粮,致使积逋常达数十万。蒋国柱眼见催收不利,便向两江总督郎廷佐建议裁抑缙绅特权,借口这帮人抗粮兴大狱,以暴力压服江南地主,从而能够将江南钱粮尽数催收上来。
蒋国柱公文中称大狱一兴,便为奏销案。凡欠粮者,不问是否大僚,亦不分欠数多寡,在籍绅衿按名黜革,秀才、举人、进士,凡钱粮未完者,皆被革去功名出身;现任官概行降两级调用。
周士相当时看到这公文时,便断定此案若实施,江南地主豪强必然遭沉重打击,同时他也从中看到了蒋国柱的可取之处,那就是以此人来对付江南士绅豪强,从而避免将这一身臊惹到自己头上。
从前,江南士绅多有复明之人,太平军未取江南前,这些人是值得拉拢和借助的力量,然而苏州一下,双方的利益便不再是同样了。
江南士绅反清复明的根本诉求是想如明朝时一样,不纳粮、不纳税;周士相要在江南推行的却是并村设乡,皇权下乡,绝不容士绅和宗族特权存在,更不容他们不纳赋税钱粮,所以可以预见,不久后,太平军和江南士绅的关系恐怕就是水火不容了。
这也是为何周士相宁愿食言也要诛杀郑三万等一众降将的原因之一,不将这些人除掉,他们很可能会成为江南士绅拉拢对象,成为太平军的心腹大患。
第805章 谁作孽,谁来受
蒋国柱动摇了,虽然最后他依旧没有明确回答是否愿降,但就连身边的额色黑也知道他是降了。
周士相的视线从蒋国柱身上移向额色黑时,额色黑以为对方也是要劝降自己,不想对方却挥手让人将他带下去,即刻押至南京。
王辅臣不负所望,擒住了重伤的梁化凤,并从他身上搜出了那道顺治秘旨。其部六百多汉军死伤大半,余下一百多尽数弃檄投降。
梁化凤是被抬到周士相面前的,他的伤很重,前胸挨了一刀,后背挨了一矛,右腿也中了一铳。血从巡抚衙门门口一直滴到大堂上。
梁化凤的目光射到蒋国柱脸上时,蒋国柱脸红了一下,但旋即调整了心态,自己既已决定投降,又何必在意梁化凤的目光。他现在倒是担心周士相是不是也要劝降梁化凤,那管效忠之死可就不好弄了。
好在周士相并没有劝降梁化凤的意思,而是命人将他抬下去稍作包扎医治,然后和额色黑一起押到南京去。
王辅臣说道梁化凤已是半死不活,何必要给他治伤,死了拉倒。周士相却道此人有大用,王辅臣问有什么用,周士相笑而不答。
苏纳等将这时也从各处赶来,因为清军的配合,这时,睡梦中的苏州城大部分百姓还不知道这座城池已经换了主人。加之太平军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这座江南名城可谓“和平”交接到太平军之手。
苏纳等已经知道赵三万等降将被杀,虽觉错愕,但想杀了也好,省得这些人将来再闹乱子。
周士相命给各营清军分发赏银,银子就从蒋国柱的巡抚藩库拿,要是不够,那些被杀的降将手里肯定有。这帮人随管效忠从镇江一路祸害到苏州,哪个不是抢的肚滚油肠。这会正好拿他们辛苦搜刮来的油水去安抚他们的部下。
周士相又命新一镇、第六镇各从降军选两千加以补充,再送一批去镇江补充第三镇,余下的一并带回南京。他特别叮嘱,降军但有不愿服从者,不论官、兵,一律就地正法,绝不能姑息他们。至于营中那些被清军强征来的夫子,则一人给铜子五十,命各回各家。
“我意明日就回南京,苏州这里由第六镇镇守,左近各县亦要派兵接收,原官人等可用便用,不可用,稍后由巡抚衙门派员委任。”周士相说完看向苏纳,“苏州就交给你了,出什么问题,我唯你是问。”
“大帅放心,有我第六镇在,谁也别想从我手中抢走苏州城!”
苏纳很高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没想到大帅如此信重自己,将这么一块好地方交给自己镇守,心中颇是感动。他是满州降人,身份在太平军中格外不同,但自投降以来,却不因其身份而受冷落闲置,反而一直委以重用,比之在满州那边一个天一个地,这让他更加的愿替周士相卖命。除了实在是无有退路之外,亦是士为知己者死。
第三镇丙旅旅校裘国良禀称,清军营中有大量他们从江南各地掳来的妇女,请问如何安置。
周士相想了想,吩咐裘国良:“问清那些女子家乡是哪的,有愿归乡的,你组织专人护送她们归乡,将人交到其家人手中。若是无家人的……”
若无家人如何安排,周士相也真是有些头疼。从前在广州处置满州中的满州妇人时,他曾想将这些满妇嫁于军中士卒为妻,不想却遭到士兵们的一致反对,几无一人愿意领这些满妇为妻。最后不得已,只好通过广州府将满妇分到了民间,配给那些光棍为妻,由此出现很多“老配少”的情景。最后连民间也分不下去的则统一安排到了香山县,如汉人一般分给其田亩,命她们自食其力。听说有个祖父是老奴哈赤弟弟雅尔哈齐的爱新觉罗女人配了个叫张四的无赖子,若算起来,那张四可就是大清的皇亲了。
将无家可回的女子配给军士为妻,这个显然是行不通了,毕竟这些女人都叫清军祸害得厉害,有些更是得了病,相当一部分恐怕以后也不能再生养。将她们强行配给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士兵,肯定是对部下的不负责任。士兵们提脑袋卖命,最后大帅却硬塞给他们一群残花败柳,这心里肯定是有怨言的。真这样干了,周士相也觉得不起这些兵。
适应了心态的蒋国柱亦是提出一个担忧,便是那些有家能回的女子,恐怕最后也会有很多人入不得家门。
周士相一怔,旋即明白蒋国柱指的是什么。江南之地不比两广、湖广,此地文风大盛同时,理学之风亦盛,对女子名节看得很重。有些人家开明,能够接回自己的亲人,但有些人家恐怕这会伤心,哭着闹着求太平军替他们救人,可太平军真要把人给送去,这些人也许就另一个心态了。丈夫会因为受不了亲朋好友、邻居们的指指点点而休妻,父亲亦会受不了耻辱而逼女儿出家,这还算好的,怕的是到时不知会闹出多少父(夫)逼女(妻)死的人伦惨剧。
人救出来,最后却还是难逃一死,这肯定是周士相不愿看到的,而有些事亦不是官府介入就能改变的。至少,眼下周士相没有这个能力改变这个时代的某些固有观念。
开明,是建立在一代代的教化之功,而不是一道政令就能实现的。
蒋国柱献了主意,他道:“下官以为不妨将这些女人配于那些降兵为妻。”
“配给降兵为妻?”周士相怔了下,思索这个法子的可行性。
王辅臣在边上说这法子不错,他道:“谁做的孽,谁来受。”
“也罢。”
周士相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便吩咐裘国良:“就按蒋巡抚的意思办,当然,肯回家的先送她们回家,你让送她们回去的人也不要着急回来,观察几天,确认这些女人不会受家族所逼再回,若不然,将人带回,尔后配于降兵为妻。”顿了顿,又补一句“有敢阻拦的,视为通寇。”
周士相又让蒋国柱出面安定城中人心,请医馆郎中去为那些可怜女人医治。
次日,周士相准备回南京时,军情司送来消息,钱谦益正从常熟赶来。
第806章 生死两茫茫
刘文远是苏州附廓吴县的一个走街串巷的补锅匠,这人身世很是可怜,四岁时父母到隔壁太仓县走亲戚时叫清兵给围在城中杀了,打那之后,这刘文远便跟着驼背叔叔生活。六岁那年,这驼背叔叔下河摸河蚌想给侄儿补些营养时,不幸滑入深水区淹死。
好心邻居帮着葬了他叔父后,刘文远便吃起了百家饭,经常是东一家喝碗粥,西一家嚼口锅巴,忍饥挨饿过一天。就这么着过了几年。一个远方的亲戚找来,见小刘文远实在是孤苦伶仃,便带在身边跟着学补锅的手艺,想着让这孩子将来也能有手艺傍身,自食其力。
刘文远也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