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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我开口询问,前头牵马而很有些汗水的张邦昌就转过头来,露出一副诚恳的表情迫不及待的解释道。
“还想勾连河东道的贼寇,做那犯大不惟之事……”
“所以只能先行一步请他们上路去了……”
“其中多是河北地方的豪强大户……”
说到这里他小心的看了看我的脸色才道。
“自此再未有成年的丁壮,可为地方的麻烦了……”
“另有余下的亲眷,约两万余妇孺之辈……留待鬼步处置发落了……”
听到这里我不由有些惊讶起来,而再次深深打量了一反这位昔日的河北大都督;怎么也没看出来他居然还有这么知趣和贴心的一面啊。
他这么做简直是太知实务了,知实务的我都想给他发一个优异表现和最佳助攻的奖章了;他等于是把所有的骂名和怨恨都拦到了自己的身上,却是变相替我麾下的淮军,扫除了治理和改造地方上的最后一点妨碍和阻力,以及存在潜在反抗的土壤了。
而且居然还会懂得网开一面妇孺留下来,而不是按照传统斩草除根;事实上失去经济支柱的女人和孩子,在生活的困境煎迫下无疑是最容易被改造和善忘的群体,很容易就被淮镇内部吸收和消化掉了。
也许许多年后还有人会依稀记得张邦昌此人,是造成他们家破人亡悲剧的罪魁祸首和根源,却又会把外来的淮镇当做另一种行事上的解救者;这种在人心向背上翻云覆雨而不留余地的手腕,或者说是将自己可能的退路彻底断绝,而致死地于后生的果断和决然,不由让我又对他稍稍高看了一眼。
不愧是在北朝权臣一族里斗争出来又成功自立门户的一代人物,虽然他不善用兵和军略,却善于笼络和驾驭手下而将诸多地方实力派,治理的服服帖帖;还能够依靠穷尽搜刮地方而不至于让统治彻底崩坏,来维持一只良莠不齐的大军和对外各方的均势,也算是有所称据一方的资本了;
如果不是生不逢时的遇上了,仅仅依靠积累蓄势而成堂堂正正大势就能全面碾压的淮镇,只怕也会是在这个时代当中留下诸多事迹和成就的风云人物之一了。
在种种考虑之下,我对于他的下一步处置方案就变得有些不够合适,而需要调整了;杀是肯定不能杀掉的,不然日后就再也没有人愿意投降了,但也不能轻易使用起来,至少不能给他有所借题发挥的机会和余地,不然这种老于政治斗争和权谋手段的传统人物,少不得会带出什么歪风邪气来。
而在城中的另外一些地方,站在不同阵营间的某些故人之间的再度相见之时,就不免有些尴尬和无奈的意味了。
比如曾经是河北军将出身的河东太原人呼延灼,他可是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堂堂正正的站在这里,与自己旧日的世交和友人“大刀将”关胜重逢的一刻,只是双方的身份和境遇却是已经调转了过来。
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得胜之军部将,一个却是形同阶下囚而等候下一步处置的降将之属。
而在井陉南口,衡水之畔的土墙上。
散兵陈宝善用力的握着手中已经打空弹药的火铳,对着远处慢慢推进过来的敌势,做好蓄势待发的准备。
看起来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临了,只可惜他才品味过新生活的美好,又要与之挥别了;但是陈宝善似乎觉得没有多少不甘心和后悔,至少自己已经品味过这世间许多美好的东西,也给无数同乡们留下的盼头和指望。
然而率先找上他们的,既不是扑面而来漫天箭矢也不是汹涌而至人潮,而是一名骑马举着白旗的将官,就这么踢踢踏踏的径直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这些卷土重来的河北兵,居然是要向他们这只疲弱的散兵队投降,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第1261章 再决(七)
虽然镇州城为首的故北朝河北行台势力已经投降,但不意味着河北境内的军事行动就彻底结束了。
接下来的事情还是比较多的,毕竟是曾经统治过河北道大部的大势力,历年搜刮和聚敛下来的家底还是有不少的,各种财货堆如山积;需要慢慢的清点和记数出来,以防有人乘乱贪没或是破坏、或是乘机销帐和飘没;再重新分派上其他地方的用场,来补贴这场意外扩大和还可能要继续追加的战争所费;
其中,比较有用的无疑就是数十万石计的各色粮草,和至少近十万人份的各种甲械装备;前者正好可以拿来收买人心和安抚地方,兼作维持战事的消耗;后者则可以用作武装那些三四线的(城邑)守备团和(市镇)巡护队。
反倒是那些财货的用处不大,除了部分金银钱财可以充作淮镇的流通物和铸造新币的原料之外,其他的绢丝布帛香药什么的贵货,都被拿来当作战利品分红和犒赏的内容,层层分发给将士们了。
然后是随张邦昌一起投降的文武官员,各种身份和头衔的人数加起来也有上千之众;虽然大部分的身家、产业和特权都已经被剥夺掉了,只剩下一些随身细软;但也要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进行集中监管和甄别工作,以在其中挑选出一些积极主动和可以派上用场的对象,以特别留用的身份配合地方的改造工作。
此外,还有好几万地方上的各色军队,需要进行解除武装和归遣处理,还有形形色色在此期间冒出来的地方武装,需要扫荡和镇压下去才能进行下一阶段的安置和布局;
当然了归遣处理不是给发点遣散费,就随便打发到地方去自生自灭了;那简直是形同放任和纵容,将来潜在不安定因素和反抗土壤的愚蠢行为。
因此主要是进行的初步裁汰老弱,连同家眷一起分派到外地各处编管地和屯庄当中,充实地方的民户之外;剩下的精壮人员则分批押运和解送到,地理相对封闭的辽东半和新罗地方去,进行再训整编为名的改造(洗脑)工作;
然后再在适当的时机下,分配到夷州、安东北部等外围地带去驻扎和充当军事屯垦的力量。正所谓是易地而处,割裂和截断过往渊源和社会基础的强制措施。
在这个过程当中当然不会是一帆风顺的,有人的地方自由各种形形色色的想法和诉求,也有人会不满意和得陇望蜀;因此,在某些有心人的鼓动和煽风点火,还是发生了一些不满分子造成的冲突和骚动,或者说籍此来造势和体现自身的存在感,想要索取和交涉一些更好的条件和优待;
当然了,在如今河北道全盘大势已去而普遍人心思定之下,这些螳臂当车式的反抗也不过是些地方上许杂音而已,甚至连小插曲都算不上,就成了善后处置当中由新成立的守备团和边防营,所顺手解决的若干战绩。
倒是淮军正好借着这个理由和契机,又牵连性的惩治和处理了一批形同漏网之鱼的,地方上有所影响力的家族,其中最不济的后果,也是以成年男性为单位拆散了众多家族成员之后,到颇为苦寒的安东北部延边地区去添砖加瓦,为怀着开拓屯垦边地的事业发光发热去了。
因为河北道的地方实在过于广大,又大多数一览无遗的平原地带;因此,为了缺乏短期内治理和改造的成果,不会出现大幅度的反扑和倒退,最少要有三个满编的军序来坐镇期间,以保持最基本的军事威慑和对外反应能力;
故而,其中两个防戍军分别驻留南北向的镇州和相州,一个主战军序则坐镇冀州腹地待机。
因为是在平原地区进行快速反应和机动性的需要,在这三个军序当中作为离合辗转之兵的骑兵力量,也要进一步的加强。因此,新一轮的征兵和募集马匹的工作,已经开始在安东南部和中部展开和进行当中了。
根据目前送回来的消息,在短短十多天之内已经有数千人前来应征了,而且大多数自备坐骑前来的;根据当地的反馈说,主要是因为近些年安东境内开始大部平静下来,许多早年受过训练的青壮年除了种地之外,就基本没有了用武之地。
而那些被沿袭下来的诸侯和分藩,也因为淮镇的保护和监管、协调之下,没有了继续战备和军事冲突的需要,不再需要供养和维持过多的藩兵,乃至世世代代的武装训练自己的家族子弟;而把各种资源节省了下来,用做提升日常的生活品质或是改善领下的状况,乃至开始追求以淮地为时尚的风潮和享受方式。
因此,有许许多多的人因为不甘于平凡寂寞,或是寻找新的出路和前程,乃至为自家人争取一个基本优待条件之类种种理由和原因,开始大量的谋求加入到淮镇所属的军事力量当中去。
这也意味着早年花费了大量资源和气力,从人力物力上对安东境内持之以恒,以兵源地和重点资源产地为目的所进行后续经营,已经开始产生效果和增益了。
如果再加上日后初步巩固和消化了河北道之后,那也意味着以淮北为核心三大片互为抵角,又能相互补充和支援的基本盘和根本之地就此成型,以及被确立下来在北地的大部优势了。
就算是日后要进行长期消耗的南北对峙,或是旷日持久的国战需要,也有足够的纵深和后方缓冲的基础底蕴了。
因为淮镇目前所运转的耕战体系,其实更类似后世总体战的发展思路,就是在相对掌控严密的社会体系下,将大多数与战争有关的动员能力和资源生产计划,层层分配和编列到在册不分男女老幼的每一个人头上。
所以战争机器一旦发动起来之后,在吞噬了足够的生命和资源,作为维系自身养分和燃料之前,就在没有那么容易停下脚步来了。
这边在有条不紊的接受的镇州、恒州各地的所有一切,南下的部队也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南下的先头部队在当地驻畿军的配合下,已经顺利接管了卫州、怀州在内的诸多沿黄防要,以及河阳桥北关在内的桥渡、要津,并且成功接应上了位于柏崖城(今黄河小浪底区)的蜀军残部;
对方目前只剩下两千多疲病残弱之兵,并且旗鼓甲杖什么的损失殆尽,而只剩参差不齐的随身兵器;不过精神和士气尚可,因此在来自河阳桥方面驻畿军的有限帮助下,已经数度打退了西军的前锋和探哨;
因此,当岳鹏举的沧州军先头抵达之后,轻松接管和换防了这处位于黄河中游的要冲之地;
要知道,从地理位置和山河胜型上说,柏崖城位于王屋山买和中条山脉的狭夹处,以背山据腰之势而面临黄河北岸,居高俯瞰重山峡道折转之咽喉要地,是设立怀州之后最初的治所和驻防要冲;
而柏崖城本身则始于东魏大将侯景修筑;以拒退西魏名将字文泰而初得名;城下黄河河岸边上又有古河清渡口(今河南济源黄河南岸),为古时从河洛地区通往关内和河间地区的枢要所在。
故而,在历史上的北魏迁都、东西两魏相争、晋王尔朱荣入洛、前后赵的刘曜、石虎入洛等历史大事件当中,均要先行控制柏崖城和河清渡口一代,才可以进一步展开对于中原地区的攻略。
而隋末唐初,有滑州人黄君汉据城以献高祖李渊,才有了蓄势待发的李唐政权一举杀出河东之地,而就此加入争霸中原,横扫王世充、窦建德等两河群雄的一代伟业;
直到后来天下太平日久而重要性大减,这才移治所到更加繁华的大邑河内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