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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却被天子跟另外一个命令捆绑了起来。
刘礼不太清楚,列侯们究竟会怎样抉择。
是要眼前的利益呢?
还是长远的未来?
刘礼感觉有些无法判断。
刘彻却继续道:“至于执金吾那里,宗正回去告诉臣工们:下相高陵,谋反,罪在不赦,舞阳侯一案证据确凿,而广平侯有疾,亦乃事实,朕从来没有,也不会因言加罪他人,太宗皇帝‘除诽谤诏’,朕都记着呢!所以,忠臣孝子不需要担心!”
虽然没有明着说,执金吾郅都不会扩大打击面。
但意思却已经表达了出来了。
至于信不信?
反正刘彻自己是信了!
刘礼此来,为的也是天子的这句答复。
刘礼当然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天子当面说出“此事到此为止”的话。
若是这样,这话反而不可信!
譬如当年,太宗孝文皇帝当面宽慰张武“这种小事情绝对不会伤害你我的君臣之谊”回头就把张武卖了,明确下诏赐其五百金以愧其心!
若非当事人是张武,脸皮够厚,心够豁达,换了其他人,恐怕回家就会自杀。
诸如此类的故事,在过去老刘家的历史上,简直不要太多!
而这些事情,也让大臣们在面对刘家皇帝许诺和安抚的时候,极为小心,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成了彭越、张武这样的悲剧。
“对了……”刘礼正准备告辞,却听刘彻又道:“宗正,故廷尉、故淮南相、江都相张季病危,宗正回去去跟太常商量一下,派人去江都和堵阳代表朕慰问和看完张季及其亲人,有什么要求,让使者回来报告给朕,朕将酌情考虑!”
张季自然就是张释之了。
因其是堵阳张氏的第三子,所以字季。
表字季是汉代的老三专用表字。
像刘彻的祖宗刘邦,也表字季。
对于张释之的病危,刘彻其实是很内疚的。
事实上,在一年前,张释之的身体其实已经大为好转了,他患的肝病经过淳于意的精心调理,已经起色不少。
但刘彻将他推到江都王相的位置上,今年四月的江都风灾,更是让张释之足足忙了一个多月。
肝病病人本来就需要很好的休息和调理。
但张释之一工作起来,就没日没夜。
风灾过后不久,他的病情就复发了,而且加倍的严重起来。
对此,刘彻当然要给予补偿了。
无论是故后哀荣还是子女的前途问题,刘彻都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他解决。
第633章 温言在口(三)
“朕闻昔者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召公用政,天下安宁。诗云: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今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赖天地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
然朕不敏,不能远德,是以使方外之国或不宁息。
夫四荒之外不安其生,封畿之内勤劳不处,二者之咎,皆自于朕之德薄不能远达也。
间者累年,旱蝗风水,侵略中国,多害农耕。
士大夫列侯公卿又不能喻朕内志,所施方略,或有遗漏,更重吾之不德也。
今朕夙兴夜寐,勤劳天下,忧苦万民,为之怛惕不安,未尝一日或忘于心。
于是乃欲重修召公之政,立甘棠之校。
自诏之后,凡四百石以上官员佐吏升迁任免,皆前至甘棠,听文学,习律法,稽参政务,祈进民心。从此往后,不历甘棠,不得升迁。
郡国皆如令!”
当平陆候刘礼将天子的要求传回去后。
这封帛书立刻就被复印成了无数份,每一个列侯的手里都得到了一份。
“好大的雄心!”曲周候俪寄将帛书放下,在心中暗自叹息着。
作为特进元老,俪寄明天是不需要上朝的。
这封帛书上的内容,却让俪寄生出一股明日上朝的冲动。
实在是这道诏书假如得以执行,那么影响,将是无穷大。
这是一个不亚于秦始皇书同文,车同轨的伟大举措。
可以想象,若此诏在廷议上三读通过。
那么从此以后,朝廷就将真正的掌握住全国。
四百石以上官员佐吏升迁任免,都要去一个所谓的甘棠学习一段时间,然后才能走上新的工作岗位。
在这个政策之下,列侯官宦权贵对政坛和官府的影响力将降到最低。
而且,天子的用意还不止于此。
通过这个甘棠学校,天子能非常轻松且容易的将他的恩惠与理念,传播给官员,灌输给官员。
这样一来,就再也不会出现天子高高在上,跟中下层的官员交流个沟通基本为零的事情。
这将极大的加强君权。
更尤为重要的是,这个全新的政策,将改变游戏规则。
以往,郡国的郡守郡尉,可以将许多官职,通过暗箱操作,私相授受给自己人。
列侯们更是通过潜规则,将那些自己人推上去,而将异己者排除在仕途的门外。
譬如,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时期发生的著名的张廷尉虎圈劝谏的故事,就很形象的说明了,列侯官宦集团,是怎样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击和排挤异己者。
而一旦这个政策公布。
那再想玩暗箱操作,就有难度了。
作为列侯中的异类,时常被人冷嘲热讽的俪寄,真是恨不得明天亲自出现在廷议会场,只要一想到那些过去对他冷言冷语的家伙们在朝会上吃瘪的神态,俪寄就感觉浑身上都舒爽极了!
俪寄舒服了,自然就有人不开心了。
“陛下怎么可以如此不顾士大夫列侯体面呢?”有人揪着诏书里的那句“士大夫列侯公卿又不能喻朕内志”愤愤不平地说道。
周围不少人心有戚戚然的点头:“正是,陛下用词委实过了!”
怎么能这样赤裸裸的打脸呢?
而且,列侯勋贵们向来自我感觉良好。
猛然间被皇帝一巴掌扇下来,顿时就都有些不太适应。
但他们也就仅能抓住诏书上的这个问题来做评论,却根本无法动摇这诏书的核心——重修召公之政,立甘棠之学,以训天下。
如今诸子百家,朝野内外,所有势力一致认可的圣人,只有一个——周公姬旦。
而作为周公的副手,召公即便算不上圣人,最起码也是个半圣。
犹为重要的是,天子打的旗号是,复兴召公甘棠之政。
甘棠之政的由来,是因为召公当年在世时,常常在甘棠树下施政、发令,训诫官员,告喻百姓,于是有了成语甘棠遗爱。
如今,天子要将这个典故具现出来,没有人能反对,也没有人敢反对。
实际上,列侯士大夫们也完全不反对,天子玩玩复古,摆摆poss。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天子是打着复兴召公之政,存亡续断,绝往圣之绝学的名义,在往里面使劲掺私货。
脑子不傻的都知道。
真要被天子玩成功了,那以后自己家里的草包子弟,糊涂亲戚,还怎么当官,还怎么鱼肉乡里?
更恐怖的是——假如以后四百石以上的升迁任免,都要去那个所谓的甘棠里走一趟,学习几个月,然后才能准许上岗。
那还要列侯、勋贵做咩?
这才是列侯们不愿意面对和接受的原因所在。
“据说陛下将此诏与加恩令绑在一起……”角落里有人在窃窃私语。
“可不是吗?”
“哎呀,这该如何是好啊……”无数人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加恩令,大家虽然从未见过其庐山真面目,但是,有关这个针对列侯功臣阶级的全新福利大礼包的内容,却早就传到人尽皆知了。
以列侯现有食邑户数为基准,在辽东新化朝鲜之地,重新分封一块土地,赐予列侯作为褒奖功臣的赏赐。
时至如今,长安的列侯们对新化的印象已经迅速从“不毛之地”“寒苦穷困之恶地”变成了塞外蜀郡,东北膏腴。
特别是,最近一个月,新化城开始向长安输送晒干的鱼干后。
列侯们都快疯掉了!
进入八月后,新化城平均每天由海路向秦皇岛输送至少一百石晒干的鱼干。
最近半个月,其鱼干输送量更是达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三百石每日。
一石鱼干,目前市价至少千钱。
换句话说,新化现在每天都在不断的产出黄橙橙的小可爱,而且,越产越多。
来自楼船将军衙门的奏疏,更是让无数人眼睛都红了。
其奏报的有关黑水河洄游鱼群的盛况,让列侯们恨不能马上在自己身上插个翅膀飞过去一睹风光。
这么大一块肥肉,都到了嘴边了。
想要让列侯们忍着不吃,那是不可能的。
但想要吃下肚子,就得通过甘棠诏——现在已经有人这么称呼这个诏令了。
“要不,我等先观望观望?”有人提议说:“反正,天塌下来,也还有个高的顶着!”
是的,官宦士大夫阶级,恐怕也不会待见那甘棠诏。
况且,丞相周亚夫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值得商榷。
在座的列侯都觉得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就不要上去凑热闹,免得被天子记恨了吧。
于是,众人纷纷点头赞道:“善!”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前不久郅都挥舞大棒,将列侯们吓坏了。
没有人愿意,再去触怒天子。
毕竟,没有人愿意自己被精神病不是?
……
第二天,天刚刚蒙蒙亮。
周亚夫就已经穿戴整齐了。
提着宽大的绶带,周亚夫回头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长子周韬,吩咐道:“今天韬儿与我一同去上朝罢!”
周韬闻言,大喜过望,忙不迭的点头道:“诺!”
周亚夫却是面无表情的望着远处弥漫在浓雾中的街道闾里,问着自己的长子:“你可知道,今日,为父为何要带你上朝?”
周韬一愣,低头沉默不语。
周亚夫见此,摇了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平日里为父叫你多读书,多读书,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真不知,有朝一日,为父百年之后,这偌大的周氏,你该怎么维系!”
周韬却低着头道:“父亲大人定能长命百岁,儿子只求日夜承欢膝下……”
见着长子一脸诚恳真挚的样子,周亚夫也只能叹息一声。
周亚夫深知,自己的长子老实木讷,个性单纯,未来很难有什么政治前途。
所以,周亚夫一直都没有按照传统,将自己的长子带在身边,一同上朝,培养其政治兴趣和前途。
如今看来,当初的那个决定是正确的。
以周韬的性格,他若去当官,肯定会被上级跟下级坑的泪流满面,五体投地,还要给他们背锅。
对周亚夫而言,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找了个不错的女婿。
东成候义纵。
对义纵,周亚夫的期望值非常高,甚至,将之视为自己的政治衣钵传人。
只是,女婿再怎么样,也是外人。
唯有儿子,才是将来承继香火,供养宗庙祖宗的人啊。
“今日上朝,主要是议两个事情,其一是甘棠之策,这个你不用管,也不该由你管,为父自会陈说,但其二,那加恩令,韬儿就必须出面,向天子恳请,准许将加恩于为父的条候封邑之土,转赠给你的堂兄和仲父,你可明白了?”周亚夫语重心长的对着儿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