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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王温舒下令:“狼烟点起后,我们立刻走,遁入山林,等待荥阳兵到来!”
荥阳与宣曲不远。
半天时间,就足够骑兵抵达。
一日之后,荥阳大兵就将开到宣曲城下。
而王温舒要做的,就是在这十二个时辰的时间内,保住自己的小命,还有那个县令和口供的安全(其实也不重要了,只要任氏敢动手,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但万一要是任家怂了呢?
……
荥阳,汉军大营。
自吴楚之乱后,这个曾经云集了数十万大军,汇聚齐鲁燕赵各国军队的汉军要塞,就已经空旷了不少了。
留守荥阳的兵马,也只剩下了常备的三万人马。
这支力量,是汉室警戒齐鲁燕赵等地的关键。
无论哪个方向,哪个诸侯,敢跟长安角力,驻扎在荥阳的大军,分分钟就能教他们做人。
现在的荥阳,与往常一样的安静。
忽然,南方一道狼烟直冲天际。
荥阳令窦融见到这道狼烟,立刻就从自己的帅帐中,翻出一个被上锁的玉盒,用随身携带的钥匙,将玉盒打开,他就看到了里面的圣旨与虎符。
半月前,有天使从长安来,交给了他这个玉盒,言明,一旦见到南方起狼烟,立刻打开玉盒,依照玉盒诏书命令行事。
窦融恭敬的将诏书打开,一看,立刻就对左右下令:“擂鼓召将,有圣旨传达!”
出于小心起见,窦融还是留了个心眼,取来自己密封在另外一个隐秘处的半边虎符,与玉盒中的虎符契合,确认无误后,方才放下心来。
汉室制度,对于调兵,非常严格。
除了皇帝诏书外,还需要有虎符为信。
换句话说,光有诏书,没有虎符,就算是皇帝站在军营里,大头兵们也是不敢动一分一毫。
这是汉室铁的纪律。
充分保证了,没有人可以从皇帝那里盗走兵权。
……
南阳郡,淯水河边。
羽林卫都尉吕申,此刻也在做着同样的一件事情。
他恭敬的将一个被包裹在一位亲兵背上的木箱打开,取出其中的一个玉盒。
然后用特制的钥匙,将之打开,露出里面的诏书与半边虎符,取出自己的虎符,对照后,吕申这才对着宁成拱手道:“羽林卫甲都都尉申,恭奉诏命!”
“请郡尉下令!”吕申以下官的礼节拜道。
这羽林卫虽然奉命保护郡守上任,但指挥他们的,只能是郡尉。
郡守管民政,郡尉掌军事。
虽然在很多地方,郡守也爱管军队,郡尉也常常插手民政。
但羽林卫不同,羽林卫上上下下,都深受军政分离的思想影响,不认同那些“胡来”的地方官。
宁成朗声道:“本官奉郡守之命,特来调羽林卫甲都士卒,从郡守之令,将令一下,立刻缉捕暴氏上下,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诺!”吕申恭拜道。
暴氏是谁,什么来头,有多少人?
吕申根本不关心。
每一个羽林卫将官的脑子里,都只有忠于天子,护卫社稷,保卫家邦的理念。
其他的,概不关心。
上头下令,有圣旨与虎符,他们就执行。
不问对方是谁,有多少人,势力有多大。
吕申转过身子,举起手,对着羽林卫上下,下令:“披甲!吹号!准备战斗!”
同样的,作为天子亲卫,羽林卫上上下下,被灌输的作战思想,只有一个:将令一下,全力以赴,不问敌人多寡、强弱。
哪怕上面要他们去灭一窝蚂蚁,他们也会按照规定的作战流程和程序,披挂整齐,弓张铉,弩张阕,马上鞍,人披甲。
只是瞬息之间,随行的四百名羽林卫骑兵,就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作战准备,只等命令到来。
第551章 血流成河(二)
淯水北岸,南阳郡上上下下的士绅官员,依旧懵然无知。
随着新郡守的队伍,越来越近。
乐师们开始奏起乐曲,丝竹管乐齐鸣。
以郡丞杨学之、主薄暴韫为首,数十人簇拥着上前,来到郡守的车队前,纷纷作揖拜道:“南阳郡下官郡丞学之(郡主薄韫)恭迎明府……”
约莫等了片刻,杨学之稍稍抬头,就只见车队前的骑兵,依然是纹丝不动,手持着各种郡守仪仗的差役,也是依然故我。
事情,有些不同寻常了。
杨学之心中想着。
难道这新郡守,先行一步,去了宛城了?
有这个可能!
但可能性不大,毕竟,要是那么干了,新郡守就等于在全郡上下的大大小小的官员面前开了嘲讽,而且,会让上面看了也有腹诽。
不遵守游戏的规则的人,注定会被游戏规则淘汰。
“大概是这位新明府打算在我等面前耍耍威风罢?”杨学之心里琢磨着。
但没办法,人家是天子心腹,来南阳郡是来镀金来的。
这是大爷,得罪不起!
杨学之只好低头再拜道:“南阳郡郡丞,下官杨学之,率领全郡上下,恭迎明府……”
终于,耳畔传来了金铁之声。
那是骑兵们在让开道路,身上穿着的甲胄与兵器摩擦的声音,骑兵们开始分开到两侧。
“让诸位同僚久候,是汤的不是!”一位穿着常服,佩着青授,揣着银印的年轻男子,笑眯眯的朝着众人拱手拜道:“往后,还需众贤驽力辅佐,协助本官,将这南阳大治,上报君父,下慰父老!”
不用猜测,此人就是那位天子潜邸时的三巨头之一,号称法家后起第一人,晁错的接班人,未来的准三公,铁上钉钉的九卿,鸿固原的张汤了。
除了他,谁还够资格穿上那代表两千石的青授,揣着那只有两千石才能怀揣的银印呢?
秦以来,官员在外就必须穿绶怀印,以示自己身份,同时也是一种责任。
就连那最低级的亭长,也有“五两之纶,半通之铜”。象征着其属于统治阶级的一员。
而两百石以上,称为“有秩”(有编制)的官员,就“皆为通官印”。
所以,你要是穿越到秦汉时期,想要知道,对方是当官的还是个老百姓,就看他的绶带与印章的颜色就可以了。
通常有绶带,怀里还揣个官印的,就必然是官员。
而金…紫…青…黑…黄,则构成了官员绶带的五个等级。
“不敢,不敢……”杨学之带着群官道:“吾等必恭从明府之意!”
汉室郡守,权责之大,也是远超人们想象的。
全郡上下的大部分官吏与事务,几乎尽操于郡守之手。
除了县令、县尉由朝廷委派的那部分外,其他的人,郡守是想捏个圆的,就捏个圆的,就捏个长方形,就捏个长方形。
当然,这也要看郡守自己本身的能耐了。
能耐不够,被人架空,也是常事。
譬如,宁成,史书上的评语就是:为吏,必陵其长吏,为人上,操下,如束湿薪。
宁成也因这个性格,在历史上官运亨通——连郡守都能凌迫、威逼、架空,这人能耐可见一斑,自然要重用喽!
但正所谓,善泳者溺于水。
这样强势的下属,总有一天会遇到能治死他的上级。
过去六十年里,郡守与其下属的主薄、郡丞之间的争斗,不断的延续。
有人赢,必然有人输得当裤子。
张汤看着杨学之等人,脸上依旧是带着微笑。
“谁是主薄暴公?”张汤轻轻问道。
“下官暴韫拜见明府……”一个穿着锦衣的中年官员出列拜道。
张汤呵呵一笑,拍拍手,道:“暴公大名,本官未过睢阳,就知道啦!”
暴韫不明所以,低着头,露出巴结的笑容,道:“粗鄙野人,微名能入明府之耳,真是不胜惶恐!”
但不知为何,暴韫看着张汤的模样,感觉就跟在荒野上遇到了虎豹一般,心里面七上八下,根本无法安心。
却听张汤道:“惶恐?本官确实很惶恐啊!”
张汤从怀中抽出一堆帛书,丢到暴韫的脸上,脸孔一下子就狰狞起来:“暴主薄,看看你干的好事,本官还未到睢阳,就有七位苦主来告你贪赃枉法,强取豪夺之事!”
暴韫捡起那些帛书,根本不敢看,低着头,默不作声。
坏事、丑事,暴韫干的,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究竟干了多少了。
但是,那些刁民居然敢去新郡守上任的路上喊冤告状,这确实出乎了暴韫的想象。
暴韫明明记得很清楚,但凡那些不服的,扬言要报复的泥腿子,他都全部收拾好了。
不是判了徒刑,就是丢到了监狱里,甚至直接在堂上打死了。
留下的都是老实巴交,不敢反抗的忠厚之人。
过去几十年,这些泥腿子,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
“不要让我查出来是谁……”暴韫心里恶狠狠的想道:“要是我知道是谁干的,有你们这些刁民好看!”
对付泥腿子,暴韫最是拿手。
很简单,就用一个徭役的武器,就能让对方全家欲仙欲死了。
汉室规定,男子三年服一次徭役,今上加惠,改为了四年服役一次。
但是官字两张嘴,这执行权,在基层官员身上。
明明你去年已经服役,今年还是轮到你,你也无话可说。
实在不行,就一家父子兄弟轮流上好了。
这你总说不出话来吧?
只能怪你们家运气太差,每次都抽到你们!
另外更改户籍本上的年龄也是一大杀手锏。
汉室有养老政策,年纪六十以上,就不用服役,还可以免役子孙一人。
另外,二十三以上,才需要服役。
但是,这户籍薄上的年纪,多一岁,少一岁,对暴韫来说,简直不要容易了。
甚至加减四五岁,也是常理。
过去,暴韫就是靠着这些手段,不断的巧取豪夺,谋夺土地。
生生的将暴家变成了这南阳郡的巨无霸。
名下控制的土地,多达数千顷,遍及南阳三十六县,不知道多少自耕农,被他逼成了自己的佃农甚至农奴,生生世世,子子孙孙,都要为暴家卖命。
你要不将土地以“合理”的价格卖给暴家,那家里的老人,哪怕六十好几,也要去服役,更没有那个免役的福利。
家中的子侄,十七八岁,就上了始傅的名单。
更糟糕的是,连续几年的服役,都是从你家出。
到最后,一个好好的家,立刻就分崩离析。
暴韫心中还在想着,怎么秋后算账。
张汤却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前辈们的故事告诉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烧死一个辖区的大族豪强,绝对能为未来的施政打下良好基础。
还有比暴家更好的立威对象吗?
“你不说话,本官就当你默认了!”张汤冷笑着,杀气腾腾:“来人,传本官命令,缉捕暴氏全族!”
“羽林卫甲都都尉吕申遵命!”骑兵群中,一个粗狂的声音立刻就回答。
然后,几个士兵上前,抓住暴韫,将他的冠帽与绶带、官印取下。
暴韫被吓坏了。
杨学之也是目瞪口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上官!
郡守权柄是大。
但主薄也是比两千石的大员,更是郡中杂官之首。
就算要拿下这样一个巨头,通常来说,也是要报请廷尉和丞相批准,再经由御史审核,才能定罪。
更何况,汉室有着将相不辱的传统